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白頭偕老

席間衆人舉杯祝賀, 都是為了慶祝胤禛加封親王, 二來也是高興朝堂上的形勢終于走出了前幾年的風愁雨淡，至少在表面上看來，朝堂的形式暫時穩定了下來。

這樣一席酒一直吃到了一輪彎月上了枝頭。胤禛卻是克制的很, 未有多喝，末了，李夢等人起身行禮給福晉請安，胤禛便喊住了她, 只道是和她一起回去。又有弘時在奶娘懷裏咿咿呀呀地大叫，竹星也已經長到了能幫着大人看顧弟弟的年紀，福晉只能目送着一行人熱熱鬧鬧地遠去了。

到了李夢住處，胤禛的酒才開始有些上頭，李夢明顯感覺到他的勁頭上來了，連忙喊小太監們加快了腳步, 連哄帶勸地讓胤禛進了屋，又拿來熱乎乎的龍井茶，胤禛每次喝過酒後，便十分容易口渴，這時候大口連灌了三杯下去，李夢怕他喝的太急，傷了身體，便奪下來, 說什麽也不讓胤禛再喝了。胤禛面色微紅, 握住李夢的手道：“夢兒, 你可知道麽，這幾年來，朝堂上的事情雖然一樁連一樁，但是我心裏從來都沒今日這般起伏。”，李夢點頭，道：“是，這幾年爺辛苦了。”，胤禛伸手輕輕撫摸了李夢眼角的細紋，道：“我和夢兒也一起走過許多年了。”，李夢微笑着擡起手握住胤禛的手背，一笑道：“我幫爺脫鞋子，松快松快二！”。

胤禛并不放手，只是像小孩子耍無賴一般道：“先別管那些事，我和你說說話。”，李夢聽了，只笑道：“爺說着就是了，我聽着呢！”，說着彎腰蹲在地上綁着胤禛脫了靴子，胤禛看她吃力，便伸出手去攙扶起她道：“這些事讓奴才們去做就好了，我的小夢兒怎麽能做這些事！”，正說着，翡翠已經端了熱水盆進來，見狀便趕緊放下手中的盆，上前幫胤禛脫了鞋子。

胤禛松了辮子，李夢拿着一只寬齒梳跪在他身後，一點點幫他梳着頭發，看他臉上的表情都放松了許多，這才道：“爺不是想和我說話嗎？”，胤禛并不言語，只是伸了手握住她另一只手，半晌才道：“你我之間，并不需多言，夢兒也能猜到我現在的想法。”，李夢放下梳子，輕輕道：“還沒到最後的時候。”，胤禛渾身一震，猛地睜眼看着李夢，卻見她一臉認真地幫着自己梳着頭，房府方才說話的人并不是她一般。一時間，婢女又送上解酒茶來，胤禛就着用了幾口，将那茶盞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舒服地向後一靠。

李夢從背後抱住了他，低頭見胤禛已經半閉上了眼睛，眉心隐隐約約現出川字紋，不由得低頭伸了手輕輕去撫平那皺紋。片刻之後，胤禛已經微微有些睡着了，李夢便這樣足足抱了他小半個時辰，翡翠中間幾次進來，見了怕她辛苦，忍不住道：“側福晉……”，都被李夢用眼神打發走了，待到李夢胳膊已經有些酸了的時候，胤禛才醒了過來，道：“什麽時辰了！”，李夢笑着道：“爺一回來，先偷懶睡了一會兒，連澡都沒洗呢！這會兒喊奴才們進來伺候吧。”，胤禛點頭應了，忽然見自己還枕在李夢手臂上，不由得連忙拉過她的手臂，替她揉了揉，低低道：“傻子！”，李夢擡頭沖着他甜甜一笑，依舊是當年傻乎乎的小姑娘模樣。胤禛不由得微微搖了搖頭，摸了摸她額頭。

不一會兒，婢女們端着梳洗的物件都來了，伺候着兩位主子都洗了，這才收拾了物件退了出去，李夢這才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就覺得兩條胳膊酸脹得很，似乎已經都不像自己的了。胤禛見了，拖着她便上了床，只道夢兒辛苦，說什麽也不讓李夢繼續伺候着自己了。兩個人躺上了床，隐隐約約聽見弘時的哭聲，李夢睡不安穩，幾次翻身想要起來去看看，都被胤禛牽着手拉下了，只道是：“你也辛苦了一天了，讓奶娘照看着便是。”，李夢到底是慈母心腸，牽腸挂肚的只是睡不安穩，胤禛見狀，只能嘆了一口氣，坐起來大聲喊了翡翠進來。

翡翠行了禮，這才柔聲道：“四爺、側福晉請放心，小主子方才只是夜裏想吃奶，餓了，這會子吃上了，便也就安靜下來了。”，李夢側耳聽時，果然弘時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哭鬧，這才放下心來。又道：“你再扶我過去看看。”，翡翠連忙上前從衣帽架上取了披風，給李夢罩着了，夜涼如水，兩個人走到奶娘屋子裏，果然見弘時小手抓着奶娘胸前的衣襟，一張小嘴不住蠕動，吃奶吃得正香，小臉上紅撲撲地。李夢微笑着上前幫他掖了掖襁褓，這才重新走回了裏屋。

胤禛見她躺了下來，便把自己的被子掀開道：“夢兒過來！”，李夢小聲道：“我身上帶了外面的寒氣，別把爺凍着了！”，胤禛一笑道：“我身子強健得很，這點兒寒氣算什麽！”，說着便已經獎勵夢擁抱進了懷中。兩人身體貼着身體，胤禛便有些情動，忍不住翻身上來，李夢只微微紅了臉，伸了手攬住他的脖子。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雖然是深秋時節，外面的光線卻繁雜地倒映進了屋子裏，李夢不由得覺得有些刺眼，想來已經又是一覺睡到大天亮了，不由得起了身，卻見胤禛已經整裝好了，正準備出內屋，兩人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但李夢想起昨天晚上的光景，不由得又是一陣面紅耳熱。

待得第二年春日，圓明園裏春暖花開，另是一派容興氣象，雍親王府衆人一路車馬，全按照胤禛的意思搬去了圓明園裏居住。

康熙禦賜的園子，若是天寒地凍的冬天也就罷了，春暖花開，草長莺飛的二月天還不過去，豈不是太不給面子？

福晉帶着弘晖，李夢帶着弘時和竹星、宋氏、武氏也一并都去了圓明園，那圓明園裏桃花塢、深柳讀書堂、梧桐院應有盡有，李夢到了這兒就覺得仿佛是到了紅樓夢裏的大觀園，但皇家氣派，自然另有一段風流，不可盡述說完畢。

衆人各自選擇了自己要住的地方，除了胤禛和福晉的住處是固定的，李夢則選擇了離深柳讀書堂最近的藕花院，心裏想着雖然沒有“稻香村”，來個“藕花院”其實也挺不錯的。胤禛又是最喜歡去讀書堂辦公的，看見李夢選了這兒便知道她心思，兩人相視一笑，自有蘇培盛安排着各院小太監、張羅着給主子細心布置起來，這一忙活，足足一個多月才算是萬事俱備，偃旗息鼓。竹星和弘晖自出生以來便一直在四阿哥府後院，這也算是一次大的搬家了，大人們忙得去了半條命，他們兩個卻是玩得開心，小小的弘時被竹星抱在懷裏，也被帶着出去玩，卻是給翡翠看見了，聽聞是和弘晖去玩，說什麽也把弘時給截下了。

轉眼衆人在圓明園中已經居住了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冬。康熙帝在熱河和南苑行獵之後偶感風寒，命胤禛往天壇代行冬至祭典，十一月十三日，天子病情惡化，駕崩，享年六十九歲。

四皇子胤禛艱險登基。

雍正元年，李夢被冊封為齊妃，福晉體弱多病，被胤禛“體貼”地要求多多休養，由李夢代掌鳳印，管六宮事。

雍正五年冬。

比往年冷得多，天地間風雪如刀。

李夢扶着身為嫔位的宋氏的手，兩人慢慢登上城樓，遠看天地間風雪疏闊，雪珠子夾着風呼嘯着打在人臉上，屋檐下早已經結了冰柱子，懸挂在那裏，還保持着剛剛被凍上的形态。

紫禁城宮牆一層又一層，看不完的重重朱牆。弘時正從上書房出來，遠遠地在廣場上擡頭見了額娘，便高興地要上前來請安，恰巧一陣大風過來，那雪珠子劈頭蓋臉地打着臉，直讓他睜不開眼睛。弘時伸手擋住了臉，側過身子躲避了一陣子，李夢連忙道：“風雪大！不必上來了，快回去罷！”，聲音剛一出口，卻已經被風雪給吞了。宋氏笑着道：“弘時真真孝順！”，兩人正說笑，不遠處蘇培盛卻是走了過來，笑着道：“奴才給齊妃娘娘請安，齊妃娘娘萬福金安。”，李夢微笑着道：“蘇公公起來罷。”，蘇培盛笑着起了身，仍舊是弓着腰，笑道：“萬歲爺讓奴才來請娘娘一起去用個午膳。”，李夢微微詫異，心道胤禛這一陣子部正在為江南河田改制的事情和戶部、吏部幾個老臣日日商量在一起麽？怎麽這時卻有時間來找自己一起吃飯了？

宋氏見狀，笑道：“萬歲爺一定是想娘娘了，嫔妾恭送娘娘！”，說着已經蹲下身去，李夢不好再說什麽，只好随着蘇培盛走了。到了胤禛那宮門外，剛剛邁進門檻，胤禛已經邁下臺階來，親手扶起要請安行禮的李夢，低低笑道：“朕這幾日想你想得很，雖然是忙，但用個午膳的時間還是有的。”，一邊說着，兩人一邊已經走到了用膳的地方。天子用膳，規格自然不同于雍親王府，李夢按禮制遠遠地在桌子另一邊坐了，胤禛拍了拍身邊的座位道：“過來。”，李夢微微猶豫了一下，蘇培盛已經将那椅子拉開了，李夢笑了笑，到底還是走了過去。胤禛笑着握住她的手，親昵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李夢見邊上還有奴才，一時間有些窘迫，低聲道：“爺！”，胤禛微微彎起嘴角一笑，道：“小夢兒！”。

李夢有心想嘻嘻一笑，卻覺得眼角濕潤，這一聲“小夢兒”卻不知聽了幾十載光陰，似水流年，竟也這麽相偎相依地過來了。一道道菜送上來，用了半晌，卻聽邊上執禮庫的小太監上前來，低聲道：“萬歲爺，……名單已經拿來了。”，說話時，還微微看着李夢。

李夢心裏有所差距，眼光往那金黃色名單上掃了一眼，果然見了幾個八旗姑娘的名字，有的父兄為朝中重臣。

李夢心裏一顫：選秀！盡管努力克制着自己，還是覺得鼻頭酸楚，一股淚意控制不住地往上泛去。

胤禛一本正經地翻看了幾頁，笑着用手在上面指指點點，做出仿佛是仔細思量的樣子，李夢心裏難過極了，只能将頭微微扭過去。卻不料胤禛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笑道：“來看看！哪家的姑娘好？”，李夢低聲道：“我不知道！”，說着已經慢慢将手從胤禛手裏抽了出來。胤禛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只拍了拍她後背道：“好啊！兒媳婦也不仔細挑選挑選，将來若是不合心意，你這個婆婆可別怪朕沒讓你選擇啊！”。

李夢聽了，心中這才一百八十度轉過彎來，訝然道：“什麽？是給弘時挑的？”，胤禛微微笑着捏了捏她鼻子，道：“這個姑娘，是咱們弘時的正妃，将來身份非同尋常，這是私下裏，做父母的先商量商量，待到來年開春，禮部按規矩走那一套流程另說！”。

李夢聽到“身份非同尋常”，心中一顫，忽然擡起頭，胤禛正毫不掩飾地看着她，見她眼神過來，便微微點了點頭。李夢全身一震，就要站起來謝恩，卻被胤禛用眼色壓制住了，只讓她坐下。又接了那布膳太監手中的銀筷，給李夢夾了一筷子菜，見她方才誤以為自己選妃，眼圈都急紅了，眼淚都快掉了下來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握緊了李夢的手，道：“妒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