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這一年的秋天好像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

幾天後。

嚴家小區樓下。

嚴紊周回來時,天已黑透,提前跟嚴父打過招呼,隔不遠,嚴紊周擡眼往窗邊看了眼,見燈都黑着,想着嚴父已經睡下,心裏稍安。

他這段時間加班嚴重,根本無心理會其他事情,架不住身邊有個‘萬事通’。

随着總公司那邊‘變天’,茶水間的話題漸漸從為哪家愛豆瘋狂打call,換到了近距離豪門吃瓜的話題上。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小裴總了。”

——“怎麽說?”

——“這很明顯啊,他那個便宜哥哥可沒争取上周家這棵大樹。”

——“你說咱周女神啊。”

——“那可不,我後來一琢磨,這才回過味來,你說這倆人要真想在一起,之前共事那麽久,不早在一起了。”

——“你意思是……”

——“诶诶诶,這可不我說的啊,我也就瞎猜,他們豪門間的事,哪是咱平頭小老百姓能猜透的。”

——“你得了你,行了,趕緊回呗,我那還摞一堆事呢。”

——“诶,神仙打架,殃及凡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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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啥辦法,誰叫咱們都是打工的。”

燈亮。

立在一樓角落裏的人影漸漸擡頭。

嚴紊周腳步一滞,他剛在想事,思緒有些飄,這會猛然見個人影,倒是沒被吓着,只是——

隐在暗處的人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這人好像永遠都不會情緒外露。之前聽小文提,被彭澤指着擡手要打時,臉上都沒顯出一點波瀾。

“紊周,”看清來人,裴牧唇邊牽起個輕微弧度,“沒吓着你吧?”

嚴紊周能隐隐感覺到面前人心情遠沒有看起來得這麽雲淡風輕。

嚴紊周淡淡嗯了聲,其實想問,怎麽沒事先打聲招呼。

這種不請自來的行事風格不像是裴牧能做出來的事。

“借一步說話?”

嚴紊周下意識往上看了眼,想起剛才進小區時,見自家燈是滅的,他回,“好。”

倆人沒走多遠,看得出來,裴牧今晚過來并沒有跟他還像以往那樣周旋的心境。

倆人站在一樓一個背風處。

裴牧少見的抽出根煙,點燃前,又把煙盒往前遞了遞。

嚴紊周推了下。

那人沒再堅持,輕微佝頭,吸了口。

袅袅白霧蒸騰如涓涓細流萦繞而上,橫隔在倆人間,似山水寫意,勾出條曲線朦胧的泾渭。

裴牧陷在泾渭的另一端,突然很想不顧一切地涉水渡河。

“你都知道了。”

他問的不是疑問句。

想起早間在茶水間聽小文她們幾個聊了幾天的話題,嚴紊周也沒必要再回避,

“嗯,聽說了。”

裴牧笑了下,很輕,像聲喟嘆,

“紊周,我之所以沒第一時間告訴你,是因為我之前一直覺得這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嚴紊周沒應聲。

“在我看來,一紙婚約對我們這種人而言,根本沒有實際意義。”

同性婚姻還沒有納入國內現行婚姻法中,裴牧說的沒有實際意義,大概指的就是這個。

“既然你已經聽說了,那我不妨說得再直白點,”朦胧煙霧間,那人近前一步,深邃眉眼若隐若現,

“我跟周思妍只是協議婚約,我們既不會有婚姻之實,也從不存在什麽感情基礎。”

“三年,”那人突然嘆了聲,“就三年。”

“她能得到她想要的,而我也能憑借這三年運作得到我想要的。”

“之前跟你提的跟我一起出國工作,”煙霧散盡,俊朗眉眼深深望向嚴紊周,“我是認真的。”

在嚴紊周之前,裴牧從沒在哪個男人身上悟到過‘惺惺相惜’這個詞更深的含義。

除了毫不避諱初見被外表吸引外,相處之間,嚴紊周在工作中所展現出的個人魅力,于裴牧而言,更加合自己心意。

“三年,”裴牧強調,“最多三年,我一定會完全拿下整個裴氏。”

他說得太投入,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近前。

注意到身後人,嚴紊周目光凝了下,之後轉而面向裴牧,

“裴總,時候不早了。”

“紊周,你知道我不想聽你叫我裴總……”

嚴紊周沒再說什麽,目光凝在身後人身上。

裴牧漸漸感覺不對,轉身——

周思妍臂彎間挂着件深灰西裝,與倆人間隔着幾米遠,安靜伫立。

裴牧面上沒一絲變化,重新回過身,

“紊周,如果我說,”話音消散,頓了良久後艱難續上,“……我不結婚呢。”

“我們之間有沒有可能?”

嚴紊周目光垂得很低,無聲對峙一會,耳畔響起裴牧今晚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心裏已經有人了,對嗎?”

……

躺在床上良久,混亂的思緒間,回憶起的竟是發生在大學時代的一件‘烏龍’事件。

這事嚴紊周從沒對任何人提過,連彭澤都不知道。

他被同性表白過。

剛開始嚴紊周以為那人是誤會了,那會他們學校有個學姐跟他重名。

嚴紊周好心把情書給了學姐,幾天後,學姐又偷偷塞還給他,什麽也沒說,只叫他自己看。

說不上看完之後是什麽心情。

沒隔幾天,嚴紊周就答應了一位一直追求他的女孩。

只是後來,倆人在畢業歸屬問題上意見不和,最終分道揚镳。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運氣不佳,外加工作後沒得什麽空閑時間,所以才這麽一直單着,單到現在。

可裴牧的那句‘我們這種人’一下把嚴紊周這麽多年來,刻意回避的問題,就這麽明晃晃地擺在了眼前。

連同那句,‘心裏有人……’

視線下移,從純白天花板緩緩垂落到書桌,最終定格在書桌一角。

如洗月華間,下綴金穗的紅木牌靜靜躺在那一角。

小道士終于幫他尋到時,還挺納悶,一度以為挂錯了樹。

哪有人把求‘平安喜樂’的挂在求姻緣的樹上呢。

望着紅底木牌上那四個黑沉沉的,用龐中華體寫就的祈願,嵌在心間的一個疑問似乎終于尋到出口。

李老師二十年如一日的發心,會不會就镌刻在這四個字中。

惟願你餘生無憾,平安喜樂。

所以,他還要繼續回避下去嗎?

十年,二十年後,等着垂垂老矣,再跟繞膝子孫嘆一聲曾經嗎?

……

-

從臨溪鄉支教回來,也意味着整個暑期結束。

這一年的金秋九月,身為大二生的成學長,完成了自己人生長河中現今為止,比較值得銘記的兩件事。

一是作為當年三好生,得到了一筆國獎,又用這筆獎金完成了入校以來一直想做的事——到校外搞了個小二居,正式開始了走讀生活。

二是通過楊苑跟陸慎牽線,跟其他幾位合夥人談了小半年的項目,終于等到了第一筆融資進賬。

“嚯,瞧咱老幺這派頭,”老三扭着胯,近乎半吊着挂在成虞肩頭,充滿調笑的口吻,“這咱以後得尊稱聲成老板了吧?”

“去去去,邊待着去,哪都有你。”

老二利用體型優勢從倆人空隙間硬擠着穿梭而過,終于達成目的地把三哥那個鹹豬手從他們老幺的肩頭擠了下去。

別看老二胖,這貨可是個貨真價實的技術流。

聽說上高中那會,就曾以偷做實驗差點炸毀半個教學樓而聞名全校。

上了大學,雖然在家裏所有親戚長輩的集體打壓下最終‘屈辱’地選了經管,但這人混到大二,聽說已經跟化學系那幫研究生們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怎麽樣,小成虞,”老二顫着肉,不知第多少次繼續賣力推銷道:“你就把我簽了吧,你放心,就咱這動手能力,周更那還不是手拿把攥的。”

老二正要做經典無影腳招牌動作,那邊新開一局的‘好隊友’已經幫他續上了臺詞,

“分分鐘不再話下啊!”

“……”

老二吃癟,飛起的42碼卡在半空中,跟推門而進的寝室長正好看個對眼。

吓得趕緊把腳撤下。

游戲聲開得挺大,夾雜着老三那句“老幺啊,你簽他不如簽我,就咱這技術,高低也是個一區王者,你要簽了我,當月就能讓你進賬。”

老二一聽這話,當即不樂意了,正要掐——

成虞系好圍巾,拉門的動作一頓,又回身從抽屜中翻找了一下。

見他拿的是什麽,在老二老三萬分震驚的目光中,成虞把東西交到老大手中,

“你們之前說的聖誕夜活動,我就不參加了。”

門開。

阻隔了身後凝氣半響後突然爆發出的一連串‘嗷嗷嗷’‘卧槽卧槽卧槽’聲。

嘉年華至尊VIP,內部卡,會員制。

有錢買不到,只能是按年交會費,才有的‘特權’。

卡也不是成虞的,是跟他一道合作的一位老大哥給他的。

大哥年輕時也是把風流的好手,只是現在興趣淡了,又讓成虞借花獻了三個佛。

……

肅津理工校門口前的過街天橋。

嚴紊周剛從唐知年的朋友圈退出來。

別說,他家小少年穿上西裝的樣子,還挺帥。

目光又在放大的照片上凝了會。

心底一聲嘆悄然劃過。

這哪裏還是留在記憶中的那個小少年,分明已經漸漸長成個能獨當一面的青年人了。

是自己一直刻意把他壓在再次遇見的那個夏天罷了。

手機低電量警告。

嚴紊周退出微信界面,在還有最後不到一分鐘關機前,循着記憶,按出了11位數字,把電話撥了出去。

他不确定這通電話是否能被接通。

畢竟他從未試圖去聯系這個號碼的機主。

只是在今年8月21號,那個十年連續不間斷掐着點祝他生日快樂的號碼,終于在第十二個年頭,把這個時間推遲到11月11日,換為了他真正的生日。

幾秒後,嚴紊周走到一處十字路口,紅燈亮起。

兩邊走動的人群在斑馬線前漸漸停下腳步。

手機貼在耳邊,嘟聲仍在繼續——

忽然,不經意地一瞥,對街如織人流中,嚴紊周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

緊接着,嘟聲暫停,電話被接通。

嚴紊周眼見對街少年,手機貼上耳邊後,便朝一旁綠化帶附近走去,顯然是想避一下周遭吵鬧的環境。

幾秒後,在又一聲的低電量提醒中,一直沉默的其中一方,終于開口——

“成虞——”

綠燈亮。

嚴紊周随人流裹挾,往對面走去。

他聽到了聽筒中傳出很輕的一聲嘆息,像潛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即想被人發現,又怕被人發現。

重重矛盾下,少年想應的聲,哽了下,再沒能發出任何音節。

“成虞,”那人又輕喚一聲,人已近前,

“……轉身。”

兩年前聖誕夜的一幕,終于再次重演。

這回換我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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