34 嘲諷

翡翠低頭看去, 只見李夢右邊腳脖子處隐隐透出紅色, 看上去也比左邊腳脖子粗了一些。李夢看她着急,便安慰她道:“我沒事,只是懷孕以後, 本來就水腫,剛才走得急了,可能是扭到了腳踝。”,翡翠站起身, 道:“奴才去給您讨要一些冷水,泡着手巾卷兒在腳踝上敷一敷,也能減輕些疼痛。”,李夢連忙拉住她,對着外面一嘴,低低道:“既然是在別人的住處, 哪是那麽方便的?別跑來跑去折騰出動靜了。”,翡翠着急得輕輕一跺腳,道:“可是……”。

李夢堵住她的話,笑道:“什麽可是可是呀,哪來那麽多可是?”,說着見旁邊的美人靠上鋪墊着妃色軟薄鈎花小方被,既可以做墊子,也可以用來蓋在身上, 便道:“我靠一靠養養神便好了。”, 翡翠連忙上前去, 一口氣尋了兩個軟墊子給李夢墊在腰間身後,讓她能靠的舒服些,又半蹲本跪在李夢膝下,給她換上了那平底繡花鞋,這才輕輕給她揉捏着小腿。

主仆兩人說話間,李夢調整了一下姿勢,就覺得一陣鈍痛從腳踝處傳來。她低頭輕輕用手指觸了觸自己腳踝處,只覺得麻麻的沒什麽感覺,心裏知道不妙。

她記得穿越前,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穿高跟鞋出去,又是早上第一節八點鐘的課,從女生宿舍一直走到教學樓有好長一段路程,被舍友一陣催促,她當時就腳脖子歪了一下,在課堂上也是麻麻的,沒有太多的痛感,但回到宿舍就發現腳脖子粗了一些,第二天就全腫了起來。

李夢皺了皺眉,只是在永和宮裏,又是有了身孕的格格,難免一舉一動都更招人注意,她嘆了口氣,打量了周圍。這個側廂房名字叫房“房”,其實是個老大的側殿,從正門進來,一直走到而自己坐的地方,足足要有二三十步遠,旁邊帶着套廂房,一共是三間,一明兩暗的結構,殿堂正中中海棠花屏風擋成了一個“品”字形,只能透過屏風上的花葉扶蘇隐隐約約看見外面人的走動和身影,耳中隐隐能聽到德妃娘娘和四福晉、十四福晉說話的聲音,只是德妃娘娘聲音溫柔低沉,四福晉說話聲音也小,只有十四福晉,歡聲笑語,夾雜其中,就顯得分外突出。隐隐約約便聽見什麽“帶來見世面”之類的話語,李夢只垂了頭,盯着自己腳尖繡花的海棠花形狀不語。

正殿裏,十四福晉和四福晉陪着德妃說了一會兒話,就聽小太監來報,說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已經往這兒來了,十四福晉與十四阿哥新婚不久,正是最粘的時候,聽見這話,臉上的欣喜之情就有些掩不住,雖然還是坐着,但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兩只手合着放在膝上,便捉住帕子扭來扭去,德妃見了便笑道:“老十四哪裏是來看本宮!恐怕是聽了自個兒媳婦在這兒,才趕緊來的吧!”,一說說得自己和四福晉都笑了,十四福晉着了水紅色旗裝,聽了這話臉頰上紅了起來,只扭着身子,道:“額娘取笑孩兒!”,德妃方笑了笑,又叮囑了十四福晉幾句,便聽到殿外門口一陣動靜,卻是十四阿哥已經到了。

殿外跪了一地的奴才給十四阿哥請安,殿裏,德妃已經站了起來,四福晉待要去扶着她手臂,十四福晉已經眼色極機靈地搶了先,先扶住了德妃娘娘,笑着道:“額娘小心。”,四福晉伸出去的手便伸了個空。

德妃卻像是沒看見一般,捉住十四福晉的手,兩人母慈女孝,踩着花盆底走到殿門口,就見十四阿哥已經搶在前面,單膝跪地道:“孩兒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金安。”,德妃笑得滿臉神色舒展,立即上前扶起了他,見他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便用自己的帕子給他細細擦拭了,才道:“今日在宮裏議事順利麽?”,十四阿哥還是少年身形,笑着擡起頭,直着腰道:“回額娘的話,總算還順利!今日議的是江浙一帶……”,德妃笑模笑樣聽他說了個開頭,便點頭道:“好了,既是順利,額娘便放心了,來看看你福晉罷!”,十四福晉本就一直站在德妃邊上,聽德妃提到自己,才對着十四阿哥燦然一笑,十四阿哥尚在年少,面皮子還薄,到底是在長輩面前,略帶了幾分不好意思,也對着自己福晉笑了笑便收斂了神情。

四福晉在邊上看了,心裏就有些百味陳雜,德妃娘娘挽了十四阿哥的手,就往布膳的正殿中走去,那殿堂中擺滿了這時節的花果,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芳香便彌漫在殿堂中,那殿中早已有布膳宮女帶了四個宮女一盤盤地把精致的各色菜肴往殿裏送,先是上的蜜合白果炖鴨等各色冷菜拼盤,色彩各異,擺在雪白的盤子裏,讓人看了就有胃口,德妃笑着道:“讓人去把老四家那格格喊出來吧。”,福晉笑着道:“哪兒用得着勞動額娘身邊的人?”,說着轉頭對自己帶來的嬷嬷看了一眼,嬷嬷會意,往西側廂房裏走去,秀兒看了德妃娘娘一眼,仍然是跟了上去。

德妃這才像想到了什麽似的,轉頭問十四阿哥:“你四哥呢?”。

十四阿哥正要說話,外面已經響起了一片跪安的聲音,就見胤禛從外面大步走進來,箭袖一撣,道:“胤禛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德妃微笑着道:“正在問老十四呢,你人就到了,擺膳罷。”,四福晉這時候蹲下身去,低低道:“四爺。”,胤禛應了,擡手讓她起來,轉眼看了一眼殿內,不禁問德妃身邊嬷嬷道:“李格格呢?”。

德妃微笑着看了一眼四福晉,又瞄了一眼胤禛,并沒說什麽,只扶着嬷嬷走到殿堂中間,柔聲道:“格格有孕在身,困倦得很,額娘讓她在側廂房休息一會兒。秀兒,去喊人進來!”。

秀兒一口答應了,去往側廂房走去,胤禛的眼光注視在她身上,目送着她進了側廂房。四福晉喉頭微動,低頭揉着手中的手巾卷兒,十四福晉電光火石地掃過兩。

另一張膳桌已經擺了開,中間用潑墨山水煙羅紗薄制屏風隔開兩半,一半是德妃娘娘和四阿哥、十四阿哥所坐,另一半則是給兩位福晉的座位,因着李夢有孕在身,另又加了格格的位置。

幾人坐下來,十四福晉年紀尚輕,心性活潑,就不斷轉頭去看德妃娘娘那一桌,便看出了端倪:德妃娘娘為主位,坐在上首,十四阿哥和四阿哥在圓桌旁一邊一個,十四阿哥和德妃之間嬉笑怒罵都透出一種母子之間的親昵出來,但四阿哥呢?雖然德妃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可這有着十四阿哥一對比,頓時就看出來了差距——四阿哥和德妃娘娘之間,似乎就像總隔着一層紗幔一般。

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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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胤禛也是淡定自若地坐着,耳邊聽德妃娘娘和十四阿哥歡聲笑語,一個話題接着一個話題,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盅,慢慢喝了一口茶,右手的手指放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打着。

福晉身邊的嬷嬷一進了側廂房門,就看見李夢歪在美人靠上,翡翠跪在她腳下,捧着她腳踝輕輕按摩着,一只花盆底脫了在地上,腳上已經換上了平底繡花鞋。李夢眼睛已經閉上了,圓圓潤潤的小臉上透着一絲蒼白,小小的美人尖在臉龐上方,襯托出一絲風情。她用手支撐着自己的腦袋,歪在榻上,翡翠跪在地上按得一絲不茍,忽然準頭見到嬷嬷來了,連忙輕輕推醒了李夢。

李夢一睜眼,就看見嬷嬷滿臉笑容地湊上前來,道:“奴才擾了格格的清夢了!四爺、十四爺都來了,在外邊和娘娘說這話呢,格格,您請吧?”,李夢聽見胤禛來了,心中高興,連忙扶住翡翠的肩膀,想要坐起來,正好翡翠在伸手拿着李夢的另一只花盆底鞋,整個人身子歪斜了過去,重心不穩,李夢撐着她,沒使上力氣,身子便一歪,那只有點腫脹的腳正好踩在了地上,本來裏面有了淤液,就是不能受力的,這下子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了這只腳上,翡翠擡頭就看見李夢一張臉疼得都發白,不禁急道:“主子!”。

嬷嬷冷眼見着這一幕,心裏就暗暗道:到底是漢軍旗出來的姑娘,身邊帶着的奴才也不像個樣子,一點事情大呼小叫地做什麽!又轉念一想道:偏偏四阿哥就喜歡這種柔弱的狐媚子,真真是下作!來了四阿哥身邊幾年了,一直就纏着四阿哥不放,哄得四阿哥像貓兒見了腥一般天天往她房裏鑽,放着正妻福晉只當是個影子了,這狐媚子沒點惹人心疼的手段怎麽行?

她心裏想着,眼光視線就不停地在李夢身上掃着,掃過那些起伏的身段,用的是一種年紀大的女人審視年輕女子時固有的目光。可是臉面上就當做什麽也沒看見,恭恭敬敬地道:“格格,娘娘和兩位爺、兩位福晉可都在外邊等着您。”,言下之意就是你可快點吧!

李夢扶着翡翠的手站了起來,已經換上了花盆底,顫顫地走了兩步,平平地看了嬷嬷一眼,也沒說什麽,便往外面走去了。她原也不是多麽喜歡說話的人,骨子裏仍是個老實孩子,只是胤禛素來寵愛她,她在胤禛面前少不得就流露出一些類似兒童的天真頑皮,只是那些俏皮輕靈是只屬于胤禛一個人的,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揮灑自如,仿佛一雙翅膀一般,在對的人面前翩跹起舞,流連如畫,但到了其他人面前,那雙隐形的翅膀便自己收鎖了起來,不複存在了。

嬷嬷注視着李夢,見她被翡翠扶着走了過來,便恭敬地退在一旁,倒是秀兒,見到李夢行走不便,連忙上去幫着翡翠扶了一把,口中道:“格格小心,慢一些,不着急,娘娘還在和十四爺說話呢。”,李夢感激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就見這秀兒姑娘皮膚極細膩,耳朵珠子那兒被殿外透來的光線打着,有一些透出甜膩的粉紅色,讓人聯想到某些小動物可憐可愛的光景。

正殿裏,十四阿哥生性風趣,說話又輕靈跳脫,這時候便撿着最近議事中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講給德妃娘娘聽,有的事情也未必那般有意思,就見德妃仍然是捧場地笑着,見他說到激動處,忍不住伸手去輕輕拍了他後腦勺,口中道:“好了!好了!”,又拿自己的手巾帕子給十四阿哥擦着腦門上的汗,母子之間,就如小時候一般無二。

四福晉順着十四福晉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這母子二人有說有笑地用餐的畫卷,再看看四阿哥一人獨自在旁邊做冷板凳的光景,心裏不禁有些心疼。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身旁不高不低地道:“給福晉請安。”。

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猛地調轉過臉來,才看見李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秀兒帶了出來,秀兒托着她右手手肘,見四福晉眼光掃過來,便不着痕跡地丢了扶着李夢的手,只剩翡翠一人緊緊扶住自家主子的手肘。

福晉笑了笑,放下茶盅道:“額娘方才讓人去喊你,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來了。”,說着向德妃娘娘那一桌看去,見十四阿哥不知道說到什麽有意思的話題,母子兩人相對而笑,德妃娘娘素來端莊自持,在小輩面前更是如此,四福晉見慣了她冷靜淡漠的樣子,這會兒見到她用帕子捂住口,笑得捧腹的模樣,倒是少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就見四阿哥胤禛已經向李夢這兒望過來。

福晉看他眼光殷切關心,心中酸楚,不由得就向李夢看去,李夢正望着胤禛,全沒關注到福晉在用一種審查的眼神注視着自己,福晉就看見李夢嘴角微微勾起,對着胤禛甜甜的一笑,又低低将手臂擡起,豎起右手的食指和小指、再加上大指,對着胤禛比劃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手勢。胤禛心領神會,對着她也是一笑,兩人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模樣,倒襯托得福晉像個外人一般,雖然是這麽個人在現場,但偏偏被胤禛視若無睹。十四福晉将一切盡收眼底,因着自己和十四阿哥伉俪情深,情投意合,不禁就在心裏有了一些微妙的優越感。

四福晉忍着心裏的酸楚,對李夢點了點頭道:“你坐吧。”,李夢見桌上另一位年輕女子,穿着的也是福晉服色,正一臉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見撞上了自己的目光,那女子立即将視線轉了過去,李夢心知是十四福晉,便一手扶着桌子邊,道:“見過十四福晉。”,吃力地蹲了身子下去。十四福晉低頭喝了一口茶,也沒叫起,看着李夢噗嗤一聲笑了,才道:“你就是那個格格啊?”,語音裏說不出的譏諷,又将視線對着李夢周身上去全部掃視了一遍,簡直恨不得連一個耳朵墜子都不放過的仔細。

四福晉低頭只道:“坐。”,又看了一眼十四福晉,皺眉道:“十四妹!”。

十四福晉一挑眉,滿頭珠翠搖晃,才低低道:“弟妹還當是什麽樣的美人呢,今兒一見,和四嫂差遠了去的。別的不說,就這份氣度,那得是什麽樣的娘家……”,四福晉聽她越說越直接,不由得按住了她的手,又加重了語氣道:“十四妹!”,十四福晉挑了挑眉,看了看四福晉臉色,這才閉上嘴不說了。就見站在福晉身邊的嬷嬷對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一臉贊同之色。

李夢默默地什麽也沒說,見四福晉又道了一遍“坐。”,這才撐着翡翠的手,坐在下首。

格格身份,原是不能和福晉同桌的,只能站在福晉的後面看着她用膳,第一碗湯食還要遵着祖宗制度,先自己嘗過了,才能再給福晉進食。現下的情況,則是因着有孕在身,又是德妃娘娘親自發了話,讓她進宮來的,到底分量就有些微妙的不同。二來有胤禛在場,四福晉又想顯示出自己的寬容大度和體貼溫柔,正巧有着十四福晉剛才一頓發難,倒是反襯出了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胸懷。

德妃那兒難得地問了胤禛幾句,他因答着話,反而便沒注意到這兒方才的動靜。這會兒回過頭來,透過那影影綽綽的屏風,才看見李夢已經坐了下來,半側對着自己,只能看見她的側臉線條,小腹那兒有微微的臃腫,胤禛看到那兒的起伏,就覺得心中被一種綿軟的溫馨塞住了。一時間朝堂議事、母妃問話種種都退到了腦後,只覺得如此也算是圓滿喜樂了。

德妃笑着動起了第一筷子,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見母妃動筷了,也讓身邊的布膳宮女們開始動作,十四福晉和四福晉原是關注着那一桌的,見那邊開動了,這邊才敢都動起來。一時間,正殿裏只聽見碗筷杯盤輕輕碰撞的琳琅之聲。一時間,上來兩道酥軟紅脆的清炖肥鴨、燒豬肉皮,又另有一個名稱,叫做“響鈴”,十四福晉讓身邊宮女執了筷子去布了,忽然對翡翠笑着道:“也給你們家格格多夾一些。”,又轉頭對四福晉笑着道:“四姐從小在萬歲爺身邊養大的,這道菜怕是早吃膩了罷?”,又捂着嘴低低道:“只是不知道漢軍旗人家,做姑娘的時候能不能常常吃上?”,她說話音量控制得極好,既能讓福晉和李夢聽見,卻又完全不會傳到德妃那一桌去。

翡翠聽她說得刻薄小氣,只覺得一陣一陣氣血往上沖,卻礙着主子身份,敢怒不敢言。只低頭去看李夢,只見李夢低頭拿着筷子,慢吞吞地吃着面前碟子裏的菜,是一副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只有方才在美人靠上弄亂的幾絲亂發垂下在臉頰上,慢慢浮蕩着,十四福晉說了幾句,也覺着有些無趣了,這才收住了嘴,不再多言,只盯着李夢那木頭人一樣的神情拼命看着,眼珠子恨不得鑽到她臉皮裏去,卻見她始終都是一臉淡然,就覺得這格格果然是有幾分硬本事的,難怪能把四福晉膈應成這樣。

德妃那一桌上,卻是絮絮的便說到了有孕的李格格身上,胤禛笑着轉頭看了一眼李夢,卻見她郁郁地坐着,只埋頭将菜往嘴裏送,十四福晉滿臉譏諷之色,四福晉背對着自己,并看不清,只見到翡翠站在李夢身邊,臉漲得通紅,幾乎是要氣哭出來的樣子。胤禛微微一愣。見正好一份蜜汁百花藕上了桌,一人面前一小份,清清爽爽的素食,裏面揣的糯米是和姜汁一起煮過的,因着糯米生寒,有了姜汁便能去寒增熱,那糯米又在蜜汁裏泡過了,完完全全去了那種生姜味道,只留下甜蜜蜜的面潤口感,胤禛掃了一眼,便知道這定然是李夢喜歡的,便擡了手,指着讓布膳的宮女給李格格送去一份。

這道膳食往李夢面前一擺,十四福晉的臉色總算是收斂了起來,又笑道:“四哥到底是心疼李格格,連用個膳都想着。”,語氣裏卻已經客氣了許多,四福晉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低下了頭繼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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