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兩個多小時前……

三中每到周五下午大課間，都會安排大掃除，今天也不例外。

五班這次被分到的公共區域是操場看臺那塊。

原定安排好的值日生中，有個今天請了假。

誰來替補呢？

班內最後一排，一向寡言的人，沉默地舉起了手。

衛生委員起初沒看見，被身旁人搗了下，才往那邊看去。

“……那就，就成虞同學吧。”打着磕絆的衛生委員扶了扶眼鏡，在值日表的空白處，補上了成虞兩個字。

李唐二人組雙雙轉頭，

“你幹嘛？”

倆人異口同聲。

“沒事。”轉到拇指上的筆身一頓，成虞站起。

衛生工具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成虞随便拿了個長掃帚，臨出門又回身對着兩位道友吩咐了一句：

“別跟着。”

兩位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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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煩，搞得人更想知道了。

看臺邊，成虞見他們班一個矮胖的男生從另邊徐徐走來。

見到他，那男生愣了下，想假裝自己只是經過，但手中拎的掃帚，還是出賣了他。

成虞把人喊住，問需要打掃哪些地方？

那男生喏嗫兩聲，指了指看臺四周，然後斷斷續續把話接上，“我，我來就行。”

成虞友好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按男生所指的地方，悶頭掃了起來。

他幹活麻利，幾下就把看臺掃完了。

跟他一起那男生見自己沒啥可幹的，站那一時更緊張了。

成虞看了他一眼，朝他走過去。

“……”

男生抖着腿，盡管在心裏一再告誡自己，別緊張，別害怕，聽說他從沒打過班裏人……

但怎麽才能控制住腿不抖啊……

“诶——”成虞看向他，一時忘了這位同班叫什麽了。

好歹一個班裏一起坐了3年，成虞面上難得有些讪讪，摸了下鼻子，

“能拜托你件事嗎？”

“什，”男生看他一眼，又飛速低下頭，佯裝鎮定，“什麽事？”

五分鐘後，男生左右手各拎着兩根長掃帚，戰戰兢兢地朝教室走去。

學校矮牆邊，等最後一撥打掃完操場衛生的人把垃圾擡着倒完，成虞看四下無人，瞄了眼面前矮牆。

少年身形矯健，一攀一躍，已然落到矮牆另側。

撿起掉落在腳邊的書包，摸出兜裏手機，剛要打個車。

“成虞？”

成虞擡眸看去——

紅色奔馳離他只有幾米遠，女人關上車門朝他走來，眼中難掩震驚。

“……”

“媽。”成虞低低叫了聲。

“你怎麽在這？”

“你怎麽……”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成虞先閉了嘴。

十多分鐘後，楊苑放下手機，逃課的少年有了正當請假理由，只是很可惜，這個理由也驅使他不得不跟着楊女士回家。

因為他姥爺回來了。

-

楊家。

自從楊苑發達後，在市區買了套房，把家裏兩個老人從老小區接了出來。

之前海南那邊有個療養項目，高檔小區裏好多老人都參加了，楊苑聽說後，給她爸也報了名。

想着快過年了，楊姥爺提前回來了。

桌前，姥爺拉着成虞的手，怎麽看怎麽不夠。

成峰那個女婿，楊姥爺十分反感，但這點反感完全沒有遷就到成虞身上。

相反，因着他姥姥那幾年身體不好，把成虞最後轉送到對門鄰居家去寄養這事，積在他姥爺心裏始終是個坎。

老人家每每見到成虞都要感慨一番。

這麽多年過去，成虞也習慣了。

一家人敘舊，照例是要吃個團圓飯的。

楊苑把家裏其他成虞叫的上叫不上名的親戚都請了個遍。

因着楊苑生意越做越大，他家裏很多平時不怎麽聯系的親戚，都會趕着逢年過節來送送禮，打個照面。

如今聽說老爺子提前回來了，來的人就更多了。

進門那會，成虞着實被驚了下。

“怎麽沒提前……”

成虞想問這事怎麽不提前跟他說一聲，如果早知道，那今晚的聚會……

楊苑沒聽清，把車鑰匙往桌面一放，回頭看他，“什麽？”

對上她視線及脖頸間那條淺灰圍巾，想說的話，少年又咽了回去。

“沒什麽。”

另邊。

嚴紊周有些無聊。

他本就不喜歡參加這種聚會，感覺烏泱泱一大幫人聚一起，聊的都是些有的沒的，挺浪費時間。

低頭又看了眼手機。

一旁正被幾人挨個灌酒的彭澤瞧見他這舉動，就知道他哥們這是無聊了，嫌煩了。

彭澤眼珠轉個彎，那哪行啊，必須給他兄弟安排上！

整活彭立馬從那幾人鉗制下掙脫出來，一下靠到嚴紊周旁邊，直把人擠得往一邊歪去。

另邊是幾個挨着坐的女同事，正唱着歌，可能是聚會原因，大冬天的，穿得竟然都是短裙，被他這麽一推，嚴紊周差點挨別人身上。

“……”

把人搡開些，嚴紊周有些不高興，“你那嘴離我遠點。”

又是煙味又是酒味的，熏誰呢！

彭澤也注意到了他旁邊坐的幾個女同事，這才有所收斂，

“咋了，有心事啊，你這不抽煙不喝酒不搖骰的，往這一坐，我還以為你入定了呢。”

“……滾邊去。”

正煩着，手機叮一聲，嚴紊周還沒來得及看，彭澤先笑了下。

“哎呦呦，咱周這是有情況啊？”

說着要去搶他手機，

“你說說你這一晚上，看多少回手機了，啊？”

旁邊有個跟他們平時關系挺熟的女生掐着嗓子亂起哄，

“就是啊嚴技術，咱這屋裏那些拖家帶口的都沒你看的勤。咱嫂子這是查你崗呢？”

嚴紊周擰眉，“小文你也跟着他胡鬧是不是。”

小文笑着歪在旁邊幾個姐妹肩上，嘴裏說着不敢，眼睛卻是往彭澤那邊瞄。

在關起門使壞這件事上，彭澤真是無師自通的典範，得了這空檔，嚴紊周只覺手中一輕。

再回頭，手機已經被面前人抽了出去。

“給我。”嚴紊周有些不高興了。

彭澤喝了點酒，膽子比平時大了很多，壓根沒聽出他語氣中的不耐。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大美女牽的咱周這一晚上都神思不屬的……”

口中喃喃的人在翻到未讀消息來自誰時，一怔。

手機倏忽一下，又被嚴紊周抽了出來。

“我去！”彭澤一拍腦袋，“咋把咱弟弟給忘了啊！”

聚會都過半了，這人才想起來，還有個他親自邀請的沒來呢。

“哎呦我去……”

彭澤立馬跳他跟前，“趕緊的，給咱弟弟去個電話。”

消息已看完，成虞剛才給他發的是張圖片，幾秒後，又跟了條文字消息。

成虞：[姥爺回來了。]

彭澤盯着那張圖片看了幾秒，有些反應過來，

“咱弟弟這是，家裏有聚會啊。”

拍攝角度太低，但即使如此，仍能從圖片中看出來的人不在少數。

嚴紊周嗯了聲，回他，“家裏有事，不用叫他了。”

彭澤吶吶。

完全忘記了剛才一顆本是想獵豔的心。

一旁小文不明所以，湊他跟前，“什麽情況啊？”

“嗨，”彭澤把她推回女生堆中，“能有啥情況，我跟周這都多少年了，從沒見周對哪個女生上過心。”

彭澤笑着打趣，

“诶周，你說你不會是喜歡男的吧？”

一旁幾個姐妹一聽這話，先是一愣，而後笑得更放肆了。

嚴紊周：“……”

莫名往包廂那邊看了眼。

不妨又跟正看過來的視線撞上。

裴牧算是他們這幫人中的領導，自進門後，就被幾個喜歡巴結的，拉到一邊玩牌去了。

邀請多次，嚴紊周都笑着拒絕了。

那幾人也沒再勉強，但抓着裴牧不放。

兩人一左一右，占據着包廂兩角，原是沒有交集，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揶揄，又看了個對眼。

嚴紊周現在是真想把面前這人團成團，最好塞回娘胎裏，重新改造一下。

火熱的視線一觸即收，嚴紊周不怎麽自然地挪開目光。

重新盯回手機屏幕，想着他家少年剛才給他拍了自己那邊的情況，那自己是不是也應該……

“快啊，周，愣着幹嘛，給咱弟弟拍一下咱這邊情況啊，讓咱弟弟也跟着雲聚會一下。”

彭澤一個勁嚷嚷，“家庭聚會什麽的，最無聊了。”

“……”

嚴紊周實在不想跟這貨多說。

随意拍了幾張，嚴紊周挑了個畫面還算清楚的，給成虞發了過去。

另邊。

大家正進着餐，冷不防叮的一聲，雖然短暫，卻還是讓桌上幾人擡了頭。

意識到是自己手機發出的聲音，成虞不怎麽自然地把手機從兜裏取出，偷偷滑了靜音。

正準備看新消息，頭側有道目光注視過來。

點開消息的手指一頓，成虞迎着目光看了過去。

被抓包也沒影響楊苑女士一顆關懷的心，見他看自己，眼中有些防備，楊女士想到什麽，問：

“怎麽？班裏女同學給你發的？”

……

成虞摁滅手機，僵硬地回了句，“沒有。”

“這有啥，”楊苑不甚在意，“要是真有喜歡的，媽絕對支持你。”

大概沒想過會有母親這麽說，成虞看她的眼神中帶了點迷惘。

“怎麽這副表情看我？”楊苑笑了下，“你媽又不是老古董，早戀什麽的，只要你們自己潔身自愛，我不會做什麽棒打鴛鴦的事。”

楊苑挺感慨，“少年人的感情，大概是最不摻雜質的了。”

成虞鬧不準她說這話是在‘釣|魚|執|法’還是真的在感慨，但不管是什麽，成虞回她，

“你想多了。”

楊苑又給他碗裏夾了塊魚肉，兀自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雖然嘴上敷衍過去，但一想到她是誤會自己跟那人有感情上的牽扯，還是讓少年隐秘地提了提嘴角。

少年低頭，掩飾什麽似的，順手把剛才夾給他的那塊魚肉囫囵吃了。

楊苑看了他一眼，彎了彎唇角。

嚴紊周給他發的圖片就是包廂裏的情況。

兩指放大圖片細節，不知是嚴紊周有意還是無意，照片中，成虞辨認了一會，人多且雜，但就是沒找見那個他想看見的身影。

是沒去，還是沒拍上？

另邊，時間走向11點。

基本到這個時候，包廂裏的人就該分流了。

一部分乖些的，比如那些有家室的，這會就差不多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了。

還有的就如彭澤，小文這類崇尚自由的，已經開始尋摸着去下個場繼續high了。

嚴紊周雖無家室，但顯然是屬于上面一層的。

一大幫人招搖過市似的竄到門口，嚴紊周剛想跟就近幾個人說一聲自己走了，手臂一緊。

順着力道看去，裴牧拉他一下，又立刻松了手。

他笑着問，“紊周，一會兒有時間嗎？聊聊？”

嚴紊周愣了下。

心裏有什麽正呼之欲出。

成年人之間，有意無意地試探，有時候，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

比如裴牧在車內跟他說的那句話。

有時間，但……不想聊。

正想着怎麽拒絕，鈴聲響起。

嚴紊周知道不是自己的。

他見裴牧從兜裏取出手機，看了眼。

剛還滿面春風的人，只消一霎的功夫，春風化冬雪。

裴牧低低說了聲抱歉，走到一側，接起了電話。

過不多會兒，再回來的人，沒了剛才的輕松，表情是肉眼可見的凝重。

其實抛開感情問題，嚴紊周自認裴牧是個很好的老板。

錢多，專業知識過硬，關鍵在管理方面還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很合員工的心。

見他面上是少見的凝重，嚴紊周想了下，公司這段時間經營良好，應該不會是公司上的事。

按理他應該多問句怎麽了，但嘴張了張，還是沒問出口。

他這一系列心理活動大概太明顯，裴牧瞧他一眼，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回避，也意識到現在不是最好的時候，裴牧倒也不急。

年輕男人笑了下，

“真是不好意思。”

嚴紊周立馬回，“那改天再說吧。”

原是順水推舟的話，沒想到裴牧倒是挺會抓重點，他笑，“好，紊周這可是你答應的，那我們改天再好好聊聊。”

“……”

看着那人走遠，冬夜的風一吹，嚴紊周只覺頭有點疼。

手伸進兜裏，剛想拿出手機叫個車，不妨指尖挨到什麽東西。

大冬天普遍穿得厚實，衣兜也深，嚴紊周出差回來忘記掏兜，倒把這事給忘了。

取出長條方盒，借着路邊燈光，嚴紊周打開盒蓋。

金屬筆身在暖融燈光映照下，微微閃着細碎的光。

這是在臨市跟裴牧去商場給客戶定年禮時，無意間看到的。

那會他剛接到彭澤電話，倆人聊完工作上的事，這人突然說，要告訴他一件事。

聽他這驕傲的口吻，嚴紊周還以為是他對接的那個項目終于有了進展，搞半天這事跟他沒什麽關系，但彭澤非嚷嚷着與有榮焉！

挑鋼筆時，售貨員問他是送人還是自己用？

一眼看到筆側标的‘金榜題名’四個字。

嚴紊周笑着回人家，“這款，對，金榜題名這個，拿給我看一下吧。”

又忘記送了，眼底閃了些懊惱神色。

退出打車軟件，嚴紊周點開倆人對話框，剛才圖片發過去後，成虞消息沒再進來。

嚴紊周估計他那邊該是還在忙，畢竟那麽一大家子人，又想到這孩子被楊姨領着挨個叫親戚都得認好一會兒。

一想到少年多半是虎着臉，心裏極不情願，但嘴裏卻不得不，‘伯伯好’‘嬸嬸好’地叫個不停，未免覺得好笑。

手指幾乎是下意識滑到語音通話上，嚴紊周愣了下，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幹嘛。

久遠一聲的‘紊周’好像就響在耳畔。

那是……少年一路跑來，即将要脫力時跌入他懷抱，叫了他的名。

聲線因急喘而微微發着顫。

不知為何，耳根有些癢，嚴紊周突然很想聽聽那少年的聲音。

語音撥了過去——

嚴紊周看向手中鋼筆。

要不問問他晚上回不回來吧，如果回來的話，正好把鋼筆拿給他。

幾秒後，耳邊響起‘喂——’

像熱流入腑，嚴紊周很輕地眨了下眼。

他剛才要說什麽來着？

那邊又喂了一聲，緊跟着少年叫他，“紊周哥？”

思緒被拉回，哦對對，問他回不回家。

無端咳了下，嚴紊周接上話，“成虞，你在哪？”

問完，嚴紊周自己都愣了下。

問他在哪是什麽鬼，這大晚上的，就為送個鋼筆，難不成還去找他？

剛想找補——

少年未語先笑，回道：

“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