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門開。

不過門內情形着實讓橫沖進來的兩位,有些愣神。

第一眼印入眼簾的,是中年男人躬起的身姿,再往後,是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不過女人此刻雙腳離地寸餘,且是自己主動雙手挽膝把腳翹起來的。

成虞呢?

少年人立在兩人身後,默默地,輕聲把門又關上了。

“……你”

少女要出口的話卡了殼,如果說剛才的急讓她燒紅了理智,那現在的匪夷所思,簡直要把少女的CPU燒幹了。

還是放下腳的楊苑,招呼了她一聲,

“年年來了。”

唐知年回過神,近乎下意識叫道:

“楊阿姨……”

楊苑笑了下,正要起身,一旁躬身的男人小聲诶了下。

唐知年見他拿過一旁的拖把細心把女人腳邊的水漬拖幹淨,這才應道:

“行了,可以站起來了。”

楊苑朝他點了點頭,起身來迎兩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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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一愣下,嚴紊周已經完全回過神。

意識到他倆聽到的重物倒地聲,來源于此刻成峰正在拖的地。

地上,裂開的暖水瓶碎片已經被掃到了撮箕中,幾人說話間的功夫,成峰已經麻利地把地上浸出的水都拖幹淨了。

他把拖把拿到浴室,路過兩人身邊時,還跟着楊苑一起招呼了聲,要他倆坐。

倆人坐下,一時不知道該幹點什麽了。

尤其現在被成虞跟楊苑兩人都看着,嚴紊周想了想,

“我們剛才聽到有東西倒地的聲音,所以……”

原來如此。

楊苑了然般笑了下,唐知年離她近,女人拍拍小姑娘的手,沒再應聲。

“媽……”

成虞叫了她一聲。

女人擡眼,兩人目光短暫接觸。

唐知年手背上溫暖的掌心離開,女人站起後,又從廚房那邊小桌上給他倆端了點水果過來。

嚴紊周見等成峰清理好拖把從浴室出來後,三人就挨在那邊說了幾句什麽。

等這三人再回來,成峰已經取過門口衣帽架上搭的外衣,很明顯是要準備走了。

雖不關他倆什麽事,但端坐沙發上的兩位還是不自覺起身。

正不知所措,倒是成虞回身,讓他倆稍等。

唐知年看了眼嚴紊周,等三人走後,又默默坐了回去。

看得出來,少女到現在都是懵的。

嚴紊周踱步到客廳窗前,朝下張望——

等了會兒。

三人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成虞很客氣地把兩人送出單元樓,三人停在門口又說了幾句什麽,兩位父母面上都沒什麽表情,只是在楊苑轉身要走時,從旁沖過來個隔壁棟的小男孩。

楊苑一下沒瞧見,等看到了,緊着避了下。

身後,有雙手沉穩地扶了她一下。

等女人都走出拐角,跟成峰也分開後,才回身朝單元樓又看了眼。

這會成虞已經在往樓上走,嚴紊周見楊苑一直淡淡的面容終于有所動容。

是一聲嘆息,重重的嘆息。

屋內。

嚴紊周剛收回目光,門開,成虞回來了。

少年很難得地笑了下,不過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無奈。

因為自他進門後,嚴紊周還好,只看了他一眼,唐知年這小姑娘倒是不知道‘避嫌’,感覺盯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洞穿。

從果盤中取出一個紅富士,成虞遞給‘目光灼灼’的人。

毫無預兆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大概連唐知年自己都震驚了,成虞見她伸手把那滴淚抹掉,盯着浸濕的指尖看了好一會兒。

“成虞,你混蛋!”

正想着要不要給她抽張紙巾的人,一個不妨,被面前人捶了下肩頭。

兩人都在沙發上坐着,唐知年平時捶人賊疼,這會可能是受位置限制沒使上力的原因,成虞并不感覺肩頭有多疼。

讓他心驚的,是少女眼底發紅看向他的眼神。

“……怎麽了?”

成虞終于意識到,這倆人絕不是因為聽到他屋內的響動才猛然敲門的。

怎麽了?

這人竟然還敢問她怎麽了?

竟然還敢就這麽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手中拿着個紅蘋果,然後一臉淡定地問她,怎麽了?!

唐知年簡直要氣瘋了!

“怎麽了?”少女音量陡然拔高,聽起來竟有些尖銳。

“好,”見面前人仍是一臉淡然地看着自己,唐知年憤恨道:

“那讓我來告訴你怎麽了!”

少女正要開口,肩頭被個力道摁了下,她轉頭,對上嚴紊周看過來的目光。

唐知年能讀懂他的意思。

但一貫把男神的話奉為圭臬的人,這會卻打算離經叛道一回!

“紊周哥,你別攔着我。”少女壓了點聲音,回道。

有了這點空檔,唐知年沉了沉氣,

“李北遙說撞見你拿着汽油回家了!”

好嘛,少女心想,她今天倒要把這些天一直罩在心間的‘陰霾’全都問清楚,問到她心間不再一片灰暗!

成虞簡短地嗯了聲,朝一旁牆角努了下嘴,

“在那。”

兩人目光看過去——

電視櫃旁的拐角裏确實放着個小瓶,還是拿那種最普通的礦泉水瓶裝的。

“……”

唐知年盯着他,顯然在等解釋。

見她這種情況下,大概率是不想吃東西了,成虞把手中蘋果放了回去,

“我同事給我的,游樂園西區有個房間的地面因為裝潢沾了些油污,他讓我明天帶過去,好把地面清理幹淨。”

“……”

感覺說得通,但還是很奇怪!

“他自己怎麽不帶?”

成虞好笑地看她一眼,

“……大概因為地鐵上不讓帶?”

“……”

誰準你嬉皮笑臉的!

唐知年有一瞬的錯覺,她覺得面前的少年變了。

自從上回幾人去海邊玩了一圈回來,這變化好像就發生了,只是變在哪,唐知年一時拿不準。

好,汽油的事先這樣,少女穩了穩心神,問出了盤桓心中最深最久的那個問題。

“我之前,”唐知年哽了下,但還是逼自己直視成虞,“之前咱們考完外語那天下午跟在兩個女生後面出樓,聽見她們的對話。”

嗯,成虞接了聲,并很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不知為何,越是見他這樣,唐知年心中越是容易激起波瀾,就是不受控制地。

少女再開腔,聲音中不自覺又帶了點哭腔:

“她們說,說,說你……”

想說的話哽在喉,可就是再難發出聲音。

面前人聽完,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平靜地幫她把話接上:

“是不是聽她們說考場上見到一個人因為手抖連卷面最後的作文都沒寫?”

淚水順着頰邊滑落。

成虞很輕地嘆了聲,從旁抽出張紙,遞到了少女手邊。

“嗯,沒事,都過去了。”

這是唐知年被送出門前,成虞回她的。

直到被送到家門口,唐知年都還在哼唧,

“那你,你,你成績……”

“沒事。”成虞又安慰了遍。

從她家樓裏出來,少年無聲笑了下,倒覺得考場上沒答完題的人,是唐知年而不是自己了。

-

關于記憶力太好這件事,成虞有時也挺苦惱。

其實考完當晚,成虞就問羅星文要了真題,雖然記錄不全,但好在加上他自己記住的內容和從網上檢索出的部分試題。

也能大致估算出成績。

其實那一晚,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沉默地打開房門,家裏果然是暗的。

他剛才送唐知年回去,雖然沒跟嚴紊周交代什麽,但一想也知道,這麽晚了,那人也不可能還在家裏等着他。

畢竟該交代的‘問題’也都交代清楚了。

有一點點失落吧,他剛才可是拒絕了一項十分‘誘人’的提議。

現在身旁連個能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不出國,不複讀,不回家,不再接受他們的任何幫扶。

這是今晚談話中,成虞單方面與兩位家長達成的共識。

他成年了,兩位離婚後,也不存在撫養權分配的問題了。

他們還是父親,母親,兒子,密不可分的一家人,但好像又有了點什麽不同……

兩位父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

天臺頂。

原以為會回家睡覺的人,沒成想,擱這吹風呢。

猩紅點點,被夜風輕輕一吹,落了些一觸即碎的小火星。

他是不常抽煙的,成虞記得上次見他把煙拿出來,還是在醫院那回。

少年失神地想,大概上回他還覺得事情可控,而這回卻全然沒了主意吧。

挺好,成虞有點自暴自棄地想,終于有回自己的行動是不再男人可兜底的範圍之內了。

往後,他能做到什麽程度,全憑他自己。

成虞幾步上前,和男人并了肩。

其實從他剛上天臺頂那會,嚴紊周已經聽見腳步聲了。

這麽晚了,還能是誰。

兩人誰都沒先開口,須臾,是嚴紊周先從煙盒中抽了支,遞到成虞面前。

少年人接過,借着他手,佝頭。

‘啪’的一聲,一簇火苗在兩人間燃起。

身後,廣袤無垠的蒼穹綴着星河萬裏。

直到一支煙抽完,兩人都沒再說什麽。

嚴紊周轉身下樓,臨走,成虞突然問他,

“23號有時間嗎?”

嚴紊周回身,想了下,

“怎麽了?”

那就是沒時間了,成虞笑,

“沒什麽,23號那天我要離開肅津了。”

“去哪?”

“海和。”

海和在肅津跟海寧的中間,一開始只是座沒什麽名氣的小城,後來肅津理工大學搬到那邊,小城又依靠自身旅游業,近兩年漸漸廣為人知。

意識到什麽,嚴紊周問,

“怎麽去那麽早?”

大學開學遲,一般是9月1號,晚點的,要到9月中旬了。

暗夜中的少年唇邊勾了點弧度,

“在那邊接了個家教的活,那小孩最近要放暑假了。”

家教,NPC……

嚴紊周沒再說什麽。

等他走後,成虞低頭盯着指尖燃盡的煙,幾秒後,輕輕彈到了腳下。

少年人順手把衣袖挽到了手肘處。

盡管是夜晚,但進入六月,天是一天比一天熱起來了。

剛邁上天臺,見有人,少年幾乎是下意識把挽到手肘的衣袖放下去。

真想讓他看見啊,少年人望着遠方滿目星河喟嘆一聲。

該放下嗎?

像那桶拿不穩的油漆一樣。

汽油是真的,裝潢留下的油污是假的。

手抖是真的,在游樂園看見的那一幕多希望是假的。

那個年輕男人,借着同事間說笑,輕輕抱了他一下。

就是因為不經意看見了這一幕,拿着油漆正準備跟同事刷‘停放區’的人,不小心把油漆桶掉在了地上。

……

不一會兒,端坐桌前,完成每日一臨摹的少年,漸漸舒展眉眼。

他似乎終于确認了一個長久以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要告白嗎?

如果還是遲遲不說,萬一那人真的被別人打動,怎麽辦……”

他曾這樣問過自己,如今,這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他接受別人的表白跟‘我愛你’這件事,原來不沖突。

愛一個人也可以不用人盡皆知。

-

23號下午。

成虞坐進出租車前,被人攔了下。

是嚴父。

老人家沉默但堅定的堅持要送他過去。

“之前紊周去大學時就是我送他過去的。”

老人家笑笑,這句話反複念叨了好幾遍。

成虞沒再推辭。

兩地隔得不算遠,動車票都不需要提前預訂。

大概1個多小時後,兩人下車,又轉了次出租,到了肅津理工大學旁邊的小巷。

雖然錄取通知書要到7月中旬才能下來,成績也還沒出,但成虞似乎對這些都有了成足把握。

送他到臨時租的群租房,嚴父跟着他又一起去附近小綜超買了點生活用品,臨走前反複叮囑要他獨身在外,多注意安全。

老人家說的每句話,成虞都耐心地應着。

句句有回應。

兩天後,成績下來,跟成虞預期的只差了2分。

手機屏幕上,網頁多次刷新後,空白了很久才顯出分數。

語文:105

數學:135

理綜:232

英語:90

總分:562分

久久盯着英語那欄顯示的分數。最終,少年人沒什麽表情地把手機揣回兜。

搭上了去往他代課學生家的那趟公交。

-

這一年的夏夜好像格外漫長,蟬鳴聲久久不散……

兩個多月後。

這場為期三年的人生短途落下帷幕,每個人都朝着選出的下個人生站點,全力奔赴。

海寧大學門口,李北遙望着比他們高中校門寬出一倍不止的大門,着實驚了下。

夾道兩側拉的都是迎新橫幅,李北遙粗粗掃了眼,簡直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被迷住的少年愣了好一會兒。

面前來往行人不絕,有一看就是父母來送的新生,同行的密友,還有正不斷向新生及家長發着傳單的校外促銷人員,和正問他,是哪個系的學長。

“……同學?”

面前人又喚了聲,李北遙愣愣看着他。

大二學長很有耐心地又問了遍,

“同學,你是哪個系的新生,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機械系……”

“好,謝謝學長。”

直到拖着行李箱跟人走出一段路,李北遙才回過神,他剛才是眼花了吧?

竟然會在過往人流中看見他同桌。

可他同桌明明沒考到海寧。

再次摁亮屏幕。

屏保上,少女不知聽誰說了什麽,笑得十分放肆。

是那張唐知年無意瞥見,堅決要求李攝影師删除的能看到後槽牙和雙下巴的海景照。

當時确實當着少女面删了,不過後來,在家整理照片的某人又把這張照片複原了出來。

挺可愛的啊,李北遙笑笑,再次摁熄屏幕,小跑着跟上了學長的步伐。

回憶的片段落在身後,融進光裏。

曾因想着開導成虞,借嚴紊周生日把少年邀到露天帳篷那個夜晚,玩開了後,敞開心扉的衆人說了些半真半假的諾言。

——“诶狗崽子,你之後想去哪裏讀大學?”

“海寧。”

這是李北遙第一次聽到海寧大學。

“我去,那不是紊周哥的母校嘛!”

少年看了眼對面正含笑看着他們的人,十分矜持地點了下頭。

唐知年一下來了勁,“那我也要考海寧!”

成虞目光黯了下,心想,你湊什麽熱鬧……

“你呢,”少女捅捅身邊另個夥伴,“有想好考哪所大學嗎?”

說實話,在這之前,李北遙從沒想過,他成績不算差,不過在仨人中,算吊車尾。

見他搖了搖頭,唐知年難得心情好地勸他,“哎呀別琢磨了,你幹脆也跟我們考到一塊吧!”

“以後你唐爹繼續罩着你!”

李北遙嫌棄地撇撇嘴,想了想,比較實際地嘟囔道:

“我考不上吧,聽說那學校分數挺高的。”

唐知年一想,也是,遂拍着他狗頭,施舍了個十分憐憫的眼神,

“那以後要是再有人欺負你,你就報我名,雖然不能再幫你擋拳頭了,但至少也是個念想。”

“……”

少女撞了下另位小夥伴,對着漫天星子喊道——

“海寧,我們來了!!!”

其實唐知年分數是夠的,只是在填報志願的最後一刻,少女改了方向。

她終于明白,那人于自己而言,誠如李北遙所說,不過是少年時的仰望。

如今,身懷期許的少女有了另個更遠大的仰望。

肅津大學門口,以新聞系作為第一志願錄取的少女,往上提了提書包肩帶。

父母去停車了,唐知年再次感嘆了聲面前校門的宏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道:

“我去,這可比咱學校氣派多了,是吧!”

沒得到回應的人愣了下,朝兩邊看去。

兩邊,人潮川流不息,只是再沒有曾經熟悉的兩張面孔。

一瞬失落後,少女望着朝她走來的父母,雀躍地踮起腳尖,努力招手。

另邊,也有個人在招手。

肅津理工大學校門口,某位按說是新生的人,已經給新生做起了向導。

成虞提前半月來了學校,好在之前有個比他大一屆的男生也考到了這個學校,經羅星文介紹,兩人加上微信。

這不,提前熟悉好環境的某人,已經跟着這位學長當起了新生群裏的‘小學長’。

抽空看了眼手機的人,發現朋友圈有好友更新,他這個手機上加的人不多,成虞下意識點開。

刷新了下,發現更新來自于——羅星文。

新學期,羅老師又開始帶新的一屆學生了。

配文下,附了張圖片。

單獨把圖片放大,成虞認了幾秒。

一開始有點搞不清羅老師配張淩亂的書桌照是什麽意思,直到他看到在這稍顯淩亂的書桌一角立着支……粉色康乃馨。

總是對任何事物充滿昂揚激情的羅老師在配文最下方,寫着——

‘凡是過去,皆為序章。

凡是未來,皆有可期。[1]’

“诶那個……”成虞擡眸。

女生看清他的臉,這麽近距離的對視,一下變得結巴了,

“……那個,新,新生……”

完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要問什麽了。

少年人熄滅屏幕,

“你好,需要帶你去新生宿舍樓嗎?”

女生紅着臉低低應了聲,跟在成虞身後往前走。

某二本院校門口。

林森也想讓面前這位美女學姐帶他去新生住宿樓。

無奈,美女學姐看了他一眼,朝後招呼了聲,叫了另個女生來帶他過去。

另個女生長相平平,顯然沒有美女學姐有吸引力。

林森目光在兩人間逡巡片刻,剛想張口再央一下美女學姐……

幾步之外,高大身影從後慢慢靠近,直到林森整個人都被這層陰影籠罩,這人才後知後覺回過身來。

那人問,

“要不要我帶你過去啊?”

“……”

某人像個機械木偶似的轉向一旁學姐,“不了,還是這位學姐帶我過去吧。”

這位學姐看了他一眼,兩人在相互嫌棄這個維度,意外地達成了高度共識。

只見學姐當即一甩馬尾,朝他身後又走來的幾位新生學弟迎過去,回音飄落在身後,

“我突然沒空了,學弟你還是自己按圖标索引找過去吧!”

林森:“……”

嘤。

相比于林森的按圖索骥,小女孩一路蹦跳過來就顯得熟門熟路的多。

老舊的筒子樓過道裏,小女孩注意這個大哥哥已經有好幾天了。

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麽一直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小女孩順着他目光也朝窗外望了望。

沒什麽呀。

不就是幾棟比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更高的樓房嘛。

不遠處,棚戶區改造項目進行的如火如荼,月前才封頂的樓,月餘剛過,已經着手開始做外立面了。

長久凝視窗外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老是探出半個腦袋偷瞄他的小家夥。

對上他視線,小姑娘也不怯,問他,

“大哥哥,你在看什麽?”

在看什麽?

張平近乎木然地搖了搖頭,他沒在看什麽。

他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正朝窗外看。

他腦海中沒有‘看’這個概念,他只是下意識望着光源處。

見他搖頭,表情依然木讷,小姑娘想了想,

“那我給你背首唐詩吧。”

家中,每次媽媽一蹙眉的時候,她就把在幼兒園學的唐詩背給她聽。

女人每每聽完,蹙起的眉都會慢慢舒展,還會誇她,“我們英英又學會一首詩了?真棒!”

小姑娘挺挺胸膛,

“日照香爐升紫煙,

遙看瀑布挂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疑是……。[2]”

完了,是什麽來着?

這首詩前天才學,她媽這幾天心情都不錯,她還沒來得及加深記憶。

“……銀河落九天。”

小姑娘睜着溜圓的眼睛看着他,學舌道:

“銀,銀河落九天。”

“是耶!好像就是這麽念的!”

“哇,大哥哥你好棒棒,你也會背這首詩嗎?”

原先只敢探半個腦袋的人,這會兒一下湊到窗前,無奈窗框太高,小姑娘只能踮起腳尖,雙手緊緊扒在窗框邊,

“大哥哥,你還,還會背別的詩嗎?”

小姑娘自豪道:

“我還會很多,我們,”小姑娘抻着脖子很艱難地說,

我們要不要比比!”

張平初學唐詩時,曾經很喜歡一句詩,但近來,任他如何絞盡腦汁地想,都記不起來這詩叫什麽了。

此刻,望着小姑娘亮晶晶,未蒙一絲塵埃的清澈眼眸,覆在腦海中的那層迷障,漸漸撥開雲霧……

他記起來了——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3]

在小姑娘滿眼希冀中,沉默良久的少年終于再次開口回應,

“好。”

聲音很是沙啞,或許連張平自己都記不清,這是他離校多久後第一次與人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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