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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接下來的日子裏，但凡沒課的時間，丁向宇是一分鐘都不想在學校裏多留，掐着時間往醫院跑。

田徑隊的隊員們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一時間各種各樣的傳聞不絕于耳。

有人說他因為傷心過度得了抑郁症，還有人說他出車禍之後失憶了......

吳教練雖然能理解丁向宇此時的心情，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再沒幾天就是省運會了，你好歹多放點心思在訓練上。”

但在看到丁向宇這幅心不在焉的神色後，她的善意提醒也就言盡于此了。

有幾個瞬間她甚至産生了丁向宇會因此退出省運會的荒謬想法，但往往在下一刻，她便将這個念頭用力地壓力下去。

或許是因為這陣子隊內的氣氛充斥着詭異和壓抑，就連平時活寶似的秦天瑞都提不起勁，坐在臺階上一邊休息一邊連連嘆氣。

孫毅和劉疏桐走到他身旁坐下，嘆氣聲此起彼伏、鑼鼓喧天。

秦天瑞忍不住“啧”了一聲：“你們倆幹嘛呢？連嘆氣都要學我？”

孫毅瞥了他一眼：“誰學你了。你們就不擔心居嘉禾現在怎麽樣了嗎？”

劉疏桐垂着腦袋，鼻尖都快碰到地面：“擔心啊，我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她都沒回，真的是愁死人了。”

秦天瑞突然繃直了上半身，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你們說......居嘉禾該不會想不開吧？”

話未落地，孫毅便一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他沒坐穩，差點摔個狗吃屎。

“你要是再亂說就滾去多跑十圈。”

他的眼神兇狠，吓得秦天瑞連忙求饒：“我錯了孫隊，我也是擔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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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在風中坐了許久，任憑眼前的人來來去去，思緒各自飄散，七零八落。

劉疏桐終于在沉默中開口：“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她吧。”

秦天瑞冷笑一聲，打起了退堂鼓：“李隊和吳教練都進不去，你還想進去？”

孫毅卻對劉疏桐的建議頗為贊同：“哪怕隔着門偷眼一看，看到她沒事我們也放心了。”

秦天瑞繼續歪着嘴角冷笑：“隔着門能看到啥啊......”

“慫逼，你不去算了。”孫毅起身，拍了拍沾了些灰塵的褲子，說：“你繼續練，我們先撤了。”

望着孫毅和劉疏桐一前一後，背影在夕陽下逐漸變成一個深灰的圓點，秦天瑞才終于追趕了上去。

“你們等等我啊，我沒說不去！”

-

丁向宇站在病房前，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輕輕敲響了房門。

仿佛早已習慣了對方沉默的回應，過了片刻，他推門走了進去。

居嘉禾靠在床上，手裏捧着一本漫畫，正低頭認真地翻閱着。一旁窗戶大開，橙黃色的陽光伴随着陣陣微風，任她兩鬓的碎發拂過臉頰。

丁向宇走到窗前，将窗戶稍關小了一些，“太陽這麽大，你看書不覺得刺眼嗎？”

居嘉禾只淡淡回答：“還好吧。”

丁向宇回過頭，看着居嘉禾由于貧血而稍顯蒼白的嘴唇，強忍着早已溢出的心酸，将書包放在了一旁的角落。

他将椅子搬到床頭坐了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沉默不語。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丁向宇才擡起頭。他的眼神堅定，看着居嘉禾因為清瘦而愈發明顯的下颌線，緊咬下唇。

“我決定不參加省運會了。”他沙啞着聲音說道。

居嘉禾捧着書脊的五指微微顫抖，卻依舊将目光停留在書頁上，“為什麽？”

丁向宇倒是回得坦然：“不想比了，沒意思。”

隔壁床的病人去做複健了，于是此時病房內就只有他們二人。

安靜的空氣中，連居嘉禾翻動書頁的聲音都震耳欲聾。

她沒有說話，仿佛自己壓根沒聽到他說話，仿佛他不在。

丁向宇以前覺得居嘉禾鬧騰，總是要跟他怼上幾句才痛快。但從住院到現在，她卻異常地安靜，每天不是捧着手機就是捧着漫畫，裝起了大家閨秀。

她越不說話，他越是抓耳撓腮。丁向宇踱步在床頭和窗戶中間，摸了摸後腦勺的亂發，問：“你怎麽不說話？”

就仿佛他方才說的“不想比賽”，并不是一個成熟的決定，而是為了激起她情緒而丢出的魚餌似的。

居嘉禾垂着眼睛，語氣輕飄飄地落在丁向宇耳畔：“你想讓我說什麽？”

丁向宇背過身去，握緊了拳頭，指甲嵌進肉裏，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是啊，他想讓她說什麽呢？想讓她勸自己不要放棄嗎？像之前一樣互相鼓勵，約好頂峰相見。

可如今，這一切卻變成了他一個人的戰役。無論他臨陣脫逃，還是旗開得勝，當他站在領獎臺的時候，往下望去，依然不會看到她的身影。

丁向宇側過臉，看到居嘉禾的臉龐依舊慘白。

他擡起頭，望着空蕩的天花板，說：“醫生說了，只要好好休息，恢複得好的話，以後還是可以繼續跑步的。”

居嘉禾輕聲應着：“是嗎？”

丁向宇繼續說：“雖然省運會是來不及了，但是還有其他比賽，機會還多得是。”

居嘉禾微微點頭，默不作聲。

手裏的漫畫正上演到最精彩的部分，激烈的戰況使她移不開眼。

可下一秒，漫畫書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騰空而起，離開了居嘉禾的手心。

突如其來的空蕩令她忍不住煩躁起來，望向丁向宇的眼神中也帶着幾分愠怒和責備。

可他的聲音卻越來越低。他幾乎是懇求：“居嘉禾，你別這樣好不好？”

居嘉禾的漫畫之旅卡在最關鍵的部分，心情愈發糾結。她原本想趕丁向宇出去，卻在擡眼的那一剎那，看到了他如同被丢棄在街角的流浪狗一般的眼神。

幾乎要說出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她嘆了口氣，反問：“那我能怎麽樣呢？”

“我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哪都去不了。”

醫院的床很單薄，光是丁向宇坐在上面都要晃三晃。他俯視着居嘉禾無處安放的眼神，說：“對不起......”

“停停停。”居嘉禾趕在他開口之前阻止道：“你還要說幾遍對不起？”

住院這短短半個月，聽到的“對不起”比她這輩子聽的都多，居嘉禾都快對這三個字過敏了。

丁向宇吸了吸鼻子，極力抑制着即将噴湧而出的情緒，低聲說：“可是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去參加省運會。”

居嘉禾不解：“什麽一個人？吳教練他們不都會去嗎？”

“我是說你。”丁向宇擡起頭，正視着居嘉禾的雙眼：“沒有你的話，我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從一開始，小學的時候，他就是因為居嘉禾才加入田徑隊的。

那時候，他們一放學就去公園裏玩探險游戲，或者去丁向宇家玩時下最流行的網游。有一天，居嘉禾仰着臉說：“體育老師要我加入田徑隊唉。”

丁向宇有些遺憾：“那你豈不是不能跟我一起玩了？”

居嘉禾也被他的失落帶動起情緒，垂喪着腦袋嘟着嘴巴。但沒過多久，她的小腦瓜裏萌發出一個絕妙的點子：“那你跟我一起就好啦！”

就是那句看起來像是玩笑般的話，支撐着丁向宇一直跑到現在。他想和居嘉禾一起去省隊，從剛加入西師大田徑隊那一天起，他就是朝着這個目标而前進的。

居嘉禾看着丁向宇一本正經說着這樣看似耍脾氣般的話，啞然失笑：“幹嘛？你沒斷奶啊？”

丁向宇低下頭，望着居嘉禾腿上小熊圖案的毛毯，竟覺得睫毛有些濕潤。

下一秒，居嘉禾拉過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攤開。

丁向宇有些困惑，擡頭看着居嘉禾的下一步動作。眨眼間，一陣微風略過下眼睑，冰涼地有些刺骨。

只見居嘉禾張開嘴，往自己的手心了呼了一口氣，然後握拳，将右手放在丁向宇的手掌上。

她攤開手，說：“好了，我的洪荒之力已經傳承給你了，你不是一個人了。”

丁向宇一怔，在反應過來後笑出了聲：“你是白癡嗎？”

他似乎真的覺得居嘉禾的舉動很好笑，竟笑得停不下來。

居嘉禾看着丁向宇終于不再喪氣的表情，臉上的肌肉才逐漸舒展開來。

她知道，發生這樣的事，難過的不僅是她和父母，丁向宇比誰都要自責。

但是，他有實力跑到更遠的地方，不應該因為她而停下腳步。

大笑過後，心跳逐漸加快。丁向宇感受着空蕩蕩的胸口，将居嘉禾的手緊緊握住。

“我可以去省隊嗎？”他征求着她的同意。

居嘉禾看着丁向宇緊握着自己的手，他寬大有力的手掌中漸漸滲出冷汗，覆蓋在她冰涼的皮膚上。

“你問我？”居嘉禾笑了：“我是省隊教練嗎？”

丁向宇啞口無言，只好低頭苦笑。

然後，他聽到居嘉禾叫他的名字。

“丁向宇。”

他擡起頭。

夕陽逐漸下沉，消失在地平線上。陽光越來越暗，幾近于暗紅色的光亮灑在窗臺上，落在居嘉禾的側臉，将她的情緒盡數淹沒。

丁向宇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此時的她特別單薄，像一張被揉皺後攤開的紙。

居嘉禾笑他：“好好跑，萬年老三。”

幾乎是同一瞬間，丁向宇再也忍耐不住翻湧的情緒，任憑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嶄新的牛仔褲上，暈出一片刺目的深藍色。

居嘉禾看着他，心裏竟也漫起一陣酸楚。委屈、不甘、痛苦......這些日子積累的情緒翻湧而起，凝結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朝着頭頂的方向不斷沖刺着。

他哭，她也哭。狹小的房間內，幾乎快要水漫金山。

丁向宇擡手抹去居嘉禾臉上的濕潤，壓着聲音說：“誰萬年老三了，跑個第一給你看信不信。”

居嘉禾順着他的話說:“行啊，等你拿了第一我就原諒你。”

“好。”丁向宇點了點頭，将漫畫重新放回居嘉禾手裏：“別耍賴。”

-

病房外，孫毅站在門口，聽着屋內的動靜，遲遲沒有推門而入。

身後的劉疏桐和秦天瑞反常地沒有鬥嘴，而是安靜如雞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到屋內再次歸于寂靜時，孫毅才轉過身，看着同樣回望着自己的兩人，無奈地扯着嘴角：“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秦天瑞和劉疏桐隔着長方形的小玻璃往內看了一眼，異口同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