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潮水
潮水
“喂,媽。”
“诶?悅悅,你醒啦” 陳芳躺在沙灘躺椅上,和昨天同一個位置,只是這次沒再睡着。
“你在哪啊?”
“在樓下海灘呢。” 她邊起身去穿鞋,邊被暴露在大太陽下的沙子燙得一縮腳。
陳謹悅聽到這句,松了一口氣。她一覺醒來已經下午兩點半了,趕忙爬起來找人,結果偌大的套間裏,林韻聲不在,連媽媽也不見了。
“這都幾點了,你怎麽不叫我。”
“哎喲,我不是看你睡得挺香的沒打擾你嗎?”
“你午飯吃了嗎?”陳謹悅咂咂嘴。
“沒呢。”
“哦,那你現在回來,我們去集市吧。”
“來了來了。”陳芳擡腳抖抖鞋裏的沙,往酒店走。
南城的新年集市不比昨晚的煙花熱鬧,人沒那麽多,氣氛也不那麽熱烈。倒是縱橫交錯的街道小巷都滿滿當當地開發上了,規劃了一條完整的步行路線。
剛走到集市入口,就有志願者把一個小宣傳冊遞到她們手上,陳謹悅翻了翻,上面簡單介紹了集市活動,然後就是各個蓋章點的位置,像本小的集郵冊,每到一個地方戳個章,一路逛下來,章也就蓋滿了。
“我們每人都可以領一本郵戳收集冊的哦,兩位一共需要幾本?”
陳芳對年輕人的玩意兒興趣不大,正要說一本就好,就聽見女兒開口了:“兩本,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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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芳看了她一眼,陳謹悅自己拿一本,另一本塞進媽媽手裏,她說:“一本也是蓋,兩本也是蓋,多拿一本回家給姐姐。”
志願者往她們身後走去,繼續給別的游客做介紹,陳謹悅拿起冊子随手一翻,看中一家店。
她挽起陳芳的手,問她吃不吃椰子雞火鍋,陳芳說行啊,吃了幾天海鮮了,換換口味。
就是不知道這三點半的一頓火鍋,算午餐還是晚飯,或者只是一頓南城的下午茶。
這個時間的店裏果真沒什麽人,陳謹悅坐下沒多久,就有服務員拿着幾盤小碟過來幫她們調蘸料。
“兩位有什麽忌口嗎?”
她掃了一眼,沒有香菜,便搖搖頭。
服務員娴熟地把醬油、沙姜、朝天椒和青金桔混在一起,做了兩碟蘸料,放到兩人面前。陳謹悅覺得新鮮,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你說姐姐到了嗎?”她随口問。
“應該到了。”
又補一句,“你可別打擾她。”
陳謹悅撇撇嘴沒說話,心想我沒打擾她,萬一她打擾我呢。
她拿着筷子在蘸料裏點了點,放進嘴裏,用舌尖嘗嘗味道。
酸得很。她眉頭擰在一起。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時不時點開手機看看幾點了,有沒有消息進來。
陳芳問她老看手機幹什麽,她說看看幾點了,集市六點收攤,不要吃得太久。
臉不紅心不跳。
等兩人手裏捧着椰子再回到集市,時間快到五點。
太陽已經不那麽刺眼,但西曬卻一樣毒辣,曬得人臉上泛紅。大部分游客學着本地民俗穿上了海島花襯衫,腳上夾着人字拖,草帽遮住他們淌汗的大半張臉。
攤位排得緊湊,聲音在空氣裏交織,陳謹悅挽着媽媽的手,走馬觀花逛一逛,偶爾買點紀念品,還不忘捎上一份給林韻聲。哪管她到底需不需要,喜不喜歡。
印章蓋了幾個,就被抛在腦後,誰也不再提了。反正已經走不完這一整趟,便把它們随手扔在了某一個紀念品拎袋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陳謹悅把插在椰子裏的吸管咬進嘴裏,問媽媽:“去不去海邊看日落?”
“那走呗。”
兩人又臨時改道,往另一個方向走。說來好笑,海城的行程好像沒有哪一天是完全按她的計劃來的,她大概不擅長做計劃,索性就跟着海風走。
太陽開始往下沉,又是大半片天空被染成了金色,和剛到那天時一樣。
那天的太陽會偶爾藏在樓宇裏,今天卻大方了許多,只是沉在海岸的那一頭。
她找了個石階和媽媽一起坐下來,散亂的紀念品被堆疊在一邊。她有些想念那個在日落大道上,從後視鏡裏捕捉到的林韻聲的眼睛。安靜卻纏綿。
鹹腥的海風吹到她臉上,陳謹悅人往後倒,手也往後挪撐着自己。看了半晌,又掏出手機,把落日、椰子樹、波光粼粼的海面放進取景框裏,按下快門,定格。
天空恢宏壯麗,哪會在意落日底下的人那一點小心思,這之中七分美麗,三分遺憾,只有她最明了。
“媽。”
陳芳回過頭看她,看她的發絲亂得快擋住了眼睛。
“你喜歡南城嗎?”
“還行吧,就是沒牌打。”陳芳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陳謹悅笑得肩膀跟着抖。
“你喜歡啊?”媽媽反問她。
“還行吧,沒海城好。”
南城的暖風像一場她偷來的夢,她在這海風裏思緒飄蕩,突然覺得無味,想念海城的高樓大廈和逼仄弄堂。
想念那個冷風被馴服的夜晚,林韻聲在家樓下吻她。
那個她把愛意系在馬丁靴鞋帶上,跑着跳到姐姐背上,把她牢牢接住的時刻。
那些還沒來得及說的,原本計劃在今天就要告訴林韻聲的那些話,堵在喉嚨口,一直滲透到胸腔。
鼓噪。直到這太陽落下,才得以平息。
她和陳芳在夜幕垂下的街邊攔了輛出租回酒店。司機是個上年紀的中年男人,放着老舊的歌,陳芳偶爾跟着哼一兩句,心情舒暢。
她一直等林韻聲的消息,直到晚上和陳芳躺在床上,她還三不五時點進微信裏,猜她此刻忙完了沒有。
在困意剛攀上她眼皮的時候,想了一天的推送終于來了,她蹭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把陳芳吓了一跳。
林韻聲問她「今天玩得開心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把海灘邊的照片發給她。
過了一會兒,又把椰子雞火鍋的照片也傳了過去。她說「這個很好吃,我們下次一起吃。」
林韻聲說「好。」
「你吃過飯了嗎?」
對方學着她的樣子也發照片過來,背景是家裏的餐桌,上面擺着一份煎好的牛排。
「正準備吃。」
陳謹悅一看時間,十一點多了。「那你趕緊吃吧,吃完早點休息。」
「好。」
約摸過了兩分鐘,林韻聲的消息又進來,這次她回複了海邊的那張照片,說「很漂亮。」
陳謹悅看着手機傻笑,陳芳問她在看什麽,她不說話。
她伸手去撩自己的長發。等房間完全安靜下來,似乎還能聽到不遠處海浪的聲響,一陣一陣撲在她心上。
海水好像蒸發過一樣,被風一帶,飄到了房間裏,又纏繞進她的發絲。脖頸好像黏糊糊的,她下意識抓了抓。
她擡眼去看半躺在床上玩手機的媽媽,問她:“你想不想打麻将?”
陳芳擰着眉頭,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
陳謹悅耳邊突然響起夜晚出租車裏的老歌,林憶蓮用輕渺細膩的聲音唱着,
你掌心的痣,
我總記得在哪裏。
她在心裏改了歌詞,不是掌心,是那雙浸在夕陽裏的,林韻聲溫柔的眼眸,和眼尾勾走她心神的那一顆痣。
她繼續說:“我們提前回去吧?”
“啊?”
陳芳的眼神裏有一點錯愕,過了一會兒又散去。
她眼尾延伸出的皺紋是歲月沉澱的,陳謹悅來不及讀懂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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