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公子蘭的禮物

第三十五章  公子蘭的禮物

第二日，須蔔果然回了私宅。

以前，為了保證戎生這個秘密私宅不引人矚目，只是派人定期來打掃，須蔔他們幾個暗衛一般是不來的。不過伯江吩咐過，如果緊急情況，可以來這裏彙合。所以昨天晚上，魏獻說要先來這裏的時候，她也沒有反對。

須蔔有些表情怪異地看了看伯江被魏獻壓在臉頰下的手，魏獻還在沉沉入睡。

伯江吩咐須蔔盡快找醫官，同時傳訊給宮裏和仲行馮父，君夫人遇刺，魏梁君身受重傷。

魏獻暫留私邸療養，伯江返回雍陽宮。

臨走前，魏獻問伯江：“還去成京嗎？”

伯江笑着搖搖頭：“車都被射成刺猬了，我哪裏還敢亂跑。”想了想，伯江說：“獻，我還有正事和你商量。”

魏獻看着她，一副很受用她對他的稱呼的樣子。

“之前我給父親去了密信，讓他借口我們這次和尹弭兵會盟，要求讓與夷赴辛為質。”

魏獻恍然大悟：“所以你提出讓世子質尹，是為了給與夷質辛做鋪墊？”

伯江點頭道：“如果單讓與夷出居為質，恐怕有些人會覺得我們偏心。尹想要和咱們聯姻，也是看準了想讓他們的公女将來做君夫人的，必然不會為難世子，說不定有什麽不利于世子的情況，尹還會像這次一樣拉我們一把。”

“但與夷就不一樣了，他母親經營多年，他在雍國還有勢力，一定要送到外國把他看管起來。我們也不能真的殺了他對吧？世子畢竟不是曾己，他終究是要做大國國君的，我們要給他留個仁厚的名聲。”

魏獻問：“為什麽不能把與夷送到芮國？其實我原來想……”

伯江立刻搖頭：“你不了解我父親，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如果世子順利登位，他一定會對我們虎視眈眈，想出各種招數幹涉雍國的內政。倒不如把與夷交給他，讓他暫時覺得對我們有所掌控，就不會玩出什麽出格的花招。至少，我們可以提前知道他手裏有什麽籌碼，比兩眼漆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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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與夷交給芮國，你的父親已經過世，在位的芮君不見得願意看見你在雍國十分得勢，對與夷萬一懷了什麽心思怎麽辦？”

“不像我父親，他想要掌控雍國朝政，就必須保着我在君夫人的位置上，如果他保與夷，世人都會覺得是他于國、于家、于友邦都不義。何況，咱們和芮又沒有戎事，送與夷質芮太刻意了，恐怕一些人會說我們心狠。何不借着這次機會，和辛也舉行一個弭兵會盟，說辛強要與夷，我們就沒什麽可落人話柄的了。”

見魏獻還在思考，伯江有些吃不準他的意思，不由得聲音低了下去：“你若不信我，送去芮國也不是不可以……”

魏獻心裏一酸，知道她心中還有隔閡，拉過她的手來問道：“上次在這裏，你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呢？”

伯江苦笑：“上次情勢還不明朗，不是時機，而且我那時說了，你會信嗎？”

“信啊，我為什麽不信。那夜，理智讓我不要來，可我還是來了，想從你這裏得到一個答案。看到你的那刻，我想你就算編個借口騙我……”

伯江捂住他的嘴。

“我從未騙過你，以後也不會騙你。”

魏獻握住她捂着自己的手，說：“這次鄢陵之行，我和你一起去吧，實在是不放心你。”

伯江搖頭說：“雍侯的病拖了這麽久，不見好，也不見壞，如果我們都去了尹國，世子這邊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

說得确實有理。

魏獻輕嘆一聲，攬住伯江，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伯江笑道：“連續兩次救了我命的恩人，和我說對不起。”

魏獻說：“以後我再也不胡思亂想，懷疑你的動機。答應我，如果萬一下次我們再有龃龉，不要躲着我，到這裏來，我們好好說話，可好？”

伯江摟住魏獻的腰，輕輕撫上他的背，說了聲：“好。”

她又何嘗不想要他的一個答案，今天他給了，可是不是她想要的。

不再懷疑她了，可是如果終有一日，她和世子真的站到了對立面上時，他又會做什麽選擇？

不想了，至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兩次了，離死亡那麽近，她還能活多久，也很難說。此刻，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只想從這個男人身上汲取溫暖，哪怕短暫的也行。

以後誰又說得準呢？

魏獻繼續在她耳邊說：“等你從鄢陵回來，和我一起去一趟芮吧，我帶你看一個地方……”

伯江回宮後，就把須蔔叫來問明情況。

好在采采他們被魏獻帶去的人馬所救，除了采采受了輕傷，其他人都無恙。

暗衛中有一個傷得有點重，三個挂了彩，其餘沒事。

伯江問須蔔：“看出刺客什麽路數嗎？”

須蔔說：“為首一人雅言說得極好，肯定是貴族。”

“車上攜帶的財物可有丢失？”

“魏梁君所帶的人馬趕到及時，他們來不及搶。”

伯江不由笑了，這個傻小子。

“有人翻動過嗎？”

“沒有。”

“所以他們這次的目标不是財物，是人對嗎？”伯江問。

須蔔這才明白過來。

他是個聰明人，馬上舉一反三道：“元子說的不錯，就是沖着人來的，絕大部分箭矢都是射向元子所乘的車駕，明顯就是沖着元子來的！”

伯江滿意地點頭：“明天把你今天說的，一字不差再給那些朝議大夫們說一遍。”

須蔔問：“還有兩個活口，奴婢今晚就對他們嚴加審訊，讓他們交代幕後指使！”

“不必強求！”伯江說：“到底誰想殺我，人盡皆知。你只要證明那夥人是刺客，不是盜匪即可。”

第二日，大朝議時，伯江果然讓須蔔把昨天的話又複述一遍。

雅言說得極好，又是沖着伯江去的。

諸大夫一片嘩然，很多人心下已經有了判斷。

伯江剛剛開始主政，并沒有得罪什麽人。唯一可能得罪的只有與夷一派的人。因為自從她主政之後，之前甚嚣塵上的廢嫡立庶之聲，突然在一夜間消失了。這次遇刺也是魏梁君冒死相救，君夫人的立場再鮮明不過了。

馮父問：“可曾查出幕後指使？”

伯江看向祭引。此刻他正故作鎮定，昂首而立，不過身體的僵直卻出賣了他的心虛。

伯江問馮父：“仲行大夫，請問在一國之君病重、國本不固時謀殺小君，是何罪？”

馮父答道：“謀逆！”

伯江又問：“在國家與另外兩個實力強大的國家同時有戎事，而小君将赴弭兵之盟之時謀殺小君，又是何罪？”

馮父答曰：“叛國！”

伯江言疾辭厲，殿下一片肅然。

伯江稍緩語調，但語氣不容置疑：“妾必當追查出此謀逆叛國之人，以安撫我雍國人心。懇請諸公以此為戒，知道以大局為重，什麽可以做，什麽不能做，莫要因個人私利，做出上負君侯、下負百姓之事。”

謀逆、叛國都是族誅的大罪，伯江在警告所有人，如今與夷一派如果還想困獸猶鬥，就叫他們以全族人的性命陪葬！

還有那些想要靠投機撈取政治利益的宵小之輩，最好給我安分一點。我現在不出手追查此事幕後主使，不代表将來不追查，更不代表我追查不出。

伯江意味深長地又看了祭引兩眼。

本來好好地做世子一派的人，因為伯江之前假意誤導，就投了敵。事到如今，居然态度死硬地支持與夷。到底該說你是善于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呢？還是不會審時度勢的蠢貨呢？

說到底，祭引和雍候一樣，從瞧不起、輕慢甚至折辱伯江，到發現被她攻防倒置、扭轉乾坤之後，怨恨與日俱增。他和她之間已經不是站位之争，而是純粹你死我活的私人恩怨。

返回西宮，寺人通傳，說尹副使求見君夫人于筵講堂。

伯江有些疲累，但外國使臣，不能無禮，只得移步往筵講堂而來。

公子蘭正長身玉立于筵講堂之外，安靜地等候伯江，任憑衣擺飄動，他卻紋絲不動。如果魏獻是松柏之姿，公子蘭便是青璁翠竹，魏獻是孤高，公子蘭則是風雅。

伯江暗暗嘆道：“這世上最好的男子，竟然都讓我遇到了。”最近對公子蘭的刻意讨好雖然有些猜忌，卻沒辦法讨厭。

見到伯江走來，公子蘭的嘴角止不住上揚，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二人行禮畢，公子蘭說：“外臣聽說夫人遇險，甚是着急，夫人可曾受傷？”

伯江道：“多謝公子挂懷。妾無事。”

“刺客可曾抓到？幕後可有主使？”

伯江敷衍笑道：“還在追查中。不過魏梁君為了救妾，倒是身負重傷。”

公子蘭嘆了口氣，知道這是雍的內事，自己也不好過多過問。不過提到魏梁君……

看着伯江，發現她沒有佩戴自己送的項鏈。

之前她是極喜歡的，每次看到她時都戴着。

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公子蘭接口道：

“此次魏梁君立了大功了，外臣改日應去探望。不過現在離赴鄢陵之時日很近了，不知魏梁君的身體，到時可否痊愈？”

伯江說：“魏梁君傷重，且妾将赴鄢陵，世子監國，魏梁君需看顧一二。這次他就不随妾等赴尹了。”

公子蘭眉眼舒展開來：“既然夫人一切安好，外臣就放心了。”

說罷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嵌金絲漆木小盒。

“此香膏是用我尹國一種特殊的水果加香料熬制而成，有安神的功效。夫人剛剛經歷磨難，如若睡眠不穩，可将此膏塗于耳後及脖頸之處，便可安眠。”

采采伸手準備來接，公子蘭的手腕輕輕一轉，避開她的手，遞向伯江。

伯江只得從他手中直接接了，道過謝。

公子蘭行禮告辭：“過兩日，外臣來與夫人商議會盟具體事宜。夫人這兩日先好好休息。”轉身要走。

伯江看着手中的小盒，不禁好奇心又起來了：“敢問公子是何種水果？”

公子蘭聞言，轉回來微笑道：“一種叫橘的水果。夫人現在可以一試。”

盒子上有個小小的機括，伯江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麽開。公子蘭從她的手裏又接過盒子，幫她打開。一接一遞中，很是注意分寸，絲毫沒有觸碰伯江的手。

他的手指十分修長，伯江看着他輕巧地打開盒蓋，感嘆他真的是美人如畫啊。

打開盒蓋，裏面是一方色澤溫潤如玉的膏體，放在鼻尖一嗅，一陣甜香沁人心脾，頓時人通體就舒适起來。

尹國真是個神奇的國度，伯江想。

“這水果可好吃？”

公子蘭笑道：“自然十分好吃。這水果在這裏不易得，但等去了鄢陵，小臣每日送一筐給夫人也是能夠的。”

他的笑容如陽春三月裏的風，暖暖吹在伯江臉上。

國家是神奇的國家，人是奇妙的人。

忍不住就盯着他如玉的面龐多看了兩眼。心想長得這樣好看，所以叫這樣的名字？

公子蘭被她看得微微紅了臉，行禮告辭。

伯江忍不住又叫住他：

“妾有一事不明，又怕說出來對公子不敬……”

“夫人請講！”

“公子的名諱為何是這個字？”伯江不能直呼他的名字，既不禮貌，也容易引起誤會。

公子蘭聞言，輕笑道：“這哪裏是什麽不敬的問題……過兩日外臣來解釋罷。”

公子蘭走後，采采納悶地說：“這尹公子急着見元子，就是為了站在屋檐下給元子送一罐香膏？”

阿豚則釋放着壓抑很久的情緒：

“尹公子太好看了！怎麽這麽好看！”

非感嘆道：“不僅好看，還志趣高雅！”

“就是就是，他送咱們元子的禮物怎麽總是這麽新奇啊？之前是什麽珠子，這會子又是香膏，奴婢聽都沒聽過呢！和他的禮物相比，魏梁君給咱們送的有點俗了。”

采采趕緊喝止：“閉嘴！”

伯江微笑不語。

原本全身的疲累也蕩然無存。

剛剛遇刺，又要在朝堂上拐着彎地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收斂收斂，這兩三天來沒睡過一個安穩的覺。

本以為公子蘭找她又是什麽朝堂大事，或者兩國會盟，伯江本來已經繃緊的弦都快斷了。

沒想到他居然就是為了來送一盒香膏？

這不是使臣與小君的關系，反倒像是一種超乎身份又非常私人的關懷。

辭書編纂工作已經開始了。研習鳥篆，編寫辭書，都是兩人共同的愛好。空閑時間和他在一起做這些事的時候，伯江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悅。日子長了，倒成了她在這紛亂複雜又危機重重的生活中的一絲慰藉。

怪不得雍陽上下都被尹公子的魅力征服。

伯江現在有點理解那些因妖妃亂國的昏君了。品味有高低之分，喜好有雅俗之別，不過這希望身心愉悅的願望，是個人應該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