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世界無聊了好幾天。

好像又回到了剛來的那會兒,對什麽事情都打不起熱情,對什麽吃的都沒有胃口。

唯一的高光時刻恐怕就是接到任務了。所以世界每天都滿心期待的打開家門,可沙發上空蕩蕩的,沒有小銀手機,沒有信封。

沒有獵物。

沒有樂趣。

世界沮喪的在跑步機上跑步,餓了就拆一盒自熱米飯吃。

實在無聊了,世界在屋裏兜兜轉轉,發現馮長河遺留下的電鑽箱子。世界拆箱通電,想自己安裝個衣櫃玩。

不過事實證明她果然還是玩不轉的,電鑽通電震動強烈,世界裸手扶着木板,虎口處被劃出個大口子。

世界拔了電鑽,舉着手很喪地躺倒在地板上。

虎口處的血湧出來,不多不少,深紅粘稠,順着皮膚紋路流到胳膊上。

血流到手肘處的時候,世界感覺有點疼。

她爬起來到座機前,撥通了號碼。

電話又是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而那頭沒有說話。

世界先開口了。

“是我。”

馮長河很平靜地“哦”了一聲。

世界将受傷的手舉起來看。

“你是不是沒有來電顯示?”

“有。“

馮長河頓了一下,說:“我知道是你。”

“那你還接?”

“……”

馮長河有點無奈地反問:“我為什麽不接?”

血流過胳膊的痕跡幹涸,形成了深紅的血痂。世界把五指伸直又收回。

“你不是不來了麽?”

馮長河吸了口氣,問:“你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在賣麻辣燙?”

“……你打電話就是問這個?”

“哦還有,你的電鑽在我家裏呢。“

世界輕輕吹了一下傷口,又說:“都好幾天了,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過幾天我去拿。”

“都放這麽多天了,我是不是該跟你收保管費呀?”

“……”

“算了,要不我給你送過去吧。不行,我送過去的話,是不是得給你收跑腿費呀?“

馮長河煩躁地原地走了兩步。

“都行。我不要了也行。我得去忙了。”

電話裏有風聲,世界覺得他把手機拿遠了一些,似乎要挂掉。

于是世界先挂了電話。

手停留在挂掉的話筒上,世界眨眨眼睛,覺得開心了一些。她換了鞋子出門,去小區外的藥店買了些紗布藥品包紮傷口。

拎着袋子回來,打開大門,目光一瞥,世界心底漾起久違的激動。

小銀手機和信封,靜靜擱在沙發上。

——終于來活兒了。

世界單手點開手機文檔,掃了一眼。

這次雇主大方,酬勞金額給得很高,是通常的三倍之多。翻到最後,世界知道為什麽了。文檔最後兩行寫着——

特殊要求:全面部毀容,拍照留念。

如截至日期過後獵物仍然存活,則視為任務失敗。

世界把手機抵在下巴上,思考是先殺掉獵物再毀容,還是先毀容再殺掉獵物的問題。

不過既然沒有更具體的要求,似乎獵物死掉後再毀容更容易一些。

條件允許的話直接放把火,不允許的話就用小刀劃拉劃拉就好。

至于拍照,那應該屬于F的工作範疇了。

思考完畢後,世界打開信封看。

照片上是一個很漂亮幹練的女人,鎖骨短發,穿着藍綠條紋吊帶背心,在碧綠的草坪上牽一條長毛大狗,對着鏡頭生動地笑。

照片背後标注着:徐晚,藍海岸集團董事長獨女,後天于海馬大酒店舉辦婚禮。除婚禮當天外行程未知。婚禮嘉賓已定,難以替換,建議扮作服務人員更易接近目标。

這是世界接到的第一個女性獵物。

世界又把照片翻轉過來,覺得她身上這件吊帶蠻好看的。

——————

婚車來到之前,世界一直站在海馬大酒店門口看氣球。

拱形的大門上方用粉藍相間的氣球搭了一座很浪漫的橋,天氣有點刮風,那氣球橋搖搖晃晃的,世界覺得它随時會散架。如果散架了,氣球散落下來,她就可以撿起一個粉色的氣球玩了。

可直到接新娘子的一大排豪車熱熱鬧鬧開到酒店門口,這個氣球橋也沒有散架。

世界失望地搖頭,從後門走進酒店後廚的工作間,換上了服務生的白襯衣,紮好領結。

客人還沒有落座完畢,後廚正在準備餐前的小食果盤。

先是一道幹果果脯為主的“心心相印”,用蜜桃幹,梅子幹,奇異果幹等一圈圈拼出了色彩鮮豔的心形,裏頭又填滿了香菇脆,蘋果脆等各種果蔬脆片。

世界端了幾盤一一擺上桌子。一邊順手拿了塊芒果幹吃,一邊觀察這個宴會大廳。

數十個大圓桌陳列在大廳裏,桌子鋪着歐式淺金桌布,中央的插花是以粉白色繡球為主的。頭頂巨型大吊燈散發着粉金柔光,周圍牆壁布上了藍色紗幔,整體氛圍是又浪漫又氣派的。

一條鮮花簇擁的地毯從門口通向盡頭的舞臺,舞臺上有工作人員在調試聲音。而客人正從側門遞交請貼後一一走入。

世界返回廚房,又端了幾盤“百年好合”出來,是以瓜果為主的水果拼盤,世界研究了一路也沒研究出百年好合的寓意在哪。

把果盤在圓桌上放好,世界餘光看到一個司儀模樣的人從舞臺右側的門走了出來,與舞臺上的人交談,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一些

“……對,順序換一下,先放這首歌。”

“新郎的發言稿不在你這兒麽?也沒給我啊……”

“……哎呦,這音樂軟件你不會用啊,直接拖過來就行……”

世界又端了兩盤“永結同心”出來,放好後沒再回後廚,而是順着牆溜進舞臺右側後門。

門後是一條長廊,左右都是套房。順着長廊走到中間位置,有一扇門半開着,世界看到門上貼了張字條,寫着“新郎休息室。”

世界剛要探頭進去看,那扇門卻突然大開了。一個着筆挺西裝的男人扶着門,也被吓了一跳。

“有事?”西裝男神色不是很好,但世界知道這不是被自己突然出現吓的,而是他真的有什麽心事。

世界問:”你知道新郎在哪兒麽?”

“我就是。”

“哦。你的發言稿有人要,你是不是沒交?”

新郎揉一揉額角,仿佛焦頭爛額:“什麽發言稿,我應該交了吧。哎最近事兒太多了。”

世界正經道:“你去舞臺看一下,那裏有人要你的發言稿。”

西裝男擺擺手:“行了知道了。”

說罷他又問:“客人都來了?”

“到了一大半了。”

西裝男略沉重地點點頭,帶上門大步走開了。

世界目送他的身影在走廊盡頭拐了出去。

然後繼續沿着走廊向前找,不遠的一扇門上便貼了“新娘休息室”。

世界用提前拿到的萬能房卡刷開門,“滴”一聲輕響,然後閃身進去。

套房很大,客廳裏幹淨整齊,連空調遙控器都按原位置擺放好,似乎沒人動過。世界輕輕向卧室裏走,走到門口時,聽到裏面有輕微水聲。

沒錯,喝水時砸吧嘴的那種聲音。

世界按住門把手,迅速開門閃進去。

只聽到一聲巨大的“我靠!”

世界後背靠在門上,無辜地看着面前場景。

穿白婚紗的女人應該是新娘,不過她婚紗沒穿好,上半身都盡數脫掉了,她的動作是半跪在地上的。

還有一個男人站在她面前,這個人衣服也穿得不完整,褲子都盡數脫掉了。

在世界進來的剎那,男人的手還放在新娘的胸上,新娘的嘴還貼在男人的下半身上。不過飛快地,男人的手轉而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新娘的手則捂上了自己的胸,總之各管各的重點。

叫罵聲過後齊齊靜了片刻,世界也就趁這時間細細看了一會兒。

然後世界沖女人點點頭:“你是新娘,徐晚。”

又偏頭看男人,矯有興趣地點評:“你不是新郎。”

男人怒罵:“要你攙和?!我真是,真的是靠了!你……你進來怎麽不敲門?!你們這樣是要被投訴的!”

世界“哦“了一聲,配合地伸手,在後背靠着的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男人不可置信的皺起眉頭:“你……現在敲管什麽用?!沒看到這個情況嗎?你先出去……”

世界扁扁嘴:“別呀,我還有事兒沒做完呢。”

世界看一眼手忙腳亂穿衣服的新娘。然後掏出皮筋,先把頭發紮了起來。

又掏出一副手套,先帶好了左手的,又帶好了右手的。

男人看不下去了。他從床上抽起褲子捂住自己,對新娘道:“這服務員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快有人來了,我先走了,回頭再找你。”

新娘垂着的頭輕輕點了下。

男人一邊走一邊套褲子,走到門口時剛剛套好,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後,走了出去。

世界聳聳肩,說:“婚禮上來這麽一出,還挺刺激的哈。”

新娘徐晚鎮定地站起來,她畫了很精致的新娘妝,比照片上更好看。她抻着自己左邊的胸帶:“你們酒店哪裏有針線麽?”

“衣服壞了?”

“嗯,肩帶斷了,得縫一下。”

世界朝她走過去:“我看看。”

新娘低着頭坐在床上,世界剛走到她面前,離的很近了。卻突然聽到走廊傳來嬉鬧的聲音。然後房門被幾個人一起敲打:“徐晚?準備的怎麽樣了呀?”

“徐晚,開門開門,讓我們給你參謀參謀,馬上就要舉行儀式啦。”

世界皺眉,慢慢把手從兜裏抽了出來。

世界很不情願的把門打開了。外面是一群穿着藍色紗裙的伴娘,直接忽略掉世界歡歡樂樂地湧進來了。

世界默默退出屋外,摘掉了手套。

接下來舉行儀式到最後結束坐車離開,獵物周圍都圍滿了人。

世界沒有找到其他下手的機會了。

世界只得打了輛車回家。

在路上看着窗外發呆,突然感到手有點疼,低頭發現虎口傷口不知何時裂開了,開始往外滲血。

她從沒有不按時完成任務過,她感到自己不夠優秀了。手上的血都快滴到車上了,也沒有紙來擦。

世界垂着腦袋頂在車窗玻璃上,難得的,感到自己有點落魄。

出租車還沒到人濟華府,開到熟悉的街道時,世界就讓車停下了。

她在街角下車,慢慢走到兩個店面之間。左邊是一家小書店,右邊是一家小飯店,兩家店之間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停一輛改造過的推車,推車裏擺了兩口長方形的鍋。

是下午時分了,沒有人來吃麻辣燙,鍋上用蓋子蓋住了,馮長河也不在旁邊。

世界失落地轉頭走。路過攤位旁的書店,眼睛卻亮了一下。

書店大門是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馮長河靠在櫃臺旁坐着,拿着本書在看。

世界慢慢走上幾節臺階,站在玻璃門門口。

馮長河微駝着背,閑閑地又翻了一頁書。

世界伸手敲了敲玻璃。

馮長河擡起頭來,愣了一下。然後他扣下書,站起來,伸手拉開門。

世界邁步進去,環顧這個小書店。

馮長河在身後說:“這是我朋友的店,他有事走了,我下午也沒什麽客人,就幫他看會兒。”

世界背着手,圍着小書店繞了一圈,又回到櫃臺面前。

馮長河站在面前看她:“你來找我的?又有什麽事兒嗎?”

世界悶悶地說:“我來還你電鑽箱子。”

“哦。”馮長河低頭瞅了眼,又問,“那箱子呢?”

“我沒帶。”

馮長河都不知該不該笑了。

“你來給我還工具箱,結果你沒帶着?”

“對,我忘帶了。”

馮長河認輸了:“好吧。”

他又重複了一遍:“好吧。那你,要吃點東西去麽?”

世界沒說話。

馮長河感到了她的狀态不佳,之前雖然戲很多,但也算精神抖擻。于是馮長河又打量了她一遍。

世界背着一只手站在面前,襯衣已經脫掉扔了,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藍綠條紋背心,肩帶細細的,布料很少很輕薄。

馮長河不由問:“你不冷麽?”

那天下過雨後,就降溫了。一場秋雨一場涼,馮長河都套上了夾克外套。

世界搖頭:“我昨天逛了一天街才找到這件背心的。不好看嗎?”

馮長河猶豫了一下說:“好看。不過也要分季節啊,可以留着明年夏天穿。”

世界說:“我特意穿的。今天我去做一項工作,特意準備了這件吊帶。結果,工作被我搞砸了。”

“很嚴重麽?”

“我不知道。我之前沒有搞砸過工作。”

“那會......失業?”

世界認真想了想,說:“這應該倒不至于。”

馮長河說:“那其實還好。以後工作過程中可以彌補一下。”

世界點頭重複:“嗯,其實還好。”

她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可郁悶的。

世界探頭看櫃臺桌面上的書:“你剛在看什麽?”

馮長河下意識也伸手去拿:“講二戰的,随便拿着看的。”

世界看到封皮,《巴黎燒了麽》。

世界輕輕笑了笑:“你也喜歡戰争啊?”

馮長河說:“不是,随便看的。”

世界趴在櫃臺上微微仰頭,馮長河的下巴就在她頭頂上方,伸手按着那本書,好像生怕她搶走了似的。于是世界擡頭,在他下巴上輕輕咬了一下。

馮長河立刻觸電一樣的站直了。他聲音有點僵硬,眼神又帶着真的疑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世界靠着櫃臺,看着他,期待地笑了一下:“我當然知道啊。”

馮長河跟她對視了一會兒,移開目光說:“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世界皺起眉毛:”我在勾引你,你感覺不到嗎?”

馮長河靜靜地說:“你不要這樣玩我。你是個挺單純的姑娘,你可能只是無聊了。”

“你這個人才真的是無聊。”

“是。我生活挺無聊的,但我也不想這樣找樂子。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馮長河手撐在櫃臺上,頓了頓,說:“你不要這樣了。你走吧。”

世界嘴角耷拉下來:“怎麽每次不是你走,就讓我走。是不是我太積極了,還是我哪裏不對,導致你很讨厭我麽?”

馮長河很快說:“沒有。”

他嘴唇蠕動一下,還想補充點什麽,但沒有再說。

世界立即笑了一下:“我當然知道我沒有哪裏不對。”

她反而向前一步,靠的更近了,仰起臉,眼睛裏含着亮晶晶的光彩:“我就不走。”

她伸手,隔着牛仔褲輕輕摸上他的中間部位。她想起上午在新娘休息室看到的那一幕。她覺得,手下按着的,比看到的那個男人的重點部位,似乎要大一些。

她又想起剛被挑選進組織時,A頭說過的一些話。

——在這個無法令人信任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有一種真實的焦灼感。而你有保持天真和淡定的機會,這是太多人沒有的,你不要把它毀掉了。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身邊也沒有人告訴你需要做什麽,但你對周圍環境有太強的學習能力了,你吸收東西的能力像小孩子一樣快。可你努力學習着,卻只是想成為一個普通人。

世界想,說的對,她是想努力成為一個普通人,所以才會對普通平凡的生活充滿好奇和渴望。

但又說的不對,她認為,其實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美妙。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廣播通知:

本站臺首班車即将到達,請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帶。

由于首趟班車開得有點歪扭,所以請大家務必在座椅上安穩坐好,不要站起來,不要激動——對,說的就是你,請坐下。

另外(溫柔地),對後續班車有任何建議的旅客,請及時提出,司機會酌情為大家進行補充整改。

謝謝配合。

Ladies and gentlemen.Broadcast notification now:

The first train is arriving , please fasten your safety belt.

......balabalab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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