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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公子,嶺女乃主簿婁符送至仆前!”

縣大夫匍匐在地,為擺脫自身嫌疑,毫不猶豫供出城內主簿。

兩人交情莫逆,兩家更是姻親,但在此時此刻,侯川想的是如何脫身,如何平息公子煜的怒火,如何避免禍及家族。

刺殺嫡公子視同謀逆。

這件事太大,他承擔不起,任何線索都不敢隐瞞。

“哦?”

楚煜側過頭,指尖沾染血痕。血珠順着指腹下滑,在掌心蜿蜒出細長的血線。

嶺女的下巴已被合攏,她仍說不出話。口中傷得太重,血覆蓋下唇,滴落在胸前,浸染出一朵朵殷紅。

“唔唔……”

模糊的聲音溢出唇畔,嶺女心知必死,不顧手臂反扭在身後,拼着肩膀和手腕脫臼撲向前,意圖咬穿楚煜的喉嚨。

“公子小心!”

驚呼聲未及落地,當場被刺耳的骨裂聲掩蓋。

楚煜扭斷了嶺女的脖子,随即将她揮到一旁。

死去的美人落地,數名樂人一同暴起,抄起樂器砸退婢奴,抽出藏在發間的石簪撲向刺殺目标。

石簪長五寸,被打磨得異常鋒利。尖端浸泡毒液,見血封喉。

樂人孤注一擲,拼命沖向楚煜。樂女扯下腰間束帶,懸挂在帶上的石片和碎環飛甩而出,盡成殺人利器。

電光火石間,數名婢奴倒地不起,額頭和胸前被血染紅。

甲士拔出佩戴的短刀,連續砍翻數名刺客,不料被樂女抱住腰腿,短暫反應不及,被兩名樂人沖過身側。

“滾開!”

眼見樂人沖向公子煜,熊罴眦目欲裂,當場暴喝一聲,将抱在腰間的樂女高舉過頭,生生撕成兩半。

裂帛聲中血霧膨脹,血雨潑灑滿身。

熊罴丢掉屍體,一腳踹開吓呆的婢奴和小吏,殺氣騰騰撲向樂人。兩只粗厚的大掌探出,從身後抓住樂人的脖子,用力向內對撞。

砰地一聲,顱骨碎裂。

一名樂人額角凹陷,另一人腦漿迸出,滿臉染血。

“休傷公子!”

熊罴恍如一尊殺神,所過處血灑遍地,腳下盡是殘破的屍體。

城內官吏僅聽聞護衛公子的甲士兇悍,何曾見過這般場景,無不雙腿發軟,驚叫着爬向牆角。華貴的錦袍沾染血痕,袍角和袖擺上滿是酒水和油漬,再不見氏族風采,唯有滿身狼狽。

刺客暴起時,主簿婁符及數名吏目拔劍策應,一并向楚煜發難。

縣大夫侯川不顧生死,只求戴罪立功。遇到婁符等人殺來,抄起翻倒的長桌砸去,生生攔住襲擊的吏目。

“婁符,你糊塗!”

侯川驚怒交加,見主簿不肯後退,搶奪吏目手中兵器,一劍刺向對方。

“刺殺公子形同謀逆,誅全族!”

劍鋒相抵,铿锵作響,嗡鳴聲不絕于耳。

主簿緘默不語,後退半步舉劍再擊。強悍的力量逼開侯川,森冷的劍光直襲楚煜。

激戰正酣時,縣府外亮起火光,傳來一陣喊殺聲。

侯川手臂被劃傷,聞聲臉色驟變:“你設伏兵?!”

主簿得意一笑,終于開口:“松陽君大才榱槃,才德兼備,堪為越國之君。公子煜風流浪蕩,疏無長才,不過一庸碌之人,理應讓賢!”

“一派胡言!”侯川怒發沖冠,恨不能一劍刺穿婁符,“公子乃君上嫡子,父子相繼,松陽君何能争!”

侯川越說越怒,手中劍連續擊刺,挑傷主簿肩膀,壓向他的手腕,險些令其佩劍脫手。

兩人激戰時,樂人和樂女盡數伏誅,府外的厮殺聲也告一段落。

整齊的腳步聲傳來,火把照亮回廊。松油燃燒的氣味萦繞在空氣中,同濃郁的血腥味混雜,交織成一股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嘔。

甲士在火光中現身,手中斜持長矛,正對握劍的主簿。

熊罴抓着一具屍體走下臺階,随手一抛丢向婁符。侯川本能向側面閃躲,避免被砸到,順勢脫離戰團。

主簿婁符卻躲閃不及,當場被屍體砸在身上,肩膀和手臂傳來劇痛,眼前發黑,踉跄數步差點栽倒。

“誅!”

甲士包圍上來,森冷的矛尖破風,近距離穿透婁符,将他紮成了刺猬,卻巧妙避開要害,在死亡之前讓他飽嘗痛苦。

鮮血順着傷口噴湧,流淌在婁符腳下。他竟然未倒,而是以劍身撐地,嘔出滿口鮮紅。

熊罴抄起一把短刀,試過刀鋒,就要上前取其首級。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楚煜靠坐在桌旁,同他示意慢些動手。

“我有話問。”

自始至終,楚煜沒有離開原位,神情未見緊張,更沒有驚慌失措。如同置身事外,超然于驚心動魄。

流淌的血,破碎的屍體,逝去的生命,無一能令他動容。

他甚至在笑。

染血的指尖劃過桌面,銳利的刮擦聲無比刺耳。

“婁符,中大夫婁至是你什麽人?”楚煜看向婁符,居高臨下,似在睥睨一只蝼蟻。

婁符不出聲,他的生命正在逝去,僅存的力量支撐他不倒下,卻難以開口。

“罷了。”楚煜忽然意興闌珊,他撐着下巴,向心中惴惴的侯川招手,将盛有毒丸的酒盞遞過去,“婁主簿盛意,賜他家人共飲。他日返回國都,我将親會中大夫。婁氏世代忠良,若不想同為逆賊,這一支理應從家族中抹去,奪氏除姓。”

婁符命運已定,見侯川端起酒盞,傷口再流不出血,終于仰面栽倒。

楚煜施施然站起身,踏過遍地鮮血,越過婁符的屍體,鑲嵌在鞋尖的明珠熠熠生輝。

“侯川,城內參與此事者,一個不留。”

“諾。”縣大夫拱手。

“我天明啓程,不日返回國都。若都城遣人詢問,今日之事如實回禀,不必隐瞞也不必添油加醋。”楚煜挽住袖擺,随意道。

“如來人問起松陽君?”侯川小心翼翼,聲音略微顫抖。

“松陽君?”楚煜搖搖頭,眸光流轉,不經意間眉目含情,莫怪在上京招惹諸多情絲,屢次出行擲果盈車。

無視遍地血腥,他信步穿過室內,回身立于廊下,聲音清晰流入侯川耳中:“仲父性情粗豪,素不喜陰謀刺殺。若言背後之人,更像是季父的手段。”

國太夫人生三子,長子越侯,次子松陽君,幼子鐘離君。

越侯謹慎,松陽君豪邁,鐘離君善謀。兄弟三人互有長短,合則助越國蒸蒸日上,分則損傷國力,恐為鄰國所趁。

國太夫人偏愛次子和幼子,一度希望越侯擇其一為世子。

所幸公子煜及時歸國,有天子旨意,越侯終得以喘息,不必再左右為難。但就今日刺殺來看,權利争奪非但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想到婁符所言以及公子煜的推斷,侯川不由得脊背發涼,為自己的輕忽冒出一身冷汗。

“侯川,依我言行事,侯氏可保平安。”

房門洞開,冷風卷入室內,嗚咽刺耳,似亡魂嘶吼。

相隔染血的木檻,侯川對上楚煜的目光,緊繃、畏懼、恐慌交錯攀升,最終擰成一股,促使他雙手交疊,背對滿室狼藉,恭敬伏身在地,在血色中發下誓言:“仆願追随公子,為公子驅策。侯氏不顯,唯忠心可鑒!”

一場刺殺,拉開越國争權的序幕。

為表忠心,侯川親自帶人搜查城內。婁符家眷、門客、仆奴盡被捉拿,未能走脫一人。

城中樂坊查封,參與行刺者盡被拖出城外暴屍,任憑野鴉和野犬啄食撕咬。

搜捕持續到天明,火光在街巷中穿梭,鬧得城內人心惶惶。

經此一事,侯氏徹底綁上公子煜的戰車。

天光大亮,公子煜車駕出城。

昨日入城赫赫揚揚,沿途不乏少女投擲野果絹花。今日路旁鴉雀無聲,車輪壓過路面,車轍仿佛拖曳出血痕。

“熊罴,速行,盡快返回國都。”

“諾!”

甲長領命,舉臂向前揮動,隊前及左右立起旗幟。

旗聲獵獵,馬蹄隆隆,百名甲士護衛馬車穿過河岸,自上空俯瞰,恍如一條紅龍向東行去。

灤河上游,邊城之外,林珩暫緩行程,由陶榮引路前往銅礦。

礦洞藏于深山,沿途巧妙設置機關,若無奴隸帶路,不小心即會落入陷阱。

“公子,穿過前方懸橋,不遠就是入口。”

陶榮話落,兩名奴隸率先登橋。

兩人袒露上身,僅在腰間圍一條麻布。赤着雙腳,動作利落可比猿猴。他們是陶氏的奴隸,奉命藏匿在礦山,最熟悉周圍環境。

一行人穿過懸橋,耳畔傳來水聲。

甲士撥開擋路的藤蔓,一條銀鏈直落水潭,發出轟鳴之聲。

瀑布旁是狹窄的棧道,蜿蜒嵌入山體。沿着棧道向下,越過兩道閘門,高過五米的礦洞赫然呈現在眼前。

看守礦洞的私兵提前接到命令,匠人奴隸都被另行安置。空蕩蕩的礦洞前僅有大量礦石和銅錠堆砌。

駐足礦洞,林珩心生驚訝。

聯合陶榮之前所言,他料定這座銅礦必然儲量豐厚,否則也不會引來有狐氏觊觎搶奪。只是萬萬沒料到,這座藏于深山的銅礦,儲量竟如此之巨。僅以洞前堆疊的礦石和銅錠,武裝晉國三軍就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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