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雖然第二天上午并沒有課，晁言還是早早地起了床，騎着自行車來到了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家破舊的手表維修店內。

這家店有個和它的外表有些不符的文藝名字——時間閣。

店不大，也就最多能站下兩個人。

老板王師傅坐在昏暗的店內，戴着放大鏡，正專心致志地修着客人送來的手表。

穿過狹小的門廊，晁言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

老板甚至不需要擡頭，光是聽腳步聲就知道來的是誰。

“這麽早就過來了啊。”嘴上這樣說着，但他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因此而停下。

晁言和王師傅也算是舊相識了，雖然兩人的年紀相差了兩輪，但在手表維修這一個領域，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又忙于工作，并不能時常陪伴在年幼的晁言身邊，于是他就被寄養在外公家裏。

外公沒什麽別的興趣愛好，唯一喜歡的就是收藏各式各樣的鐘表。

在那間小小的閣樓裏，擺放着外公從各個地方淘來的“寶貝”。它們之中有很多已經年久失修，早已不再具備讀取時間的功能，但外公卻舍不得丢掉它們。

晁言至今仍記得，在閣樓的角落裏，擺放着一個鳥籠似的黃銅鐘。這個鐘非常有趣，它并不像普通的鐘表似的有圓形的表盤，取而代之的是圓環似的裝置，上頭停立着一只外形精致的鳥。随着時間的流逝，小鳥也在上頭轉着圈圈。

據外公說，當這個鐘還可以正常運作的時候，每到整點，鳥兒就會發出好聽的叫聲，非常悅耳。

這是當年外婆送給外公的生日禮物，哪怕它如今勉強只能被稱作裝飾品，外公卻始終不舍得将它丢掉。

“這個鐘沒有辦法修好了嗎？”年幼的晁言仰着白淨的小臉蛋問道。

Advertisement

外公只是笑笑：“這個鐘都快跟我的年紀一樣大咯。”

晁言并沒有放棄，也許是因為無知，又或許是不服，他走街串巷，終于在離小學兩個路口外的一家店裏遇到了王師傅。

那時候那片街區還沒有拆除，王師傅坐在店鋪的門口的藤椅上，一邊搖着扇子，一邊和街坊鄰居們聊着天。

“今年夏天也太熱了吧，真是要熱死個人！”

他本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突然覆蓋在頭頂的一小片陰影吸引了注意。

晁言就這樣站在了王師傅的面前，瞪着一雙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王師傅身後那面牆上寫着的大大的“修”字。

王師傅順着晁言的目光看去，轉過頭來問他：“小朋友，你要修手表嗎？”

晁言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仍死死地粘在那面牆上。

過了許久，他指着店裏懸挂着的一排排古董鐘表說道：“我要跟你學修手表。”

那一天，也許是那年夏天溫度最高的日子，豆大的汗珠從王師傅的額頭一直流到下巴，但他卻遲遲沒有伸出手抹去不停往下滲出的汗水。

就連自家的兒子都不願意跟着自己學修手表，覺得這是老土的、不賺錢的技術，沒想到從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孩身上，居然看到了如此堅定的眼神。

“小子，修手表可不是鬧着玩的。”即便如此，王師傅還是忍不住要給晁言潑一盆冷水。

“我知道。”晁言卻絲毫沒有被吓退。

“修手表最重要的是要靜得下心來，你坐得住嗎？”

王師傅也帶過很多徒弟，年輕男孩最大的問題不是技術上屏障，而是他們浮躁的心。年輕人，總是想往外跑，願意長時間坐在陰暗的房間裏，總是低着頭看着一桌子細碎零件的能有幾個？

“我坐得住。”

看着晁言如此堅定的模樣，王師傅也不再多說什麽，表示只要有空都可以帶着他先學習基礎知識。

聽完這話，晁言撒丫子就往家裏跑。

那天晚上，他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他揮舞着手臂告訴外公，小鳥鐘馬上可以轉起來了。

-

王師傅看着晁言如今已經長到185的個子，心想，他要是再長下去，可能連這家店都進不來了。

突然，一陣腹痛襲來，王師傅連忙捂着肚子起身，将手中的鑷子遞給了晁言。

“我去一趟廁所，你幫我修着先。”

晁言看着手中的鑷子和桌上修了一半的手表，原本還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無奈的神色，“這手表這幅樣子我怎麽修......”

“你可以的，看好你！”說罷，王師傅便一溜煙地鑽進了廁所。

晁言走到王師傅的位子上坐下，平靜地凝視着桌上的手表。

雖然已經被拆解地七零八落，但還是不難看出，這是一塊年歲有些久遠的手表。

王師傅的客人幾乎都些和他相識已久的老客戶，由于年齡的關系，送過來維修的手表也都不是當下時興的款式。

也是托他們的福，晁言在這裏見識到了許多市面上早已絕版的手表。

屁股都還沒坐熱，便來了客人。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聽見從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老板，手表進水了可以修嗎？”

晁言起身朝門口走去，在看到對方臉孔的一瞬間，他的右手似乎下意識地抽動了一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眼前這位正是昨天晚上幫忙抓小偷的“女俠”。

雖然晚上的光線很差，加上她跑得又太快，晁言并不能很清楚地看清她的長相，但如果加上聲音，應該就八九不離十了。

“修什麽手表？”這王師傅大概是吃壞了肚子，一時半會似乎也回不來，晁言只好代替他做起了生意。

居嘉禾楞了一秒，随即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天梭機械表遞給了晁言。

晁言拿過手表看了一眼，天梭寶環系列，是一款男表。

像是看出了晁言那一秒的遲疑，居嘉禾率先開口解釋道：“這是我爸爸初中時候送給我的。”

“不過我好久沒用了，現在都用電子表了，哪還有人戴這個。”

雖然是居遠宏已經用了許久的手表，但作為居嘉禾第一次獲得女子400米亞軍的獎品，她還是一直保留到今天。

晁言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将手表帶到了工作臺上。

拆開表盤之後，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把頭部位生鏽明顯，顯然在之前也進過至少一次水。

晁言低着頭拆着表，居嘉禾則站在一旁觀賞着他絕美的側臉。

都說認真工作時的男人最帥，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手表半步，側臉線條利落，透露着一股少寡冷漠的疏離感。

她瞥見他的手覆在桌面上，手指修長，掌背很大，骨感又漂亮。指尖點着桌面，掌背上的薄薄皮膚之下是脈絡分明有帶着蓬勃力量的青筋。

居嘉禾咽了口口水，忍不住跟晁言搭起話來：“師傅，這塊表還有救嗎？”

師傅？晁言皺了皺眉，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稱呼自己。

不過在修表鋪子裏的，可不就是師傅嗎？

他只是簡單回答了句：“問題不是很大。”

居嘉禾“哦”了一聲，拖出一段長長的尾音。

沒想到這年頭修表的師傅都長得這麽帥了，不僅帥，還那麽高冷，這顏值這氣質埋沒在這麽小的一間店鋪裏真是可惜了。

“師傅，有沒有人誇你長得帥啊？”

晁言連頭都懶得擡一下，“這跟手表有什麽關系嗎？”

“我就是好奇嘛，你長得這麽帥，應該有很多女生追你吧。”

這下，晁言徹底懶得搭理她了。

只見他動作娴熟地将每個零件逐步用清潔刷來清洗，随後放入超聲波內震蕩，清洗完畢後，再放到烘幹機芯零件。

清洗完零件後，則是點油、裝配，這些都非常考驗維修師傅的專業水平，每個零件沾取油量的多少，油量的控制，是對一個手表的走時精準度至關重要的環節。

最後檢查機芯零件磨損狀況，沒有問題即可進行裝配。

居嘉禾對手表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她看着眼前的一系列操作，只是覺得很厲害，對這位修表師傅的敬意又增添了幾分。

“我還以為修手表的都是年紀很大的師傅呢。”接過手表之後，居嘉禾又忍不住跟晁言搭起話來。

如此難得的遇到這種級別的帥哥的機會，可不得多說幾句話嗎？

晁言仍然無視了她的話，反而算起賬來，“一共250元。”

居嘉禾連忙掏出手機，說道：“我可以轉你支付寶嗎？”

如此絕妙的可以加帥哥支付寶好友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啊！

只見晁言不緊不慢地走到桌子前，從抽屜裏掏出一張紙，上頭赫然顯示着這家店的支付碼收款碼。

很明顯，這并不是他的私人賬號。

居嘉禾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打開支付寶掃碼并付了款。

250元，她現在感覺這個數字像在罵自己。

臨走前，居嘉禾仍然不死心地一步三回頭，說道：“師傅，我下次手表要是壞了還找你！”

沒想到這句話倒是引起了晁言的注意，他走到居嘉禾面前，俯下身對她說道：“每一塊手表都是有靈魂的。”

“只要指針還會轉動，有些人就永遠不會離開。”

“所以，你最好別期待它會壞。”

居嘉禾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但在那一刻，她感覺手腕處的手表好像真的變重了一些。

她不是出生在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父親也只不過是一個廚師，這塊手表是他攢了很久的錢才買來的。

那時候父親對它愛不釋手，就連吃飯的時候都要伸出手來，對着燈光欣賞一番。

但他還是将這塊表送給了居嘉禾，因為他聽說，時間對跑步的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

居嘉禾低頭看了一眼那塊在陽光下閃耀着銀色光芒的舊手表，對晁言點了點頭，随後轉身離開了。

晁言忍不住低笑一聲，剛想回店裏，就看到王師傅一邊往身上擦着手一邊走了出來。

“怎麽樣，剛剛沒客人來過吧？”

晁言看着居嘉禾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小巷盡頭，便和王師傅擦肩而過，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這小子，跟你說話呢！你這臭脾氣可真得改改了啊！”

王師傅雙手叉腰站在時間閣的門口，他擡頭看了一眼高懸于頭頂的招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