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放手

不放手

林韻聲在這年的最後一個工作周終于恢複到了朝九晚五的工作狀态,陳謹悅每天纏着她再對對行程的細節,機票訂哪一班,酒店住哪一個。

陳謹悅覺得自己是數着秒數等過這幾天的,她老早就又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攤開在房間裏,每天放點東西進去,一點點填滿。

等到出發的那天,正正好好塞滿空隙。她擡指一推,鎖扣啪嗒一響——出門過年了。

說來真是奇怪,在國外的時候心裏想着海城,回來了,卻總期待離開海城。

飛機難得準點到達。

一落地,陳芳就要往機場洗手間去換衣服——實在太熱了。二十四度的氣溫,她穿着毛衣秋褲實在忍不了再多一秒。

“都跟你說了少穿點,披個羽絨服在外面就行了。”陳謹悅一邊陪她往洗手間走,一邊笑她。

陳芳斜了一眼自己女兒,把自己的行李箱推給她,讓她一并拿着走。

“海城太冷了,多穿點到這邊再換就是了。”林韻聲在一旁接了話,順手把媽媽的行李箱再從陳謹悅手裏拿過來。

“就是。”陳芳答得快。

好女兒林韻聲又出現了,陳謹悅心情好,懶得跟她鬥嘴。兩個人站在洗手間門口,林韻聲說:“小謹,酒店套房到時候你和媽媽睡一間卧室,我睡另一間。”

“啊……為什麽。”

為什麽我不能跟你一間。

“你和媽媽那間比較大。”  林韻聲顧左右而言他。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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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謹悅想,算了,一間套房裏的兩間卧室,怎麽也比直接訂兩間房要好一些。

等陳芳出來,林韻聲又去租車行取了車,這次是姐姐開車,她和媽媽坐在後座了。

南城一年四季的風都是夏天的風,溫暖鹹濕吹在人臉上,陳謹悅脫了外套只剩一件單衣,她按下一點車窗,讓風吹進來,全是自由的味道。

時值六點,正好是日落的時間,半片天空都被染成金色,夕陽灑進車裏,溫暖明亮。

她們背對着落日行駛,一小顆圓圓的太陽落在後視鏡裏,陳謹悅回頭去看它,看它和自己一樣也穿梭在南城的高樓之間,明暗閃爍,一呼一吸。她擡頭在後視鏡裏找姐姐的臉,林韻聲正巧也看到她。

在金色的暖風裏,她沖那人偷偷眨了眼。

甜蜜。

車一路開到酒店。

酒店套房如林韻聲說的那樣,兩間卧室一大一小,她把自己和媽媽的行李放到房間,就坐到陽臺的靠椅上等林韻聲。

陽臺面朝着大海,前面是一整片酒店的私人海灘,陳謹悅回想起小時候的新年,哪有這樣舒服的陽臺和漂亮景色。

“小謹,餐廳訂的幾點?”林韻聲換好衣服走過來,兩只手背到脖子後面,給自己戴項鏈。

“啊?什麽”

這個反應八成是沒有,林韻聲低頭看着妹妹,愣了愣,然後笑了。

她蹲下來,和坐着的陳謹悅變得一般高,“幫我戴一下。”  她背過身,等妹妹接過項鏈的兩頭。

“哦……你剛說什麽幾點?”

“我好像忘記提醒你,金城山人多,要提前訂位置。”

陳謹悅扣好項鏈,把姐姐轉過來,瞪着大眼睛看她,“那現在怎麽辦。”

“我打個電話問問。”她站起身,在app裏找到商家電話,撥過去。

電話響了十幾秒才被人接起,背景聲一片嘈雜。

「喂,你好,請問現在過來吃晚飯,需要排隊嗎?」

「您好,現在晚餐現場取號得等大概三小時。」

「好的,謝謝。」

林韻聲在妹妹的眼神裏挂了電話。

“對面怎麽說?”

“他說一個月前就訂滿了。”

“我們換一家吧。”

哦。

陳謹悅把頭垂下去。

正巧媽媽也走過來陽臺。

“喲,這個風景,真不得了啊。悅悅,你給我拍一張,來。”

說完她背靠着陽臺欄杆,把絲巾展開了。

陳謹悅拿着手機給媽媽拍照,腦子裏還在想剛才餐廳的事。

“媽,晚上想吃什麽菜?”林韻聲問她。

“我啊?我都行,不挑的。诶悅悅,你說我這樣好看嗎?”

陳芳又把絲巾繞在了頭上。

林韻聲看着她倆笑,把位置留給她們,挪步去了客廳。刷了下app, 重新找了幾家還營業的飯店,打電話過去确認,終于挑到一家滿意的。

等着陳芳拍到盡興,再過去跟她們說可以出發了。

也是家南城本地菜。不過是家小店,不算熱門,在搜索結果靠後的地方。林韻聲查看了好幾個評論,發現是本地人愛去的菜館,正好還不排隊,就相中了。

從酒店到飯館,陳謹悅一路都沒怎麽說話了,她在和自己鬧別扭,自己做了兩三天的計劃,怎麽第一個就出問題了,還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沒想到。

吃飯的時候也悶悶不樂,陳芳問她怎麽了,是不是吃不慣南城菜。

她說不是的,一邊說一邊又拿筷子戳米飯。

“對我挑的店不滿意咯。”林韻聲調侃她。

“我哪有。”

姐姐颠倒黑白。

“滿意就多吃兩口。”她笑。

“吃完我們去海邊吧,附近有個小海灘。”

“好啊,過去消消食,我正好吃多了。”陳芳心情倒是蠻好的。

南城菜海鮮用得多,一頓飯吃完,鮮味還在嘴裏散不去。飯館倒是挑的挺好的,非常好吃,陳謹悅一邊不開心,一邊吃完了兩碗飯。

——林韻聲就是做什麽都比她更好。

三個人一起往海灘走去,是個不出名的小海灘,人不多,陳謹悅左邊是媽媽,右邊是姐姐,兩個人都挽着她。

夜裏的大海其實是有些吓人的,你能一遍遍聽到朝你撲過來的海浪,但看不見海的那一頭有些什麽,虛無會一直罩着你。

陳謹悅在國外生活在一個海島城市,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在深夜開車載她一起去海邊,那裏的海和這裏不一樣,那裏的海是在懸崖邊的。對方把車開到矮崖上,把速度放慢,松開油門,腳懸在剎車上,讓車輛怠速繼續往前開,一直到車燈打不到地面,落到懸崖下,才輕輕踩住剎車。吓得一旁的陳謹悅呼吸停頓。

她會在這樣的夜裏,坐在車裏和朋友一起發洩壞情緒,海邊的浪拍着石崖,激起高浪。直到車窗上長出霧氣,她們再挂上倒檔回家。

她是有些害怕夜裏的海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媽媽和林韻聲在她旁邊,海水融會貫通沒有變化,可安全感在心裏發了芽。

比起深夜的海,更害怕的是林韻聲不在身邊吧。她邊想着,邊把兩人往零星路燈旁沒人坐的長椅上帶。

太陽落山了,可海風還留着點餘溫,吹在臉上,有些發癢。陳芳拿出手機,要自拍,說要發給小姐妹。

印象裏這還是第一次三個人同時在海邊。

和林韻聲的話,是……第二次。

林韻聲把媽媽的手機接過來,從斜前方擡起鏡頭,陳謹悅順勢靠在姐姐肩膀上,輕輕一笑。

“怎麽還不高興啊?”照片拍完,林韻聲把手機還給媽媽,問陳謹悅。

她不說話,“你打了電話不也沒位置嗎?他們說提前一個月都訂滿了。”

你看林韻聲總是什麽都知道。

“那不一樣。”

“我要是你,我就不煩這個了,我比較擔心初三的事情。”林韻聲挑挑眉毛,看她。

“初三?初三怎麽了?”陳芳把照片發在了群裏,加入對話。

“媽,小謹初三給我們安排去廟裏拜佛。”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把這句話說出來。

啧。

林韻聲!

陳謹悅瞪她。

“啊?南城還有寺廟嗎?”陳芳用十分不解的眼神去看女兒。

“現在建也不一定來得及。唉。”林韻聲竟然還裝模作樣嘆一口氣。

陳芳這下聽懂了,哈哈直笑,聲音穿透力極強。

陳謹悅白了林韻聲一眼,歪頭倒在媽媽的肩膀上,撒嬌說哎呀,你快別笑了。

蛾眉月懸在海上,淡淡的月光照着三人。誰也不說話了。

海浪一下一下卷着她的心潮,陳芳也變得感性。

“聲聲啊。”

“嗯?”

海風把陳芳絲巾輕輕帶起。

“這一年你也挺不容易的,忙裏忙外。”

“說什麽呢,媽。”林韻聲溫和一笑。

“媽有你們兩個女兒,這輩子都值了。”

“嗯……”

這聲是姐姐發出的,陳謹悅還靠在媽媽肩膀上沒說話。

陳芳的手機這時候響了,是小姐妹回她微信了,她喜滋滋點開,小姐妹說「陳姐真是好福氣啊,大過年的女兒帶着出去享福。」

她得意洋洋地亮起屏幕給林韻聲看,說你看吧,大家可都羨慕我。

陳謹悅望着天邊的月亮,想起酒店陽臺的風景。

「小時候的新年,哪有這樣舒服的陽臺和漂亮景色。」

這都是因為林韻聲。

小時候沒有這樣令人羨慕的新年,可她一直都有令人羨慕的姐姐。

陳芳也有讓人羨慕的女兒。

她側眼去看林韻聲。

月光沉在她臉上,安靜又好看。她手撐在腿邊,低頭看着腳邊的細沙。

陳謹悅伸手去尋姐姐的手,林韻聲沒有躲開,讓她輕輕牽着。

現在是真的和媽媽還有林韻聲共享着這一刻了,不是在夢裏。她想。

她慢慢晃了晃手指,讓姐姐回頭看她。

陳謹悅好像等待這一刻許久,她眼如秋水,愛意綿長。林韻聲沉默的溫柔包裹着她。

海浪和月亮作證,這次真的不想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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