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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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泉水聲簌簌,中心的水柱沖得很高,水霧被燈光灑上絢爛的色彩。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半晌後時暮才溫吞地“噢”了一聲,問:“你認識Twilight嗎?不是知道這個人,而是你們私人之間的認識。”

周景暄撓了撓下巴,道:“認識。”

眼尾掃到他的小動作,時暮沒說什麽,繼續Twilight的話題:“難怪。目前大部分人對Twilight的認知似乎還只停留在畫家、蘇黎世、年輕、是個中國人。Twilight也沒有公開說過他的創作思路,估計也沒幾個人知道。不過你們都在蘇黎世,又是一個圈子的人,私下認識也很正常。”

“你想了解他嗎?”

時暮笑道:“他又不是我什麽人,我沒那麽大興趣。”

“哦。”周景暄像洩了氣的氣球。

也許是現在的氛圍輕松了不少,又或許是周景暄喪氣的樣子過于有趣,時暮開始靜下來思考自己最近對周景暄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一直揪着七年前的事情不放,但不管是七年前還是現在,他和周景暄之間從來都不是可以相互幹涉對方決定的關系。幾年前他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反倒是現在糊塗了嗎?

時暮在想,自己是要審判七年前沒有開口幹預周景暄的自己嗎?如果那時候他開口讓周景暄留下來不要回雲江,甚至過分點讓他一直留在淅裏,不去蘇黎世了,現在他們之間還會是這樣擰巴的關系嗎?

失約的是周景暄,沒有留下一點消息就走、讓他膽戰心驚過了兩天的是周景暄,但除開這件事情,周景暄并沒有做錯什麽。

相反他對自己一直很好,他很真誠。時暮不知道周景暄為什麽一直有一種擔心別人不喜歡自己的想法,哪怕時暮明确地表示過不讨厭他,周景暄還是患得患失,像是一種讨好型人格。

時暮不喜歡這樣的人,他也不希望周景暄變成這樣。

周景暄不用讨好任何人,周景暄只用讨好周景暄。

周景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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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重逢後周景暄第一次這麽喊他,時暮手指一頓,抓緊水杯,把視線從噴泉上挪到周景暄身上:“怎麽了?”

周景暄大着膽子上手拂掉了落在時暮眼下的一根眼睫毛,輕聲問:“這麽久了,從上個月在淅裏遇見,一直到現在,你在不開心什麽?”

他的指尖冰涼,時暮眼睑一顫,側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已經想明白了,沒有不開心了。”

時暮溫聲說:“周景暄,我剛剛算了一下我們相處的時間。從那一年的四月二十日你第一次到淅裏,十一月十三日你回雲江,一共兩百零七天。放在一年的時間裏,這段時間占了一年中的一大半,可以定義為這是很長的時間。但如果放在我目前二十四年的時間裏,這是短得不能再短,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點時間。”

“所以……周景暄,我不想要這極短的一段時間了。”

周景暄不明白,“什麽意思?”

“我承認之前對你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脾氣,現在認真想想,是我小肚雞腸揪着一些沒結論的事情,對你太不公平了。”時暮說,“以後你不要再和我提以前的事情了,我們就當作是上個月才認識、現在算是有點熟悉的陌生人,以後會不會成為朋友另說,因為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專門維持一段朋友關系。”

周景暄安靜地聽着。

時暮:“未來的事情會怎麽發展我說不準,但你不用再這麽小心翼翼的,不用怕做了什麽事情我會生氣,拿捏好分寸感,我很樂意和你當朋友的。”

周景暄沉默了片刻:“那今晚過後,我們的關系能拉近一點嗎?”

“可以。”

“那我約你吃飯或出去玩,關系會更近一點嗎?”

“……會。”

周景暄的眼睛都亮起來了:“那……”

時暮打斷他,無奈道:“周景暄,你當自己在玩養成游戲嗎?”

“不可以嗎?”

“……”時暮一時無言,“你有時間的時候我未必空閑,我也可以選擇接受你的邀約或者拒絕。如果我拒絕多了,怕你會有挫敗感,覺得我冷漠無情。所以你不需要刻意做什麽,雲江就這麽大,要是在哪兒碰到了,你想請我吃個飯或者看個電影,哪怕是走一段路,我都不會拒絕你的。”

周景暄垂眸:“我知道了。”

遠處傳來略顯嘈雜的話語聲,慈善晚會完全結束了。時暮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

“我該走了。”時暮拿過挂在長椅扶手上的馬甲,“看在今天聊得還不錯的情況下,讓你多了解我一點,拉近一下距離。”

“比如我不喜歡檸檬,更不喜歡喝熱水。”時暮把杯子放在長椅上,對周景暄笑笑,“下次不要給錯了。”

他又拿過周景暄手中的杯子,仰頭喝了一口,然後放到自己的杯子旁邊,起身說了句:“謝謝。”

時暮繞過噴泉池,周景暄還坐在長椅上,透過浮光熠熠的水汽看着時暮的身影漸行漸遠。

周景暄在旁邊摸到一杯水,拿起來喝了一口。

檸檬泡太久了有點發苦。

他從來不知道時暮不喜歡檸檬,确切地來說他對時暮真的很不了解,喜好、生活、事業……他都不知道。

他和時暮之間丢失了太多年。

***

時暮坐車經過一家酥餅店時讓司機停了下來,正好這裏離家不遠了,他付了車費在路邊下車。

酥餅店馬上就要關門了,展示櫃裏的東西不多,時暮挑了一盒杏仁奶酥和綠豆冰糕,結賬時店員還送給了他一盒檸檬瑪德琳。

時暮本想拒絕,但店員說他不拿着,這些東西也是要扔掉的,減少浪費也是好的。時暮拗不過,最後提着滿滿一袋子的糕點回家了。

在電梯間等電梯時,擦得锃亮的電梯門映出他的身影,時暮看着自己提着一袋糕點,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抽什麽風下車去買這些,明明家裏沒有人吃。

一個小時前還和周景暄說自己要和七年前和解,現在又不知道在做什麽。

和周景暄和解、和七年前所有的事情和解,唯獨沒有和自己和解。

他看着電梯的樓層數一下一下遞減,鬼使神差地點開手機。電梯門打開,等裏面的人出來後,時暮才走進去,拎着袋子的手按了樓層,另一只手拿着手機貼在耳朵旁邊。

“馬上就到了。”

“檸檬奶酥沒有了,給你買了玫瑰奶酥,可以嗎?”

“別和小孩子一樣耍賴,你再鬧我下次不給你買了。”

“嗯,買了兩盒,夠你吃了。”

時暮出了電梯:“我沒帶鑰匙,你幫我開個門。”

聽到那句“好,馬上開。”後,時暮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按下密碼開門。

屋內漆黑一片,他把袋子放在玄關的櫃子上,伸手在牆上摸着開關,手指一摁,房間瞬間明亮起來。

電話那頭說在家等他的人并不在。

只有小畫家哼哧哼哧地從客廳跑來,時暮反手關門,站在原地發呆。

他還是一個人。

從七年前到現在,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時暮緩緩蹲下,點開手機,屏幕還停留在錄音界面。

他退出錄音機點開通訊錄,撥打了那個早已無人接聽的電話。

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告訴他這個號碼是空號,這幾年他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但還是會繼續打,時暮執拗地覺得下一次一定可以打通。

他挂斷了撥號,從馬甲的口袋裏掏出那張拍賣單。

拍賣單上有一串電話號碼,時暮拿到手時就瞥了一眼,并不是自己的號碼。

時暮盯着那串數字看了好一會兒,拿起手機,把數字輸進去,抿着唇思索了片刻才按下撥號鍵。

周景暄剛到家,給喵喵叫的小貓的碗裏添了點水。

随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在不停振動,發出沉悶的嗡嗡聲。

周景暄在盯小貓喝水,沒看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不知道是時暮在撥打他的電話,拿過手機接通:“喂?你好?”

聲音通過聽筒放出來,周景暄的聲音經過電子設備的處理,聽起來有點失真,時暮像是失了神,盯着屏幕上不斷增加的通話時長,輕聲喃喃道:“原來可以接通啊……”

“時暮?”

時暮說:“我沒帶鑰匙,你幫我開個門。”

“我幫你開門?”周景暄不明所以,“哥哥,你在說什麽?”

小畫家精力旺盛,繞着時暮轉圈圈,尾巴打到時暮的手,時暮一驚,回過神來。

手比腦子快地就撥通了電話,時暮垂眸,懊惱道:“抱歉,打錯了。”

他正準備挂斷電話,周景暄喊住了他:“哥哥,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時暮笑着胡謅道,“忘了自己的門是密碼鎖,可能是太困了,腦子沒轉過來。”

周景暄那邊安靜了片刻:“那你早點休息,我先挂了,晚安。”

“嗯。”

時暮看着手機的頁面變回撥號界面,最上面顯示着剛剛的通話,兩分三十七秒。

比他聽的那段錄音長一點,但沒有一句話是他想聽到的。

時暮蹲到腳麻撐不住跌坐到地上,小畫家就趴在一旁安安靜靜地陪他。時暮招招手它就搖着尾巴湊過來,在時暮面前趴下,任由他摸腦袋。

“他要是像你這麽乖就好了。”時暮歪着頭枕着膝蓋,喃喃道,“就該把他關起來,讓他哪裏都去不了。”

越想越心煩,時暮點開手機,把剛剛和周景暄的通話記錄删得幹幹淨淨,賭氣道:“別指望我主動打給你。”

他把頭埋進膝蓋間,抱着自己縮成一團,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口氣,眼眶逐漸潮濕。

周景暄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有人曾經用一段不足兩分鐘的錄音,度過了兩千多個日夜,整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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