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冷冽之香

第四十七章  冷冽之香

幾日後，戎生打點好了行裝，出發趕往成京。

魏獻送他出城，兩人騎着馬一路上了虞道。已是暮春時節，柳綠花紅，虞道也顯得生機勃勃。

想起幾個月前伯江被刺殺時兩人驚險的一幕，肩上已經愈合的傷口又隐隐作痛起來，魏獻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傷口。

戎生看着他，在馬上對他拱手道：“上次魏梁君舍命救下風兒，戎生還未及感謝呢。”

魏獻還禮道：“安邑君不必如此客氣，你也知道我是心甘情願去救她。”

戎生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點破，又問道：“祭氏那邊，可安頓好了？”

魏獻說：“祭引和當晚參加叛亂的祭氏族人都已伏誅了。至于祭氏封地那些只知道種地的農人……她說世子即将登基，不宜腥風血雨，不必牽連。”

戎生嘆了口氣說：“元子其實心地很善良。”

魏獻看了他一眼，有點小心翼翼地說：“祭子也被送回封地了，我已寫了和離書，和她約定此生不再相見……”

戎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魏獻，笑了起來：“怪不得我說你最近忙什麽呢，天天人都看不見。”

魏獻也笑了：“你還說我，你之前多久不在雍陽？這會又要走了，還帶這麽多行李，你是要把整個雍陽宮的府庫都搬去成京嗎？”

戎生哈哈大笑起來：“怎麽啦？你還心疼啦？天後四十大壽！還有給小太子的賀禮！我沒讓你把你在芮國的家當都搬過來就算節儉了！”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薰風如醴，兩人很久沒有如此開懷。

笑罷，戎生語重心長地提醒魏獻：“抽空多陪陪她。”

魏獻立刻警覺起來：“那個尹國公子，最近常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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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生哼了一句：“人家比你可閑多了。而且女孩子家都喜歡什麽東西這種事，他也比你精通。”

魏獻皺眉低聲道：“也不知道避嫌……”

戎生扯了扯馬缰繩，又問道：“往芮國那邊送訃告的人魏梁君安排的是誰啊？”

魏獻思緒被扯回：“芮國……我親自去。”忽然轉臉問戎生：“風兒會騎馬嗎？”

戎生笑了：“辛國人哪有不會騎馬的……”

幾日後，伯江宮裏，公子蘭正展開一卷地圖，平鋪在幾案上。

雍國國土廣大，不過為了避讓虞王畿以及幾個近支同姓封國，雍的國土總體呈現自西南向東北的走向。中間一段因為馭方和幾個狄人部族盤踞，其東北一隅幾成飛地。

尹國比雍國地域更為廣闊，且十分平順，江漢以南幾乎都是它的疆域。總體看來，東西長，南北短，地勢差別也非常大。

伯江饒有興致地看着尹國地圖，打趣公子蘭說：“蘭哥哥，我們中原各國獻地圖都是為了投誠，也只拿幾座城池的地圖來獻，你拿尹國全域的地圖給我，真是誠意十足啊！”

蘭看她心情正好，于是說：“不拿這個給你看，你也不知道我們從雍陽回鄢陵需要走多長的路。”

說着，他認真地看着伯江：“元子，我覺得我們應該盡早動身了……”

伯江的臉色驟然黯淡下來：“蘭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跟你回鄢陵。只是……在這裏我還有幾件事沒有做完。”

蘭踹度着她的臉色，眼神多了幾分哀怨，終是嘆了口氣，說：“我不想強求你。只是你有什麽計劃，能否提前告訴我，我也好提前做好準備。”

伯江懇求似的看着蘭：“我沒有計劃，我就想悄悄地走，可以嗎，蘭哥哥？”

對于魏獻，她覺得她終是開不了口。能說什麽呢？說她要棄他而去？他可能真的會瘋。

再踟蹰一陣，或許，再試探他一下呢？可是如果他真的給了她不離開的理由，她又将如何取舍？

好容易有了母親的消息，她也有她無法割舍的東西。

母親應該真的很疼愛自己吧？當初父親把她嫁給年屆四十的雍侯做續弦，是覺得以她的才貌，配不上更好的姻緣。可是母親在可能已經忘記她長相的情況下，還想把她托付給眼前這個這麽美好的男子。兩相對比，還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伯江看看蘭。對于蘭，她覺得自己對他也有愧疚。他幫了她很多，她應該親口說服母親，放他自由，而不是讓他空手而回，接受母親的責罰。

她安慰蘭說：“幾件事已經在準備了，如果順利，不會拖過夏天。蘭哥哥你放心，我答應你的就不會食言。”

蘭的眉眼舒展開來，清風拂面般看着伯江笑了，這笑容讓伯江覺得很治愈，是發自心底的笑容。

伯江心裏暗嘆一聲，不知道究竟是母親，還是蘭的家族，給了他這麽大的壓力。

“既然如此，”蘭的心情一好，聲音也變得格外溫柔起來。

“我們看一下回鄢陵的路線吧。”

他用修長的手指給伯江一一指出即将途經的重要地點。

“其實我們也不用走得那麽急。你母親……想讓我帶你多了解一些我們尹國的風土人情呢。”

伯江好奇地問：“蘭哥哥見多識廣，想來把這些地方都走過了？”

蘭搖頭笑道：“我們尹國那麽大，我哪裏能都走過呢。比如這裏吧。”他用手指指了指一個畫着山巒的地方。

“這裏叫做銅綠山，是我們尹國最重要的地方了。我們幾乎所有的銅礦都是出自這裏。這裏我也沒來過，也很期待呢。”

“這麽厲害啊！”伯江的興致又提起來了：“聽說尹國富銅，可是銅礦只有這一處？”

“也不是只有這一處。不過這一處出産的銅礦約莫有九成，而且源源不斷，不見有枯竭的光景。”

伯江的眼裏放出光來：“哇，這裏一定要去！”

蘭看着伯江眼裏的光彩，寵溺地笑了：“那是一定！我們離開中原第一站就去那裏。”說完又用手接着往下劃。

“後面我們會坐船，穿過一處叫雲夢山的地方。那裏我去過，風景真的絕美。”

“怎麽個美法？”伯江兩眼睜得水汪汪的，看着公子蘭。

蘭笑着說：“不能告訴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雲夢山，這名字怎麽這麽美？”伯江追問。

蘭解釋說：“是有這麽個傳說。說我們尹國有一位先王，曾經耽于享樂，不理朝政。一日飲酒大醉之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他在這個地方，遇見了一位姿容卓絕的仙子自雲中而來，仙子自薦枕席，并說之後我尹國将大治。先王醒後果然勵精圖治，銅綠山就是在他任內納入我國疆域的。他為了紀念這位仙子，就把這個地方改名叫做雲夢山。”

伯江聽完嘆道：“你們尹國的傳說都是這麽瑰麗詭谲的嗎？”

蘭輕聲糾正：“不是你們尹國，是我們尹國。”

伯江見他這麽一本正經咬文嚼字的樣子，問道：“你信嗎？一個仙子，沒來由地自薦枕席，然後君王還能幡然醒悟？”

蘭臉頰顯出一抹紅暈，說道：“許是因為身心愉悅之後便幡然醒悟了呢？”

伯江道：“他之前那麽耽于享樂，肯定經常身心愉悅啊，怎麽都沒幡然醒悟呢？”

見蘭有些羞赧之色，伯江倒樂了，覺得逗逗他頗為有趣，于是打趣道：

“蘭哥哥你謙謙君子，對這種事也有研究嗎？”

本以為蘭不敢接話了，沒想到蘭就這樣直直看着伯江說：

“我沒有研究……不過我想，若是與心悅之人的枕席之歡，想來一定會讓身心都得以升華。”說完，兩只耳朵已燒得赤紅。

伯江被他這麽一說，心跳都漏了兩拍。蘭哥哥今日怎麽說這樣的話？

尴尬得有點手足無措，伯江一邊起身一邊說：“時間不早了……”

奈何因為蘭坐的時候靠她太近，她的衣角被蘭壓在腿下兩人卻渾然不知，猛然起身時被衣角一絆，就朝着蘭倒去。蘭連忙伸手來接，她将将摔進他懷裏，額頭砸上了他嘴唇。

蘭悶哼了一聲，然後兩人同時開口問：“疼嗎？”

蘭用單手撥開伯江的額發，還好，只是微微有點發紅，于是輕輕用手幫她揉了起來。

伯江看見蘭的下唇已經被砸得泛紫，流出血來，忙掏出手帕來幫他擦拭，焦急道：“哎呀怎麽傷得這麽重，明日可要腫了……”

蘭也不說話，就看着她微笑，那只幫她揉着額頭的手，就過來輕輕握住了她拿着手帕的手。

伯江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還摟着她的腰，而她正以暧昧的姿勢坐在他的腿上。兩人各自的體溫，隔着不厚的衣物彼此都能感覺到。

雙頰頓時火燒火燎起來，連忙把手帕遞到他手裏，從他懷抱裏掙脫出來。

公子蘭精通用香之道。雖然之前伯江總是能隐隐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不過剛才這麽近距離接觸，才分辨出那是混合了其他味道的一種檀香，不似女孩子平日熏的甜香，而是一種略帶冷冽感的克制的香味。

伯江覺得有些心神不穩，忙叫采采過來，看是否要給公子蘭上止血藥。

這時采采就過來，報說魏梁君來了。

魏獻進來就看見讓他惹火的一幕。

公子蘭還坐在伯江的幾案前，案上攤開一副地圖一樣的東西，顯然兩人剛才正并肩而坐研究這個東西。

伯江雲鬓散亂，公子蘭似乎受了傷，正用手帕捂着嘴唇，而那手帕，竟也是月白色的！

到底是怎麽研究地圖，能研究得嘴唇受傷？

想起戎生之前對自己的提醒，魏獻怒道：“獻之前不是提醒過尹公子，國喪期間請不要随意出入內宮？”

公子蘭冷哼一聲：“魏梁君雖是世子舅父，這麽随意出入君夫人的寝殿怕也不妥吧？”

采采想，完了，這是要打起來嗎？

卻見公子蘭彎身收拾起地圖，對伯江說：“蘭靜候佳音。”說罷行禮告辭。

魏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說：“公子拿的什麽東西不能給獻一觀嗎？”

公子蘭冷笑道：“我尹國的東西，不能随意給外人看，請魏梁君見諒。”

他走出去後，魏獻轉身問伯江：“風兒，他剛才說靜候佳音，什麽佳音？”

伯江無奈遮掩道：“他問我弭兵會盟的事。确實這麽久了，我們也一直沒有給他交代。”

魏獻說：“尹國你不要去了，我代替你去。明日就和諸卿商議行程。”

伯江忙道：“你不要急，我已經把他穩住了。眼下還有幾件重要的事要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