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禮儀先生

禮儀先生

“跪下!”

蕭太後端坐在大殿上，望着跪拜在地上的小皇帝，眉頭緊皺一言不發。而南宮玖同樣面無表情，眉宇間有幾分戾氣。他毫不畏懼直接盯着上位的人，兩方的眼神在空氣中彙聚厮殺。

禦書房外的杜鵑花已經開了，一簇簇泣血杜鵑在春風吹拂下自由搖擺，像優伶在翩翩起舞。

殿門被打開，南宮玖就跪在中央，一眼望過去好似融入了殿外的杜鵑花海，他就是畫中的嫡仙。

突然，一抹綠色攪亂花海，常喜定睛看去才發現那是莫淩。只見她緩緩走進殿內站在南宮玖身旁。

莫淩的到來讓蕭太後的面容柔和了不少，她指着堂下的南宮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看，這成何體統？”

莫淩對蕭太後行個君臣禮，這才回話：“這是莫淩囑咐的，不怪皇上。”

蕭太後吃了一驚，下意識去看南宮玖。南宮玖微微後仰滿眼狐疑。蕭太後見狀心中了然皺着眉搖頭。

“哀家知曉他乖戾，你不用幫他掩護，這樣反而害了他。”

莫淩一點都沒有被拆穿的窘迫，而是冷靜地說：“回太皇太後，讓皇上異裝示人才能引出暗地裏的毒蛇。”

蕭太後半信半疑，示意她詳細道來。南宮玖嗤笑卻偷偷豎起耳朵聽她如何瞎扯。

“如今，大明內憂外患正是蟄伏蓄勢之時。雖然朝廷和北羯簽訂條約，承諾三年不犯我中原，但太後須知這主動權還是掌握在鞑子手中。莫淩聽聞如今北羯易主，而可汗正是那主戰的二皇子。”

莫淩說到這停下來看着蕭太後。而蕭太後也意識到了問題，颔首讓她繼續說。

“前年和今年都是祥瑞年，農作物豐收百姓喜聞樂見。皇上，你說這樣好還是不好？”

南宮玖沒想到莫淩會突然問他，愣了一下理所當然地回答：“自然是好。”

說罷，還狠厲地瞪了她一眼，這是在故意侮辱自己。

莫淩笑了笑：“皇上說的對，但也不全對。農作物豐收固然是個好兆頭，但據臣觀察三年豐兩年旱，久旱必澇。不僅大明百姓受苦，北羯牧民無糧必來犯。”

南宮玖的臉色有些難看，其實莫玲說的不過是最淺顯的道理，換作其他禮官也答的出來。

可南宮玖本來就不是按照繼承人來培養，又不願親理朝政，如今無形中被落了面子心情自然不爽快。

太皇太後聞言點頭贊同：“确實是這個道理。”

“至于這內憂，”莫玲組織了一下言語，繼續說，“太皇太後對霍家如何看？”

太皇太後眼中閃過詫異還，有一絲無法道明的晦暗，又瞬間恢複正常。她雖然笑着但笑意不達眼底：“霍将軍忠心耿耿，霍家更是履建奇功，自然是好。”

只是手伸的太長了……

南宮玖陷入深思，莫家和霍家關系匪淺，如今莫家準備一家獨大？還是這其中有什麽陷阱？他今天的話代表的是他自己還是莫家？

莫淩仿若有所覺看了一眼南宮玖，在他看過來時先收回目光。她凝視着太皇太後笑得意味深長：“臣也如此覺得。”

霍家如日中天，內廷外朝甚至幾個重要疆域都由霍家軍把守，這些兵士表面受兵符調遣實則聽命于霍家家主。

也許當年霍老将軍沒有掌權的野心，可如今霍将軍野心就不止這麽大。

原故事裏南宮玖的不作為使得大明敗落，但這個進程是緩慢的，而霍家推進了敗落的速度。

太皇太後也知曉，這軍權旁落還是當年明文帝的荒唐行為，待她欲阻止時北羯打到了京都腳下，只能暫且擱置。

如今，皇帝身邊的幾個宦官都是霍家的眼線，這還是過了明路的，暗地裏的更加數不清。

太皇太後看着堂下的南宮玖，礙眼的赤色長裙和閃亮的頭飾，即便是美豔無雙也改變不了他天子身份有失威儀的事實。

她皺着眉：“即是如此又何必這般……出格。”

莫淩順着話認錯：“是莫淩考慮不周。”

南宮玖意圖站起身被莫玲悄悄踢了一腳。

太皇太後将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露出一點笑意，卻嚴肅着臉：“行了，莫淩你如今作為皇上的禮儀先生，要注意皇上的天子威儀，再不可如此荒唐。”

“至于今日之事，常喜，綠衣，你們該知道怎麽說怎麽做吧？”

綠衣和常喜急忙跪下，恭敬地應了。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處理完這件事感覺精神有些不濟，囑咐二人留在後宮一同用晚膳便讓綠衣扶她回寝殿。

禦書房內就剩下兩人獨處，南宮玖沒有半點好臉色自顧坐回案桌前，撇下莫玲在原地。

莫淩不覺得尴尬，既然太皇太後留她吃飯自然要待到晚膳。如今作為皇上外聘禮儀先生，他總歸要做點事。

南宮玖見她跟了過來臉色不虞說：“你別以為剛剛幫了朕，朕就會感激你。”

莫玲輕飄飄回了一句：“微臣不敢。”

南宮玖被噎住，眼見她不停往前走正要發作，對方卻停在離案桌一步之遙的地方。

莫玲睜大眼睛專注地看着他，漸漸地展出笑容。南宮玖在他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熟悉又陌生。

第一次他能夠正視那張臉。不是紅裝時嬌豔難辨的模樣，也不是黃袍時南宮文重合後的嘴臉。

“我覺得你這樣很美。”莫淩伸出手，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落到他柔軟的發頂輕輕碰了一下。

南宮玖不覺輕顫，一股複雜難以言喻的感情湧上心頭，又被巨大的怒濤拍打回去。他猛地甩開頭想要罵他，單薄的紅唇卻不知如何開口。

“朕只比你小三歲，不要用這副仁慈的面孔看着朕。”

他的手是顫抖的，心裏這種恐慌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南宮玖心裏有些茫然。

“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你說呢皇上。”

南宮玖咬牙切齒地說：“如果讓朕發現你徒有虛名，朕就把你趕出皇宮。莫……先生……”

莫淩笑了笑。南宮玖眼神有些閃避，複雜的心思一閃而過，随後又強裝鎮定地瞪回去。

“臣定不負皇上所托。”莫淩又變回那個溫潤玉公子，只是這一次眼底的笑意真真切切。

南宮玖看着那雙讓他心思跌宕的眸子，他想，這個人也許和其他人不一樣。

殿內氣氛正好莫淩卻指着桌上的發簪道：“皇上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臣會時刻督促皇上，不辱皇家威儀，揚我朝威。”

南宮玖瞬間臉發黑，吐出一句：“給朕滾出去。”

莫淩還不忘先生責任一臉正經地回道：“皇上不可再說這些市井粗話，不符合皇家規範。”

“常喜！”南宮玖忍不住暴躁，“請莫先生往偏殿歇息。”

常喜慌忙跑進來偷偷瞄了一眼無畏的少年，聽見皇上的吩咐松了一口氣，不是治罪莫公子就行。他畢恭畢敬地請莫玲出殿。

“宿主，你真是小心眼。”

莫玲淡淡地回道:“完全是因為受原主的影響。”

系統咂嘴道:“編繼續編信你有鬼。”

禦書房外小道上，常喜落後莫淩半步遠。莫淩則背着手猶如閑庭散步。

一簇簇妍麗的杜鵑花在身旁盛開，兩個人都安靜不說話。到了偏殿門口，莫玲轉過身看着常喜。

“小公公是新跟在皇上身邊的吧。”他問。

“是的莫先生。奴才本是在曹總管手下伺候，後來才調到禦書房。”

“聽說常公公有個妹妹在浣衣局，曹總管常去看她？”

常喜瞪大眼睛，好似喉嚨堵住般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是。”

“曹總管……”莫玲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凝視着他，笑容溫和眼裏卻充滿警告。

“我想公公如此聰明，該是知道你如今的主子是誰？對吧，常公公。”

常喜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神色，半個面龐幾乎投入陰影中。

半響瞬間又擡起稚嫩的臉蛋，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齡的複雜。他堅定地說：“從今以後，常喜只有皇上一個主子。”

莫玲表情回暖，拂去他肩上的杜鵑花瓣，嗓音幹淨清冽尤如春天的一場微雨。

常喜很久以後都忘不了少年的現在模樣。

“你做了個不錯的選擇。”少年這樣說，“我想過幾日雲姑娘也該出宮了。”

說完，他遙望禦書房許久，常喜壓住心中的喜悅安靜地站在他身旁。

“他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其他人終将只能對他……仰望。”

這句話輕極了，好似無關緊要。

常喜看着眼前風神俊朗的俊公子，喃喃自語道：“皇上有莫先生相助真是好福氣。”

莫玲笑了笑：“公公過獎了。以後莫淩還需公公繼續引路呢。”

常喜一時分不清他話裏說的是引路還是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