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嚴紊周莫名轉身——

聖誕夜,聚會地點又選在肅津最聞名的一條夜市街,往來人群三五結隊,川流不息。

按理說,嚴紊周轉身回望,不會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但很奇怪,在那一刻,萬千人流好似化為了流動的光影板,一片模糊中,少年身影愈發清晰。

手機還貼在少年耳側,絲絲呼吸順着電流漸漸蔓延到他的耳畔。

兩人間雖隔了點距離,但嚴紊周能很清晰地看到笑意正慢慢攀上少年眼尾。

手臂垂落,通話被自然挂斷,嚴紊周不明顯地笑了下,擡步走去。

近前,他問,“怎麽過來了?”

一旁幾個女生牽着手經過,成虞伸手拉了他一下,把幾個女生避開。

剛才那個問題,少年人偷梁換柱着回道:

“姥爺睡下了。”

嚴紊周沒計較他的答非所問,只順着他的話問,“老爺子最近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成虞多解釋了一句,“那邊氣候好。”

嚴紊周低低嗯了聲,手中還握着鋼筆盒,他遞上前,卻見少年目光順着剛才那幾個女生朝遠處看去。

遠處,立着巨幅廣告牌,嚴紊周掃了眼,聖誕集市頁面滾動過後,另一頁面中寫着今晚零點有煙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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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紊周回憶了下,他好像聽小文提過。

只不過這玩意更适合小情侶看,彭澤對這些沒興趣,剛才已經拉着小文她們前往下個夜場了。

嚴紊周聽了個尾音,好像是去個轟趴,不出意外的話,估計又要玩到天亮。

見少年目光炯炯,嚴紊周問,“想去看嗎?”

少年回頭,“沒。”

看見他手中拿的東西,成虞張了張嘴,到底沒問。

嚴紊周笑,把東西塞他手裏,“拿着,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我?”成虞接着東西,有些驚訝。

“走了,煙火秀馬上要開始了。”順着人流,嚴紊周拉着他手臂,朝前走去。

成虞吶吶跟着,看一眼路面,又緊着盯回手中鋼筆。

筆帽上有個小标簽,借着晃動的燈光,成虞辨認了會兒。

寫的是——

金榜題名。

倆人正走到廣場正中,前後左右越來越多人開始圍聚。

見他低頭,嚴紊周笑了下,“就是看見這個寓意才買的。”

對上他視線,嚴紊周想到什麽,飄散在風中的聲音摻了些感慨,“好好考。”

随着倒計時接近,周遭人聲越來越鼎沸,在夾雜着‘快開始了麽’‘啊啊啊,準備好許願了嘛’等等的人聲中,成虞握緊筆身,回他,

“好,我一定會考上海寧大學。”

聽見熟悉的校名,嚴紊周莫名轉頭,倆人目光觸上。

倒計時走向零點。

‘砰’的一聲,兩人一驚,一齊朝天空看去——

焰火四散,漫天絢爛。

在成片‘啊啊啊’和‘咔嚓咔嚓’的尖叫拍照聲中,嚴紊周重新回望成虞。

好看的眼中盈着漫天絢爛,應道:

“好。”

像是心照不宣的約定,漫天焰火前來作證。

-

幾天後,元旦假期。

不出嚴紊周所料,假期第二天,彭澤的電話如約而至。

“嘛呢?”那人問。

嚴紊周正在幫嚴父澆花,“你閑着了?”

那人嘿一聲,“诶周,出來玩呗,我告你上回去那轟趴老帶勁了,小文剛聯系我,正想着組點人再去玩玩呢。”

“別,”嚴紊周放下噴壺,頭肩夾着手機,取過一片濕巾繼續擦拭葉片,“你們去就行,可千萬別帶上我。”

那邊切了聲,又問了遍,“你幹嘛呢?”

“澆花。”

“……”彭澤被這個回答弄得徹底沒了脾氣。

順道想象了一下自己澆花的場景,搞得彭澤好半天沒吭聲,嚴紊周還以為他又睡過去了。

“喂?人還在嗎?”

“在在在……”彭澤一疊聲地哀怨,“好無聊啊。”

“沒事我挂了啊。”

“诶诶诶,別挂,”彭澤想起什麽,“告訴你個超勁爆的消息,這事我一般不告訴別人。”

“我可以選擇不聽嗎?”

“不行,你必須聽。”彭澤一顆分享八卦的心瞬間膨脹起來。

嚴紊周把擦拭完的濕巾丢到客廳垃圾桶中,“那麻煩您老說重點。”

彭澤嘿了聲,挺不滿,但分享欲依舊旺盛。

“你知道小裴總這幾天為什麽不在公司嗎?”

嚴紊周愣了下。

關于裴牧的行蹤,他沒特意關注過,再說作為一家公司的老板,經常在公司才顯得不正常吧。

嚴紊周興趣缺缺,沒應聲。

彭澤自顧自道:“他哥回來了。”

“啊,其實也不能算他哥吧,畢竟又不是同一個媽。”

接下來長達二十分鐘的時間裏,嚴紊周被迫聽了一耳朵的豪門恩怨大戲,聽得他直皺眉。

“反正,咱小裴總還是比較能忍的,但我總覺得他肯定不甘心,你看着吧,往後絕對有大動作!”

“你說完了?”

“額,”彭澤吶吶,“算是說完了吧。”

“诶對,還有個事。”

“有屁快放。”

“嘿,你這人真是,但凡能把對你弟百分之一的耐心用到我身上,我做夢都能笑醒。”

嚴紊周樂了,“他多大,你多大?”

一說到優秀的弟弟,彭澤又咕哝一句,“你知道咱弟弟意向院校是哪所嗎?”

嚴紊周愣了下,按說以成虞的性格,不可能把這事到處宣揚,彭澤怎麽會知道?

“我那天無意中路過他們班主任辦公室聽到的,”彭澤挺得意,“嘿,這小子竟然想考咱的母校。”

“就咱那破學校……”

“海寧不好嗎?”嚴紊周突兀地打斷他。

彭澤一愣。

倒也不是不好,母校這玩意,自己可以随意說,但別人不能随意編排。

彭澤樂了下,“好啊,怎麽不好,咱弟弟要是真考過去,咱不成校友了。”

彭澤樂呵呵的,“诶對,咱弟弟去過海寧嗎?”

這句倒給嚴紊周問愣了。

成虞去過海寧嗎?這他還真不知道。

“你問這幹嘛。”

“随便問問呗,”彭澤樂呵呵暢想,“他要沒去過,你不如趁假期帶他去看看,咱弟不是翻個年就高考嘛,提前看過,說不定高考更有動力。”

挂了電話好一會兒,嚴紊周都還在回味彭澤說的話。

提前看看,真能更有動力嗎?

好像……有那麽幾分道理。

嚴父遛彎回來,見他坐在沙發扶手上,有些愣神,

“想什麽呢?”

嚴紊周猛然回神。

想法禿嚕到嘴邊,“想着趁假期要不帶成虞回海寧看看。”

嚴父聽了點前因,支持道:“挺好。”

嚴紊周又在家坐了會,去敲對門。

敲了幾下,門內毫無動靜。

發了個微信,問他在哪?

隔了會,微信上靜悄悄,依然沒任何回複。

嚴紊周納悶,這大冷天的,又跑哪去了……

難不成在他姥爺那?

下樓倒垃圾正好碰上唐知年。

小姑娘估計也沒想到等家裏人下樓的功夫會碰到男神。

唐知年立馬放下手機,順便理了理新衣服,滿臉雀躍地朝嚴紊周蹦去。

見慣了他們幾個一年到頭穿校服的樣子,猛然見小姑娘穿着挺洋氣的棉服,嚴紊周笑着說了聲,

“嚯,新年新氣象啊,今天穿得像個小公主似的。這是要去哪?”

唐知年被一句‘小公主’擊昏了頭,完全沒聽到這句後面還跟着個問句。

小姑娘挺不好意思地挽了挽頰邊并沒掉落的秀發,臉有些小紅。

正想應什麽,那邊喊了聲。

嚴紊周看去,是唐知年母親在喊她。

“別愣着了,叫你呢。”

唐知年愣愣嗯了聲,轉頭看去。

想起什麽,嚴紊周緊着問她,“诶對,你知道成虞去哪了嗎?”

“沒在家啊,”唐知年自己回了句,又立馬接話道:“那應該在區圖書館吧。”

“我們一到假期常去那自習,不過我今天要跟我媽去姥姥家。”

嚴紊周回,“好,”又朝那邊看了眼,“快去吧,別讓阿姨等着了。”

小姑娘雀躍着跑過去。

“圖書館啊……”嚴紊周喃喃。

要不還是算了,別打擾小孩學習了。

正想着,手機響了。

少年瞧見消息,直接打了語音過來。

唇邊莫名勾了點笑,嚴紊周搓了搓手接起。

“圖書館讓打電話嗎?”

“……你怎麽知道我在圖書館?”

“挺認真啊,”嚴紊周溜達進單元門,阻隔了寒風,微僵的指尖也慢慢緩過勁來,心情挺好地問他,“準備學到幾點呢?”

那邊很快回,“三點,”又認真補了句,“今天放假,三點就閉館了,正常要到五點。”

三點,嚴紊周邊往樓上走,邊在心裏默算着時間,回道:

“好,對了,明天有空嗎?”

成虞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還是立馬回,

“有。”

語氣堅定。

開鎖的動作一頓,嚴紊周又朝身後那扇緊閉的門看了眼,很莫名的,想起不久前,他背抵牆,在樓道內徐徐抽煙那會,成虞看過來的眼神。

“要沒事的話,帶你去個地方。”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心,不知怎的,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那邊沒多問去哪,回的還是那聲‘好’。

這給了嚴紊周一種錯覺,好像不管他說什麽,對面回他的永遠都會是肯定的答複。

有種被人無條件信任的莫名窩心。

嚴紊周笑了下,“身份證號發我微信上,我先訂個票。”

過不多會,嚴紊周把訂票信息發給成虞。

他選了最近一班的高鐵車次。

16點50分。

嚴紊周看了眼地圖,讓成虞直接去南站,倆人在那邊彙合。

成虞依舊回了個好。

離了母校這麽久,一想到要回去看看,嚴紊周心情愉悅,幹脆回了個語音消息過去。

嚴紊周:[帶你回母校看看。]

另邊,成虞側身立在圖書館門口大廳一角,抓耳聲音就響在耳畔。

上次聽到這人的語音消息,好像還是那晚要搬去老宅正好碰上他。

語音中尾調上揚,少年反複聽到不知第幾遍,不自覺的,嘴角牽動面部神經,內心輕顫,替他無聲回了句‘好’。

倆人趕在發車前十分鐘坐到了指定位置。

座位號連着,正好是一側的雙排座。

假期人多,兩側行李架上都塞滿了,成虞只好把書包放在腳邊。

他本是坐在外側,發車好一會兒了,走道內來往人員還是很頻繁,總會有人無意踩到他書包。

嚴紊周瞧見了,幹脆把少年讓到了靠窗的裏座。

成虞剛想說不用,嚴紊周接話,“快4個小時呢,安心坐着。”

成虞沒再說什麽。

倆人自上車後,沒怎麽聊天,成虞正好帶着試卷,作業,把前排小桌放下,開始刷題。

嚴紊周起先沒往他那邊看,過了會,視線不自覺落回少年身上。

雖然還是一身黑,但好歹罩在外面的終于不是那件沖鋒衣,而是正兒八經的棉服了,嚴紊周挺欣慰。

目光又落回攤在小桌上的習題冊。

嚴紊周看了會,舒展的眉頭漸漸蹙起。

這頁題不多,就兩道大題,他認真看了眼題幹,一個是力學相關的,考的是自由落體,還有個電流相關的題,求的是電能損失。

嚴紊周收回目光,感覺這兩道題出的都不是很偏。

偏頭又看了眼成虞,嚴紊周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在思考什麽,能思考這麽久還不動筆。

“怎麽,是遇到……”嚴紊周剛開口,見少年轉頭對上他目光愣了下,又快速移開。

再看回練習冊時,好像就是默讀了一下題幹,提起筆就開始刷刷寫起來。

下筆如有神,随着輕輕翻頁,那兩道題很快被解了出來。

走神了麽,嚴紊周在心裏納悶了一會兒。

從高中開始,嚴紊周就一直有午睡的習慣,但今天起晚了,加上彭澤那通電話,午睡耽擱了。

這會車廂內吵吵嚷嚷的喧嘩聲,正好成了助眠的背景音。

嚴紊周刷了會行業消息,實在困得不行,幹脆把手機揣回兜,轉頭跟成虞小聲嘟囔句,“我眯會。”

也不知成虞應沒應,反正他已經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也沒空想那麽多了。

嚴紊周阖眼,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可能是到了下個站點,走道中來來回回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頭靠走廊一側,顯然有點擋人道了,嚴紊周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挺了挺腰身,把自己又往裏湊了點。

頭順勢靠向成虞那邊,挪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這才想起問他,“去不去廁所?”

成虞偏頭看了他會,搖了搖頭。

還是困,嚴紊周半眯着眼,又睡了過去。

意識朦胧間,感覺車輛再次啓動,身體不自覺往椅背中陷了陷,偏向一側的頭埋得更低,嚴紊周沉沉睡去。

不久,垂到一側的腦袋好像終于尋到個穩固的支點。

随着車廂晃動的觸碰,這處堅硬的支點卻始終沒有挪動分毫。

腦袋主人似乎很滿意為自己尋的這個支點,緩緩靠了上去。

左肩一沉。

少年筆尖一頓,偏頭看去——

入眼是短短的發和藏在發間的一個發旋。

有幾縷發絲落在棉服的帽檐邊,成虞能很清晰地看到那幾絲黑發,随着他的呼吸輕微起伏。

一定很柔軟吧,如果把手深陷進這人的發間……

喉結上下一滑,內心有什麽欲望在瘋長。

少年無聲看了會。

落在雪白試卷的筆尖周圍,慢慢洇出一小團黑漬。

動車高速行進,窗外,連綿山體漸漸虛化成不規則的幾何體向後飛速掠去。

周遭喧嚣,頃刻變得模糊。

腦海中漫上一幀畫面,那是兩個年邁老者,相依坐在長椅共沐夕陽。

目光重新落回身側,不知那人夢到了什麽,長睫輕顫。

一顆心緩緩下沉,少年人頭回想到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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