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求官

第十五章  求官

仲行馮父在宮裏躺到日落西斜方才轉醒過來。

雍侯氣得要杖責與夷，被伯江和曾己苦苦攔住。

“居然把自己的師傅氣成這樣，難道還不該打嗎？不成器的東西！”雍侯語調裏的怒意更甚，裏裏外外除了伯江和曾己都吓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伯江責問跟着與夷的寺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寺人仍在瑟瑟發抖：“仲行傅教公子的，奴婢也不懂……不過公子說，仲行傅明面上是他的師傅，實則是偏幫世子，還說……還說他們是有預謀的，仲行傅就氣暈了……”

與夷不服氣地争辯道：“他日日勸我不要好兵，自己的弟弟和兒子卻一個是中軍佐，一個是上軍将，是何居心？”

“混帳東西！”雍侯指着與夷的鼻子氣得發抖。

“夫子叫你修仁德、尊禮義，不要過于好兵，這是用心教你！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連基本的尊師不懂，真是白費了寡人一片苦心！”雍侯憤憤然。

曾己哭得花枝亂顫：“與夷年齒尚幼，哪裏懂那麽多道理，肯定是有人教唆的他！對，一定有人！”

她看了眼伯江，陰陽怪氣地說：“君夫人，莫不是辛公子和我們與夷說了什麽吧？”

伯江心想，找替罪羊這招你倒是用得挺順溜。

雍侯瞪了一眼與夷。

與夷倒也仗義，說道：“師傅從未說什麽。師傅只是說，仲行氏應是我雍國最懂兵事之人，其他都是我自己推導出來的。”

伯江連忙稽首請罪：“兄長性格迂直，又不會說話，當初妾也都說了，兄長沒有資格教公子射箭。請君侯現在就罷了兄長吧。至于仲行傅，等他好一些，妾親自去和他謝罪！”

雍侯怒道：“你謝罪有什麽用，寡人不罰與夷，怎麽和仲行大夫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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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江忙道：“公子年幼體弱，實在吃不得什麽刑罰，請君侯寬宥！”

“妾兄長胡言亂語，理當受罰！但他無職無封，且重傷初愈，妾請代為受罰，直接免去妾小君的待遇，一切吃穿用度減半。待仲行傅回府後，妾親自登門謝罪！希望這樣可以讓仲行傅心裏好受一些。”

曾己突然被激怒，跳将起來：“為什麽與夷的罪要你去謝，你是他親母嗎？你算什麽東西？”

這一宮上下，就連與夷也被驚住，這……是側室夫人與君夫人說話的态度？

雍侯卻是一句話也沒有。

善于聯想的人，想到今日南宮杖斃的那個宮婢……

南宮如今，雖沒有君夫人之名，卻已經行君夫人之實了，乃至生殺予奪的大事，都不過她一個點頭。這名義上的君夫人，在南宮面前卻卑微得像個婢妾，連一句反駁都不敢，只能到處請罪。

不過伯江并不在意，轉頭向雍侯叩首道：“請君侯下旨，準妾剛才所奏！”

雍侯停頓了一會，轉身坐下：“寡人就準夫人所奏，但與夷不可不罰，除書閣面壁思過三月外，罰沒食邑兩座。”

說罷狠狠瞪了與夷一眼：“豎子！知打你也無用，不如教你好好反省！”

“君侯……”曾己拖着哭腔，還想為與夷求情。

“都給寡人退下,寡人乏了……仲行大夫，等他轉醒後勞宮正送至其府上。”

“妾親自送大夫到宮門口！”伯江稽首後離開。

看着大家遠去的背影，雍侯暗暗嘆氣，辛苦為與夷籌謀仲行馮父為傅，為的就是引仲行氏和孟孫氏為他的羽翼，哪知這小子如此不争氣。也罷，他的勢力如果太大，也會反噬雍侯自身不是嗎？

想到上次世子遇刺的事，雍侯又是一身冷汗。

他雖然心中一萬個想立與夷，但前提必須是，不能威脅他自己，也不能沾染鮮血。

他現在是有虞一朝的左卿士，如果他活得再久一些，在衆多諸侯中成就一場霸業亦可期。如果廢立之事操之過急，會影響他的宏圖大業。

戎生嘛，一個不知禮又沒頭腦的辛國野人。

以他和與夷的親密程度，必然是希望與夷能順利登位的。誰想到這話一說，讓與夷的反應這麽大，估計他現在也很後悔。

辛國來的兄妹倆，一個性格唯諾，一個性情狂悖，兩個都不怎麽聰明的樣子，倒是挺好控制……

想到這裏，雍侯心情又好了起來，以後可以利用這兄妹倆好好從辛伯手裏拿點好處。

回到西宮，采采不平地說：“那曾己今天是瘋了嗎？居然敢這麽和元子說話，到底誰是君夫人！”

“她才是真正的君夫人！”伯江冷冷道：“方才君侯的态度，就是在告訴大家，她曾己才是真正的君夫人。采采，往後宮裏那些踩低捧高的奴婢們，怕是又要給你們臉色看了。

”

“元子，那與夷與他師傅打起來，與元子何幹？元子為何要自請降低待遇？那曾己本來就和君夫人沒什麽兩樣，阖宮上下都巴結着她，恨不得龍肝鳳髓都給她送去，君侯又多有賞賜，這次她是真要爬到元子頭上去了。”

伯江惬意地一笑：“怎麽就和我無關呢？”

五日後，伯江親自帶着雍侯的賞賜登了仲行馮父的門。

仲行馮父乃雍之大宗正，其弟子推、長子子良分居中軍佐及上軍将，阖族上下兩個上卿一個亞卿，因此仲行氏乃雍國第一大族，其宅邸甚為壯闊，仆傭衆多。

伯江知道拜望這種氏族，千萬不能擺出小君的架子，因此一到門口即刻下車，對前來迎接的仲行氏三人深施一禮。

“君侯道夫子年高，又在宮中受了委屈，特讓妾送安車一輛，馬四匹，并玉帛若幹，待夫子病愈，可乘安車入宮，以免勞頓傷身。”

“另外，妾此次來只為謝罪，望幾位大夫切不要将我當做客人，不敢糜費府上米糧，只求仲行夫子容妾說上一兩句話。”

仲行馮父看了弟弟和兒子一眼，兩人颔首，攜左右退去。

馮父引伯江進入正堂。

伯江也不落座，直接向仲行馮父再次行禮。

“當初是妾和君上力争，要讓與夷拜師，如今鬧成這樣，妾雖不是與夷生母，但罪實在難逃。”

她輕嘆一聲：“妾歸雍也幾年了，君侯什麽心思，妾也都明白。廢立大事不是妾可以幹預的，只是想着，不管世子還是與夷，都應早些學習些治國安邦之道。仲行氏累世簪纓，卻不想有了前幾天這一出，連累夫子受辱……”

仲行馮父道：“君夫人目光高遠，本是為了我雍國的前途，是臣教導無方，連累君夫人還要自罰。”

伯江又行禮道：“也不能算連累，此事妾的兄長也……有一定責任，引得夫子被猜忌，妾代兄長向大夫賠罪。”

轉而又嘆一口氣：“也不能全怨兄長。他是個實心眼的人，有什麽就說什麽。他真心欽佩夫子令弟和令公子，才會說仲行氏是雍國最懂兵事之人。他只是因為長期郁郁不得志，心有怨氣，行事就難免乖張……”

說到這裏，伯江的眼睛開始泛紅了。

“不瞞夫子，如今妾只得依靠兄長一人，可兄長為人剛猛有餘，智慮不足，加上他一半戎人的血統，莫說在我天子宗族大國，便是去了曾、邾這樣的小國，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說到這裏，伯江突然起身，向馮父拜下去，馮父趕忙要拉，伯江卻不起身。

“夫子！”伯江目光懇切：“待妾把話說完……”

馮父只得僵在一半，道：“請君夫人賜教！”

“妾乃福薄之人。若有幸在君侯前面去了，是最大的福分。萬一妾不幸，走在君侯之後，世子有魏梁君，與夷背後是曾己，妾到時莫不是要被休棄回辛國？懇請夫子為妾指條生路！”說罷拜稽首。

馮父忙扶起伯江：“君夫人切不可如此，折煞臣了，請君夫人安坐。”

定了定心神，馮父道：“既然君夫人待臣如此坦誠，臣也不敢有所保留。世子與與夷公子，俱是君侯骨血，廢立之事乃君侯家事，臣不敢多言。但如今這個情形，與夷公子……已不是臣能教的了，臣這便請君侯另請高明罷。”

“辛公子的事，君夫人無需憂心。我雍國處戎狄交界之地，異族通婚很常見，歷代先君也有不少娶過戎人女子，辛公子的血統不是問題。主要時日尚短，尚未建功立業。”

“前兩日馭方來使，想與我國盟會，辛公子頗通戎狄之語，臣可讓孟孫氏出面，向君侯舉薦辛公子，若是能建功立業，日後也是君夫人的依靠，君夫人覺得如何？”

馭方，是雍國東北的部落，尚白色，金德。馭方之主自稱五帝之後，與先朝同宗同姓。傳說當年先朝占金德而取天下之時，把馭方之祖遷徙至雍國東北，一為守祖宗之地，二為戍衛先朝疆土。

至有虞一朝占火德而有天下之時，馭方已在風沙之地磨砺數百年，通婚和雜居讓馭方對自己的血統不再那麽自信了。

當時先朝被滅，有極少數宗室逃至馭方，将先朝衣冠制度帶去馭方，自那以後，馭方又開始以五帝苗裔自居，同時給自己加了子爵。

數代馭子以來，馭方想要擺脫戎狄而入正統之心愈顯，只是在虞人及其各諸侯國看來，馭方穿中原衣冠，與沐猴而冠無異。

其實有虞建朝之初，有人建議給馭方正式封號，以求邊疆安寧。虞天子拟定策略，以馭方承繼先朝宗廟社稷，既可解邊疆之患，又可安撫先朝遺民。

誰料當年塞北大寒，林胡等戎人部落歲遇大饑，第二年雪一化，戎人便南下掠奪馭方牛馬百姓，馭方難以禦敵，損失又無處找補，于是也學戎部南下掠奪。

當時有虞都城仍在雍陽，差點被馭方攻破。天子一怒之下，下诏怒斥馭子，從此便斷了馭方封祭之路。

之後又過百年，馭方強則與有虞相互攻伐，弱便向有虞婉轉求和。在先朝遺民帶去的衣冠禮樂侵潤之下，馭方建了城池，易服改制，漸漸成了夾在戎人與有虞之間一個不倫不類的存在，虞人覺得馭方是化外之地，戎人又嘲笑馭方裝模作樣。

現在的馭子名仇，在位已一十二年。其人精明強幹，在其國內頗有威望。因馭方近些年國力強盛，西北方向的戎人部落不敢輕易南下，雙方關系甚為融洽。

反觀馭方與有虞間，大戰小仗時有不斷，十來年前甚至滅了雍國東北一個叫東山的小附庸國，雍國費了很大氣力才将其複國。為了不再讓雍在邊疆孤軍奮戰，雍侯才生了與辛國聯姻的想法，最終娶了伯江。

現在馭方正當國力強盛之時，卻突然主動提出與雍盟會，這是兩三代人都沒有見過的情況了，雍侯召集衆大夫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