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詐

詐

“骨淞，管管你徒弟。”關落推開了一扇三尺高的大門，進入了一個頂上镂空的半球形建築。

建築的中央正是一棵高聳的白幹高樹，向四周不信邪地伸展着自己的枯枝。

樹下是一片漆黑的殘骸，蜷在根部，與周圍的潔淨格格不入。

盈盈追着反駁了一路，才發現關落竟直接帶着自己到了師傅的地盤。

她心生不好的預感。

盈盈僵硬地轉過身，剛拔腿打算跑，就聽見金屬敲打石板的聲音。

“盈盈，跑什麽？”骨淞冷冽的聲音傳了過來。

“師傅……我……我突然想起來煤氣沒關，先回去了……”盈盈不會撒謊，轉身低頭磕磕巴巴地說。

她旁邊的關落适時開口，卻是送她一程：“天界什麽時候有煤氣了？”

骨淞輕哼了聲，深紫色的眼眸盯着盈盈發抖的腦袋瓜，“一直沒有。”

她手一伸，把盈盈抓到了樓上。

“去把編號69342到編號76000的書卷整理了，不然不長記性。”

小孩蔫噠噠地幹活去了，骨淞轉身去找關落。

“什麽風把你吹回來了……不許拔神樹！”

她的視線從門口轉到了樹旁，看見天青色的絲布包住了枯樹，關落站在旁邊像是要擡手。

下方的黑色被氣浪振起了些，散到四處。

骨淞仿佛聽見世界在哭。

關落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收回天青布。

骨淞趕緊沖上去檢查有沒有出問題，一番探查後松了口氣。

“你真的每次來我這都有來這一出。”她責怪地抱怨。

“它死了，你留着它也沒用。”關落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骨淞反駁：“這可是天界力量的來源……”

她說着，對上關落古井無波的眸子忽然有些心虛，因為她知道這只是表面的力量來源。

而真實的，就在自己面前。

長長的卷軸在周圍散着，關落也不再做無用的争辯，順着卷軸看上面的事。

“你還在記錄假故事？”他皺眉問。

骨淞沒有接話，芊芊玉指點在了娟布上。暗紫色的裂紋将故事吞沒，不一樣的圖案浮現了一剎那又被原來的圖案替代。

“無能為力。”她搖了搖手指，抹掉了鬓角的汗珠。

“真荒唐。”關落啧啧兩聲，說起了正事。

“我東西呢？樓給我推了，東西沒給我毀了吧。”他雙手比劃了一個上寬下窄的小東西，關落知道骨淞能理解他指什麽。

骨淞緩緩地收起卷軸，纖細的眉微皺，“你幾千年沒來尋了，怎麽又想起那東西了？”

“我醒來後身邊就三樣東西，天青布，混沌埙，還有就是破夢令。怎的不能來拿了？”關落從骨淞的聲音裏聽出了莫名的排斥情緒，不緊不慢地反駁。

“沒說不讓。”骨淞擡手把盈盈又給抓了下來，吩咐：“你去檔案樓那邊拿0號櫃裏面的東西過來。”

盈盈被忽然拎下來，手裏還拿着第69731號檔案。

小孩眼睛亮了亮“那我是不是能不收拾了？”

“小油頭。”骨淞笑着罵了句，揮揮手，盈盈比飛還快地跑走了。

諾大的空間裏也只剩下兩個老朋友。

“你這倒還有點人氣。”關落撿了片落葉，重新注入能量。原本黢黑蜷縮的葉子懶懶地展開，露出裏面金黃的脈搏與透明泛光的本體。

他一松手，葉子就散成幾不可察的熒光了。

骨淞擡手去抓，光順着她的指縫溜走了，她深紫色的眸中被觸動了一下，像葉子落在靜止的水潭上，泛起層層漣漪。她張開手臂輕輕一揮，漆黑的葉子們又重新回到枯樹底部，不再動彈。

“我這有小孩，自然熱鬧些。”

“不，”關落搖了搖手指，老神在在地說：“因為你接納了她，才有了這般熱鬧。你看看其他老東西那裏，哪有這般生氣兒。”

他走到樹葉旁，天青布覆蓋上去。那些葉子回光返照一般一個個都重新煥發出了光。

“殘花敗了就該進入輪回，為新一代的成長化作春泥，從此萬物才能形成輪回，生生不息。你這留着這樣敗葉有什麽用？”

關落說完，那些晶瑩的葉子安安靜靜地碎成了熒光，散幹淨了。

骨淞沒有阻攔他，只是冷着張臉，質問道：“這敗葉是化了，新葉呢？”

關落扶着膝蓋站起來，平靜如死水的眸子聚焦在骨淞臉上，盯得她渾身冰冷。

“這不是真的葉，你知道的。”他将手撫在枯樹上，敲了敲，剎那間，晶瑩滿枝。

又敲，樹葉蜷縮化炭，像隕石一樣流着長長的尾焰墜到地上，毫無生機。

再敲，黑炭伸展開來，昙花一現般開出金黃的花，比星空還要璀璨，比驕陽還要燦爛。

最後一敲，花碎了，一切又回歸一片白色。

幻術。這個詞出現在骨淞腦中，就像她模拟出的那些枯葉一樣，剛才所見都是幻術。

在幻術散的那一剎那，她似乎在關落眼中看到了難得的靈動。

骨淞思維裏什麽東西連上了，心虛與害怕浮在心尖上，試探性地問：

“……你想起來了？”

關落只是靜靜看着她，仔細捕捉到骨淞的每一個表情，然後輕輕挑了下眉。

“我的記憶被改過，對嗎？”

骨淞眼中閃過懊惱之色，她入套了。

關落得意地晃了晃天青布，道：“本來只是懷疑，現在看來的确是。”

他忽然心情大好，如果霜風在這裏都要說聲難得。

難得到現在讓他吹曲子都能吹出歡快的調子了。

門口傳來小皮鞋踩地的“噠噠”聲，盈盈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眼角還挂着兩滴淚珠。

她先是跑到關落面前，壓住聲音裏的顫抖道：“他們讓你自己去拿，不允許代拿。”

然後猛然撲進骨淞懷裏，嚎啕大哭：“師父！他們欺負我！他們說我是他們的續命餌，你不要我了——”

骨淞聽後兩條細柳眉皺的能當波浪線，罕見地大聲罵了句，然後就見卷軸在空中被拉長，尾巴如高樓般粗，頭部如繡花針一般纖細尖銳。

“走，這幫老家夥真該洗洗腦袋了，害人都害到我徒弟這了。”

盈盈也沒見到過自己向來高雅冷靜的師父會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一時間呆在原地。

關落走上前拍了拍盈盈的頭，解釋道：“你師父這麽多年能保持絕對中立，可不僅僅因為她的能力。”

盈盈懵懂地點頭。

“你跟我一起去嗎？”骨淞換了身緊身的衣服，眼尾挑了起來，周身的寒風淩亂地砍，似要把空間都撕裂了。

關落搖搖頭，“我去取我的東西。”

骨淞也不廢話，拎着盈盈一步一裂痕，踏着枯樹離開，留給關落一個潇灑的背影。

關落擡頭目送長錐跟着飄遠，最後意味深長地對着離去二人的背影道：“新生事物不可阻擋，花該開了。”

也不知道骨淞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