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漫長的冬天
陶菲記憶裏的高中三年好像總是在下雪,她經過夏天,經過秋天,但一旦開始回憶,總是首先墜入某個隆冬的深夜,冷的入骨,漫天的飄雪,幾乎将她所在的小城淹沒。
周香梅帶着她摔在路上,滾了一身的雪和泥。爬起來後她連身上的雪都沒來得及拍一拍就去扶周香梅,路上的行人稀少,因為冷,連看熱鬧的人都沒有。周香梅站起來就開始罵,罵老天,罵陶志春,罵她,聲音響徹整條街,陶菲跟在她身邊,推着自行車,一路推去了外婆家。
外婆家冬天總是會升個火盆,燒着炭,裏面還要放兩個桔子,一進屋就聞到一股酸味兒。她們脫了鞋和襪子坐在旁邊邊取暖邊烘幹,外婆埋怨周香梅,不該把她帶去鬧,“孩子還要讀書!”周香梅眼睛裏簇簇兩團火,咬牙切齒,“還上什麽學,這個家都要散了!被她那個沒出息的爹給搞散的!她還有心上學?”外婆不理她了,只盯着火盆上烘着的襪子,生怕燒了。
陶菲一臉漠然,凍得臉幾乎僵掉,感覺都遲鈍了不少,周香梅說什麽好像要延遲兩秒才傳到她耳朵裏。
外婆去給她們做飯,周香梅忽然坐立不安,站起來也跟着去了廚房。
陶菲聽到她在和外婆說,“陶志春買了房·····菲菲下學期的學費都沒留········”
周香梅結婚後就沒有再工作,家裏的一應開支都是陶志春負責,他每月給的生活費都只是夠用,絕對沒有富餘的,周香梅從來沒想過他越來越悭吝是因為在外面有了“小家”,她總以為他不敢。
陶菲都察覺到陶志春頻頻出差有多麽怪異,她提醒過周香梅,只得到呵斥,讓她專心學業,不要瞎說。
現在對着人哭!她想。
陶菲心裏已經決定,不管怎麽樣都要去把上學的錢拿回來,陶志春回不回來,父母過不過日子,她一點兒也不關心了,不過她又擔心,以後要是再跟着周香梅過,自己遲早被她逼得跳樓替陶志春謝罪。
那時候陶菲時不時想到死,少年人無助無求,動不動就把死當作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
受不了了就去死,她抱着這樣的念頭忍耐着。
廚房裏周香梅和外婆吵了起來,母女倆還是有點相像,嗓門兒大,話都說得非常難聽,陶菲不堪再聽,跑到樓上去躲清靜。
周良在房裏坐着,看着她沖進來,光着個腳,看見他在又吓了一跳,慌忙去擦淚。
陶菲勉強喊了一聲舅舅。
周良嗯了一聲,體諒地不去看她。
陶菲想出去,周良問她,“你今天沒上學?”
陶菲站在門口,答:“我媽幫我請假了。”
“請假幹什麽?”
“去捉奸。”陶菲冷冷道。
周良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什麽對她說了這麽一番話,“父母的事其實和你沒關系,你還小,讀書才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你媽現在情緒也不穩定,她說什麽,你不要當回事,大人現在沒時間管你,你要自己自覺。”
現在想想他這番話其實說得很對,全是一片好意,但是當時陶菲聽得冒邪火。這個舅舅平時見得少,也不親,周香梅說起他也從來沒有好話,這個時候倒好,一開口就訓人,她聽着只覺得他是在看他們家笑話,就是俗話說得站着說話不腰疼,她挨周香梅的罵不夠還要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訓。
陶菲張口就頂他,“你又不是我親舅舅!”
周良看着她,一點都不吃驚,也不生氣。
他說:“你叫我一聲舅舅,我就是你舅舅。”
陶菲大概是害怕又後悔,打開門跑了出去,光腳板子踩在地上咚咚的響。
後來想起來,陶菲都記不起當時自己哪兒來的那麽大膽子,她向來在親戚面前都是文靜話少的,說話都不看人,姨媽周香林說她,一點兒都不像周家的孩子。
陶菲到了家想起給周香梅打電話。
先挨了一頓罵才能說話。
周香梅問:“你舅舅給你打電話了嗎?”
陶菲:“打了。”
周香梅又氣:“你厲害了,不接我電話,說走就走,搞的全家人都擔心。”
陶菲無奈,“你別誇張了,還有,以後沒事兒別老給舅舅打電話,他也有自己的事兒。”
周香梅急道:“那你不接我電話我不打給他打給誰!F市我就只認識他!”
陶菲說,“以後不會了,以後你不管什麽時候打電話我都接,打幾個我接幾個。”
周香梅總算被哄順氣,又說了一會兒,終于挂了電話。
陶菲放下手機,嘆口氣,一動不想動,可胃裏還撐得慌,只好又站起來在屋裏轉來轉去。
連書欣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頭都沒轉一下,端坐在沙發上,“回來了。”
周良應了一聲,往洗手間走,“我先去洗澡。”
一會兒水聲就傳出來。
連書欣這時起身,拿起周良搭在沙發上的外套,在他口袋裏翻找什麽。
手機摸出來了,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從來也沒問過他的密碼。
她瞎試了幾個,都沒打開,人也越來越慌。
連書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聽着裏面水聲漸小,手忙腳亂的把手機塞回去。
忽然,她動作一頓,接着将周良的外套拿到面前,仔細地聞了聞。
是香水味,女人用的香水。
連書欣一下子如釋重負,她将外套放好,坐回剛剛的位置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周良出來,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對她說:“我去書房。”
連書欣點點頭,看着他進了書房,輕輕把門關上。
她此刻心境跟第一次登臺演出時一樣,期待害怕緊張,想立刻逃跑又想趕緊上臺,演完就算。
連書欣不由自主地盯着書房的門,猜測周良在裏面是不是真的在工作,又想起剛剛的香水味,露出一絲微笑,她已經不戰而勝了。
李妙的卧室沒有鎖,周香林說她不需要鎖。
但父母的卧室卻有鎖。
李妙站在他們卧室的門口,聽着,起先是說話聲,接着是什麽東西摔到到地上的聲音,這聲動靜最大,李妙被吓了一跳,她回到自己房間,又想着隔壁,猶豫要不要過去敲門。
片刻,門打開了,李開源走了出來,他一眼都沒朝李妙的房間看,因此沒發現她正躲在門後偷偷看他,李開源穿上鞋離開了家。
李妙這時才出來,她推開了父母房間的門。
周香林正躺在床上,平時精心打理的發型都亂了,發絲灑了一臉,她蜷縮着,雙手按在腹部,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李妙喊:“媽”。
周香林猛地坐起來,回頭看見女兒站在門口,正看着自己。
她立刻的撫了撫頭發,又把扯亂的衣服整理好,語氣平常問道:“你怎麽出來了,作業寫完了嗎?”
李妙沒有回答。
周香林走過來把她往外推,哄她,“你回你自己房裏去,媽媽要睡覺了。”
李妙卻問她,“爸爸還回不回來?”
周香林立刻說:“會,他當然會回來。”她握着女兒的手安撫道,“他是你爸爸,這裏是他的家,他不回來,他去哪兒?”她看着李妙,像是在問她。
李妙當然無法回答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掩上。
周香林正要回房,李妙又打開門,說:“我想給門安個鎖。”
周香林卻說,“你要鎖幹什麽?”
李妙:“沒什麽”,門又掩上了,周香林悄悄朝裏頭看了一會兒,才回到自己房間。
周一早上,路上的人都恨不得跑起來,陶菲加快腳步,忽然聽見有人在後面喊她。
“陶菲!”袁騰從後面追上來。
陶菲沒想到這個點兒會遇見他,“快遲到了!你今天怎麽也這麽晚?”
袁騰:“昨晚睡晚了。”
陶菲看看手機,“打車吧要不肯定遲到!”
幸好住的離公司近,倆人踩着點到了,再晚一分鐘就遲到了。
袁騰把車錢付了,陶菲就給他發了個紅包,袁騰不肯收。
陶菲開玩笑,“錢都不要,小夥子你要幹嘛?”她随口一問,沒想到袁騰居然扭扭捏捏的。
陶菲吓了一跳,“什麽事兒啊?”
袁騰吭哧了半天,開口,“你能不能把莊曉夢的微信給我······”
陶菲恍然大悟,然後就把莊曉夢給賣了。
賣了之後她良心稍感不安,給莊曉夢發信息說了一聲,莊曉夢大驚,“他不是要追你嗎???”
陶菲回複,“你瞎,人家不瞎。”
莊曉夢回了一串省略號,緊接着又問,“我加不加他啊?”
“你想加就加。”
“那他追我怎麽辦?”
“追你的還少嗎,我相信你!”
莊曉夢沒再回她,一會兒隔壁袁騰就抱着手機,臉上笑開了花兒。
陶菲看他有點兒可憐,又暗暗松一口氣,本來袁騰那麽熱情,她近來都不敢跟他接觸,現在總算知道原由了。
陶菲又想起來,辦公室裏曾經有人開他們玩笑,袁騰一開始只呵呵傻笑,不知哪一天起改口說,“你們別說了,陶菲聽了不高興了”。
她忍不住好笑,這還真是····,總說女人現實,男人現實起來比女人更甚。
不過陶菲倒不是生氣,只是對袁騰認識更深了一層,她暗想以後跟他還是保持點兒距離,反正他肯定追不到莊曉夢,也是避免日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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