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今天真好看

第二十三章  今天真好看

桓栾子府上。

桓子轉達了伯江的想法，只是略去伯江評價她們母女關系的那段。

桓子問：“舅公覺得如何？”

桓栾子說：“既然君夫人有此美意，我們倒也不好辜負她，确實是我們桓氏的機會。”

桓子遲疑道：“舅公覺得她會真心替我們桓氏着想嗎？”

桓栾子感嘆道：“她現在也是秋後蹦跶的螞蚱了，随便什麽都是她的救命稻草。她這一招是想把她自己和曾夫人、與夷強行捆綁在一起，不然與夷一旦立為世子，這雍陽城哪裏還有她的立足之地！手段不算高明，卻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啊。”

頓了一頓，他繼續說：“想想也是，她在這雍陽城中四顧無親，唯一仰仗的兄長為了搏一小塊封地差點把命送在東山了。這王後生了公主，成京那邊很是低調，辛伯夫婦也不過寫信道賀，她卻不辭辛苦奔到成京去伺候王後坐月子，可笑，可嘆，可憐！”

桓子遲疑道：“舅公也知道我母親其實對與夷的婚事已有打算，如果強行為之，會不會反而得罪母親？”

桓栾子道：“這君夫人既然願意挑這個頭，我們不如順勢而為，事事皆裝作不清楚不得已的樣子。如果事不成，便讓這蠢女人做我們的擋箭牌。如果有幸事成，曾夫人必會盡全力扶持我桓氏恢複當初的榮寵。風險不大，獲利卻極大，我們為何不應允呢？”

兩日之後，桓府收下了伯江送去的禮品。

又過了些時日，桓子領着桓栾子夫人及季姚入宮，伯江當即以特別喜愛她為由安排她入住西宮便殿。緊接着，季姚便随同伯江與世子、與夷一道聽季子白講演。

那季姚也是個聰明活潑的小姑娘，自從她來了以後，伯江便基本不再說話，有什麽問題都讓季姚發問。

每每季姚清甜的嗓音從簾子後傳出，就仿佛這莊肅的講堂突然照進一縷陽光，清澈又帶着滿滿的生機，惹得與夷與無疾二人都頻頻轉頭。

幾人都熟悉起來之後，伯江便命人将飲食傳到筵講堂，幾人邊吃邊聊，或研讨話題，或做兵事推演，氣氛輕松愉悅。用膳時間，倒成了包括季子白這個講師在內都最喜歡的環節。

為了方便研讨，伯江幹脆命人撤去簾子，擺上沙盤，幾人圍坐一處，談笑甚歡。季姚年少，本就喜愛色彩明豔的衣飾，伯江卻始終以老成持重的深色衣服為主，襯托得季姚愈發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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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魏梁君入宮看望無疾。去東宮是要路過伯江所在的西宮的。每每走過伯江的宮室，魏獻都要貼着牆根緩步走過，希望可以隔牆聽見一兩聲伯江吩咐女使的聲音。

自從绡帕道別之後，已是數月有餘，別時雨雪霏霏，如今已是桃柳紛飛，桃柳不知離人淚，各自妖嬈。

魏獻回憶起幾年前隔着筵廊小窗第一次見到伯江，也是如此這般的時節，不由心頭一抽。

幾年過去了，他和她依然和當年一樣，隔着牆，忽遠忽近。

從上次她差人送绡帕來，一句“珍重”，讓他覺得她終是懂了他的心意。然而既然知道自己一直記挂于她，為何她從成京回來之後，他幾次三番暗中聯絡，希望私下和她見一面，都被她婉拒。

她知道他雖然經常入宮，但是身為外臣，又如何能主動去君夫人的宮室拜望她呢？可是如果說她完全無意，傳信之物又何其多，何必要用自己貼身使用之物呢？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伸手入懷，撫摸了那藏在裏衣之內、心口之處的絲織品，觸感柔滑，又帶着溫度，好像那日在戎生私邸養傷時觸碰到的她的柔荑。

見到無疾，魏獻一如往常地問起無疾在季子白講席之所得，見縫插針的，也能從無疾嘴裏捕捉到一些伯江和季子白的對話，對他也算心滿意足了。

不過這次，魏獻明顯感覺無疾不再提到他想聽到的那個人，反而反複說起一個叫季姚的小姑娘。魏獻笑問道：“這季姚是哪一家的貴女？”

正說話間，外面寺人來報，君夫人到了。

魏獻的身體一僵，聲音略有些顫抖：“可需臣回避？”

寺人微笑道：“奴婢特意問了，君夫人說，既是世子舅父，也是自家親戚，不必回避了，請魏梁君安坐。”

魏獻僵直的身體又跪坐回去，感覺自己的心開始砰砰直跳。理了理衣領和鬓角，手不由又按了按胸口。

只見伯江着一襲月白衣裙而入，耳邊懸着鑲金紅珊瑚耳珰，襯托得她肌膚似雪，身形靈動。

唇上點着一抹恰到好處的朱色，和耳珰相互呼應。可能因為走路走得急，有些氣喘，此時正微微張着，露出一點雪白貝齒的下緣。

魏獻看得臉紅心熱，趕緊低下頭來，在座位上起身行禮。

無疾微微有些錯愕，愣愣行禮後笑了：“母親今日的穿着似與往日有所不同。”

伯江笑道：“天氣暖和起來了，就換了輕薄些的衣物，世子倒是看不慣了，那妾還是換了回去吧。”

無疾忙道：“母親不必如此，母親這樣就很好。”

自從那次救下無疾之後，無疾對伯江的戒心就小了很多。這些天又同席聽講，兩人不像之前那麽生疏了。

伯江向魏獻還禮後問：“魏梁君好久不見了，近日可安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刻意的生疏。

魏獻心裏一涼，簡單應付了一聲。

伯江随即移開看向他的視線，向女使和寺人吩咐道：“今日剛好魏梁君在此，有些關于世子的事情和他商議，可能要些時間，你們都退下，趕緊去準備晚膳事宜。難得在這裏碰到魏梁君，不可虧待了他。”

衆人應聲退下。

魏獻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伯江。

月白應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吧，他摸了摸心口。

剛才聽無疾的語氣，她今天的這身裝扮與平時不同，似乎是特意裝扮的？想着想着，他的心又開始亂了。

忽然伯江就轉過身來，漆黑的小鹿般的眼睛對上了他愣愣看着她的眼眸，魏獻連忙轉頭掩飾，才發現殿上只剩下無疾的一名貼身服侍的寺人和采采。

“魏梁君安坐吧。”伯江輕柔地說。

魏獻的身體仿佛自己得了指令一樣跪坐回去。

“這裏沒有外人了，妾今日碰上魏梁君也是湊巧，剛好最近在思慮世子将來的婚事，不知魏梁君有何想法？”

魏獻正心亂如麻，猛地被伯江一問，愣在那裏。

無疾小聲嘀咕了一句：“我還未成年，不想過早考慮這事。”

這一聲嘀咕倒把魏獻敲醒了，忙道：“如今我們形勢不好，世子的婚事就尤為重要，如果選對了人，世子可得助力，選錯了就可能萬劫不複，怎麽能不早做打算？”

伯江點頭道：“魏梁君說得極為有理。如果真的對世子有助力，也不必拘泥是否成年，可以先定下婚約。”

無疾問：“何為有助力，何又為沒有助力？”

魏獻和伯江對望了一眼。

嘆了一口氣，魏獻說：“我這樣的婚姻便是沒有助力，當初只是為了報恩，追悔莫及……”雖是回答無疾的話，他的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望向伯江。

伯江的眼睛忽然有些逃避，轉而對無疾說：“與國中無勢貴族聯姻确實是下下策，以世子之尊，妾以為必要和一國宗室聯姻方可得助力。曾己雖愚蠢，這點上她看得很明白，所以早就給與夷謀劃了曾國元子。”

魏獻忙附和道：“君夫人說的，正是我所想。”

伯江問：“芮國可有适齡的公族貴女嗎？”

魏獻無奈搖頭：“芮國宗室這一兩代總是生男多、生女少，即便有一兩個适齡的，都非嫡出，否則我早就綢缪了。”

伯江低頭沉吟道：“如今天子倚重的大國，無非雍、辛、芮、邢，辛芮兩國皆無合适的女公子，只有打聽打聽邢國了。”

魏獻問：“我在邢國并無可托付之人，君夫人可有？”

伯江苦笑道：“邢與芮是鄰國，與辛相距卻路途遙遠，魏梁君身為芮公子都無能為力，妾就更難了，待我們再謀劃謀劃。”

聽到她提“我們再謀劃”，魏獻心頭一喜，這樣日後便有借口與她私下見面了，為今之計，還是最好快快打聽邢國的消息。

這時無疾怏怏道：“我作為世子，難道就不能和心悅之人長廂厮守嗎？”

無疾這一問，兩人都怔住了。

和心悅之人長廂厮守，對于他和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可望不可及的白日夢啊！

二人心照不宣地搖了搖頭。

魏獻苦心勸道：“你是世子，如果位置保不住，性命就将不保。現在先要保了你的性命，将來你才有機會和心悅之人相守。”

無疾擡眼問魏獻：“舅父這樣說我，可是舅父和舅母難道不是兩情相悅嗎？世人都說，你們感情很好。”

魏獻的頭嗡的一聲，連忙轉臉看向伯江。

伯江垂下眼睛，伸手端起桌案上的水盞喝水。

“世人所見未必就是事實。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關心這種事。”魏獻惱道。

見伯江喝水，他也端起水盞，卻發現水早已喝盡，于是又懊惱地瞪了世子一眼道：“天天關心不該關心的，如今你君父就要回來了，你來說說，最近都有哪些長進？”

伯江放下水盞，胸口衣襟處略略有些濕潤。

用完晚膳，魏獻告辭出宮。

伯江也起身道：“妾也要回宮，順路送送魏梁君吧。”

魏獻既驚又喜，脫口而出：“好！”發覺不對，趕緊行禮道：“多謝君夫人！”

夜風微醺。兩人一走出世子宮，魏獻便明顯放緩了腳步。

“獻幾次求見，為何不允？”帶着些許怨念，魏獻壓低了聲音。

“回來之後有些雜事要處理。”過了一陣，伯江低聲答道。

“至少讓我見上一面，知道你平安。”魏獻渾厚的嗓音略微沙啞。

“如今不是見面了嗎？”伯江微微一笑。魏獻看着她被月光印襯的愈發光潔的面容，慢慢停住了腳步。

一陣微風拂來，柳枝軟軟地被吹到伯江身側，調皮地打在她的肩頭。

魏獻下意識伸手幫她撫掉柳枝，手卻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撫上她淡粉色的面頰。

站在遠處的采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伯江忙轉頭去看，魏獻僵了一下，尴尬地收回自己那只不聽話的手。

轉眼兩人走到了西宮前，伯江停下來，突然拉近了自己和魏獻的距離，低聲說：“妾把桓季姚接進宮中，是想讓她與與夷親近，到時曾己拒婚，桓氏會因此恨上曾己。不過最近世子與季姚走得也有點近，讓妾委實憂心。”

魏獻忙道：“明白了，不必憂心，世子我來想辦法。”

伯江于是躬身行禮：“那就不遠送了，魏梁君慢走。”

魏獻沒有立即就走，而是在原地頓了一陣，突然湊近伯江耳邊，啞着嗓子說：“今天真好看，珊瑚色很襯你。”說罷，行禮轉身離去。

伯江站在原地，想起魏獻吹在自己耳畔暖暖的氣流，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采采上前道：“元子，奴婢不明白，之前魏梁君幾次想見元子，元子都沒答應。怎麽今日聽說他去看望世子，卻要急急地趕去東宮見他？”

伯江說：“戎哥哥還在成京，我和他單獨見面不妥。但是今天是有些話不得不和他說，正好在世子宮見一下。”

如果單獨和他見面會怎樣呢？他其實也沒說過什麽，但是他的眼神已遮掩不住……不敢再往下想，伯江定了定神，回身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