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腳踝
腳踝
林韻聲和江海濤一前一後走進電梯裏,她按了樓層,然後對旁邊那人說“你別惹我妹妹。”
“我惹她?我連你都不敢惹,我還敢惹她呢。”
“我只敢在那一個勁兒地吃水果!”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淌這趟渾水……”江海濤在這抱怨,電梯裏這會兒功夫說的話比剛才在家裏半小時說的都多。
“行了……吃完飯你就說要忙得先回去了。”林韻聲說完把臉埋進圍巾裏,跨步走出了轎廂。頗有翻臉無情的味道。
可陳謹悅這邊還在狀況外。她坐在沙發上,腦子裏全是林韻聲剛才牽她的手,對她說的話,還有那個密碼。
到底什麽意思……
“诶,悅悅啊,你覺得海濤怎麽樣啊?”陳媽臉上又是賊兮兮地笑,坐得離陳謹悅又近了幾分,說話還壓低着嗓子,搞得好像這間房子裏還有第三個人在,生怕給人聽去了。
“我覺得他挺愛吃水果的。”
“誰問你這個了?我問你覺得他人怎麽樣!”
“媽,我哪知道啊,我跟他總共才說了沒兩句話。”
“那你等會兒吃飯的時候再觀察觀察,這小夥子我看人挺好的,你當初出國,你以為那三十萬你姐找誰借的啊。”
“什麽意思,江海濤借的?”陳謹悅停下了去拿蘋果的手,有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媽媽。
“是啊,三十萬可不是小數目,說借就借了,而且聲聲和他認識都這麽多年了,我感覺小夥子挺靠譜的。”
陳謹悅不接話了,她覺得她一夜沒睡,早就超負荷了,腦子一下處理不過來這麽多信息。江海濤到底是什麽人,當初借了三十萬讓自己出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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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老早就暗戀林韻聲的富二代吧,借着由頭把自己送出國,還落個好名聲!陳謹悅想到這個可能性就心裏悶得慌,她覺得她得找林韻聲問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等林韻聲兩人提着幾個大塑料袋回家的時候,陳謹悅心裏已經幻想了八百種可能性,但沒一個靠譜的。
陳芳走過去想接過菜,被林韻聲拒絕了,“不礙事,媽,今天我來做飯。”陳芳尋思着這飯畢竟是做給江海濤吃的,讓聲聲下廚也好,就樂得答應了。轉而說去給林韻聲打下手,兩人又一起去了廚房,留着江海濤和陳謹悅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
江海濤可能是覺得尴尬,這茶幾上的果盤也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了,他索性拿出手機開始打游戲,陳謹悅不知道他在玩什麽,但落個清淨也好,她繼續撿起剛才被打斷的思緒,開始研究第八百零一種可能性。
這期間時不時朝江海濤扔眼刀,或者閉上眼睛對着虛空翻一個白眼,整個人氣場非常嚴肅,搞得江海濤在旁邊一動不敢動,就聽見手機裏一直傳來聲音 “you have been slain.”
“你聲音小點,很吵。”
“哦哦,好,好。”然後他索性把手機給靜音了。
過了艱難的四十分鐘,廚房門終于被拉開,陳芳走出來說可以吃飯了,江海濤感覺那不是陳媽,是天神降臨,他趕緊按滅了手機就溜了過去。
陳謹悅也慢慢走過去,帶着一肚子問題,她想呆會兒要怎麽問林韻聲才好,不管怎麽說,得問個清楚。
她望到一桌子菜都是自己愛吃的,要不是江海濤在這,她當真會覺得是林韻聲特意為她做的。她坐定下來,和陳芳坐在一起,而林韻聲在對面。
一頓飯家長裏短地聊,陳芳時不時要旁敲側擊一下打聽兩人的進展,陳謹悅聽着倍覺焦躁,但又什麽都不好說,側過頭看到江海濤就一陣煩悶,于是開始拿着筷子不讓他好過。江海濤筷子頭往哪兒落,她就跟着走,倆人搶了幾次菜,搞得江海濤吃也不是,放下筷子也不行。
她看着江海濤有口難言的樣子,覺得有些微複仇的快意,雖然這「仇」目前還不明朗,但她不想管那麽多了。
但沒曾想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林韻聲突然給她夾菜了,這又弄得陳謹悅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想說謝謝,可林韻聲從頭到尾沒看她,只是看着菜,然後夾了一筷子,又看着她的碗,再把菜穩穩地放了進去。一氣呵成,沒有感情。
但陳謹悅卻有一股耀武揚威的勝利者姿态,這快感比欺負江海濤還濃厚了一百倍。林韻聲永遠是這樣的,她知道怎麽讓自己好受,如果自己不好受了,那林韻聲肯定是故意的。
她心情大好,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說不了謝謝也得做點什麽。她把腿伸過去,腳腕一勾,蹭到了林韻聲的腳踝。她也學着林韻聲的樣子不看她。可明顯感覺對方頓了幾秒。她勾着那處慢慢地磨,輕輕地蹭,像眯着眼睛的貓,立着尾巴刷過主人的肌膚。她在心裏偷偷地笑。
她乖乖地把林韻聲給她夾的菜送進了嘴裏,只是這菜還沒咽下去,陳芳又開口了“聲聲啊,你別老顧着你妹妹啊,你給海濤也夾點菜。你真是。”
陳謹悅心想這還沒成你女婿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不是你親女兒嗎,她冷着張臉看江海濤。
江海濤心說你看我幹什麽?話又不是我說的,陳媽這下子不是他天神了,像惡鬼索命來了。他連忙給自己夾了點菜,說“謝謝阿姨,我自己來就行,呵呵呵,我自己來。”說完,又添了一筷子。
“诶,诶,好啊。不過你別嫌阿姨啰嗦,我們聲聲呢,她平時工作也忙,也沒什麽時候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你啊……海濤,要是你……你能照顧照顧聲聲,那阿姨就放心了呀。”
這話說得看起來委婉,但話裏的意思不就是擺上明面在問江海濤對林韻聲有沒有意思,兩人進展到哪一步了嗎?今天這樣虛虛實實試探了好幾次,陳謹悅就算插不上話,但也聽得不耐煩了,正想陰陽怪氣說兩句,但——林韻聲總有辦法讓她聽話——對面的人反過來蹭着自己的小腿,把腳踝往前送了送……
「別分心。」
這三個字不是林韻聲說的,林韻聲只是掃了她一眼,甚至沒有停留,但她卻分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陳謹悅臉蹭地一下就紅了,她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裏,不要叫任何人發現這飯桌下的小心思,還有她顫抖的小腿。
她腿抖得有些不成樣子,想抽身回來,又有點舍不得,只能繼續在那裏任由林韻聲摩挲。她實在有些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筷子也會拿不好,她覺得林韻聲真的太反常了,怎麽會這麽做。但她哪有精力去細想。她想一點點把腿收回來,卻被對方勾得走不掉也逃不開。她索性把筷子放下了,拿起手邊的玻璃杯,給自己灌了一口水,還借此望了一眼對方。
可她還是面色如常。甚至還抽空看了一眼江海濤。
林韻聲,你到底在幹什麽……
“阿姨,你放心,我自然是想照顧韻聲的。韻聲确實也比較忙,她需要時間,你讓她考慮考慮。”江海濤說這話時放下了筷子,語氣鄭重了不少。
陳芳一聽這話心裏有譜了,情緒也跟着高漲起來,“是哇,聲聲,在考慮了哇?”
“嗯……媽,你給我點時間。”
這話像盆冷水從頭到尾澆到陳謹悅身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林韻聲,想着你嘴上這麽說,桌子下還蹭着我的腿算怎麽回事。
你做這些就是為了安撫好我,然後心安理得地說出這句話,告訴我你确實在考慮這段關系了嗎?讓我不至于在飯桌上控制不好情緒搞得大家都難堪嗎?
這真的挺可笑的。
她強硬地收回了腿,把林韻聲的身體也小小地帶動了一點幅度。飯桌上的人除了她,都在興頭上,誰又會注意這點小事。
她強忍着憤怒等這頓飯收尾,期間沒再說一句話,等大家都吃好,陳謹悅放下筷子徑直去了洗手間。
陳芳開始收拾碗筷,江海濤也跟着幫忙。林韻聲知道小謹在氣頭上,猶豫些許,最終還是決定在這時候去看看她。
她緩步走到洗手間門口打算等對方出來,盡管還沒想好該怎麽說這一切。但沒料到洗手間的門先一步打開了一點縫隙,陳謹悅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了進去。
這算是今天第二次牽手了,只是這一次暴力了許多。陳謹悅關上洗手間的門,把林韻聲困在洗手臺前,右手還捏着她的手腕。
“疼……”林韻聲先低低地開了口。
陳謹悅松了點力,但不願意放開。
“什麽意思,林韻聲。你和江海濤到底怎麽回事?是假的是不是,你倆認識這麽多年了,要談戀愛早就談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不是說我和他怎麽樣不關你的事嗎?”林韻聲語氣裏竟然有點逗她的意思,并且還趁她松了勁,抽回了手腕,拿另一只手覆在上面,輕輕揉那片紅了的皮膚。
“林韻聲!”
“媽說我出國的錢是他借的,是真的嗎?”
“嗯……”她有點驚訝她這麽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心裏也明白這是遲早的,畢竟她能囑咐得了江海濤,卻囑咐不了陳芳。
“那是不是他逼你了,讓你和他交往。”林韻聲開始想自己腦子裏那八百零一種可能性,她繼續說“那個錢我能還上啊,你給我點時間,我在國外工作已經攢了點錢了”
“我前兩年已經還上了。不過工作上……”林韻聲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陳謹悅哪還有心思等她說完,立刻就搶了話,“工作上?什麽工作上?他拿這個逼你了?要職場潛規則?”
“不是,我是他上司。”陳謹悅終于反應過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在這裏逗她。她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如小時候一樣,自己在這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林韻聲總是這麽游刃有餘,讓她更氣不打一出來。
“林韻聲!你好好說!”話音才剛落,門外有腳步聲靠近,緊接着門被敲響了。
“悅悅啊,你在裏面嗎?”
林韻聲慌忙把小謹拉到身前,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捂住了她的嘴。
“媽,是我。”
“哦,聲聲啊,怎麽沒見到悅悅呢?是不是下樓了。”
“不知道,我一會兒去看看。”她還在撒謊,一邊說着,一邊往陳謹悅腰上輕輕捏了一下,像在報複之前自己被扯紅的手腕。
“诶……好。”
直到腳步聲走遠,她才松開陳謹悅。後者已經忘了剛才聊到了哪裏,這下完全不知道說什麽了。
“小謹,就是字面意思。”
“我在考慮。”
陳謹悅的眉頭又擰起來,“考慮和他在一起?”
其實林韻聲話說得已經夠清楚了,但她還是像不死心一樣,要抓住一點自己誤讀的可能性,要她再把這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我和他什麽都沒有。但我确實在考慮。”
“小謹……”她說着要去牽陳謹悅的手。
被對方躲開。陳謹悅把手縮在自己胸前,她感覺自己眼淚要掉下來了,但她不想哭,她望着林韻聲,這是兩人少有的對視的時刻。她還是看不懂林韻聲的眼神,可她想自己的眼睛裏一定是□□着的難過與痛苦,還有被人施予希望又無情掠奪地憤怒。
她想了八百零一種可能去給林韻聲一個可以脫身的理由,但林韻聲告訴她不是。答案早已擺在了明面上了——沒有什麽理由和難言之隐,她就是在考慮進入一段新的關系而已。
“你別再叫我小謹。”
她在自己眼淚掉下來之前,無力地說出這句話,然後自顧打開了門,也不管會不會撞見媽媽,讓剛才撒謊的林韻聲難堪。可不管怎麽想,現在更難堪的人都是自己才對,這一整天被撩撥得七上八下的心緒,她覺得自己好像個小醜。
一整夜沒睡的副作用沖擊着她的神經,她好困,超負荷運作的大腦已經有一些扛不住了。
也不想再面對這一切。
她回自己房間,鎖好門。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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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