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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曹正曦最後還是沒能趕上晚自習和考試，只能熬夜挑燈怒寫四張試卷，不然明天上課講什麽她可能都聽不懂。當然，百忙之中也确實揍了塞西莉亞一頓。

第二天帶着兩個熊貓眼的塞西莉亞出現在異端局的時候，局長沒有笑，這個身高179cm，頭發比人還長的男人，一臉嚴肅地帶着塞西莉亞坐上了電梯。

他沒有按樓層，但是電梯動了。

塞西莉亞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和曹正曦一起躲在被子裏看的鬼片，咽了口口水。

局長開口：“看得出來，曹正曦很在乎你。”

“你是通過我身上的傷口發現的這件事嗎？”塞西莉亞笑着開口，但是沒有回應的沉默讓她的笑聲漸漸變小。塞西莉亞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曹正曦她不一樣，你放任她退休，讓她離開異端局，其實也是希望她像王清月一樣遠離異能世界。”

“你和她一樣聰明。”

“她做了什麽，或者說，她做過什麽？”塞西莉亞尖銳地問着，“她做了什麽讓你們覺得她的危險程度比她能帶來的價值更多？”

“無關乎價值。”局長苦笑到，“我付出了自己的名字，立下了一份契約，才讓一切不至于那樣無可挽回。”

這話說得玄乎，塞西莉亞不明白。

但是，但是，好像确實入職到現在，塞西莉亞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局長的名字。

“從你進入這個電梯開始，你所聽見和看見的事情，無法被任何形式記錄和傳播。別試圖違抗了，小姑娘，這好歹是我最後設下的一個陣法。”

電梯門開了，并不是塞西莉亞想象中的黑暗冰冷，相反，人聲鼎沸，鳥雀、花草、樹木、微風、湖泊，除去沒有藍天，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地下的世界。塞西莉亞看得呆了，馬上就有人簇擁上來，女孩手裏捧着花環，遞給了局長，又好奇地看了塞西莉亞一眼，但在聽到同伴的呼喚又馬上嬉笑着跑遠了。

塞西莉亞終于發現了違和感從何而來——這裏的所有人，所有，都是一頭銀色長發。

塞西莉亞聽曹正曦背過桃花源記和解析，銀白色的頭發配上年輕的面容，一直帶有神話仙人的暗示意味。但是，這麽多？

“自我介紹一下。”局長轉身向塞西莉亞鞠了一躬，“我叫清越，是從七八個世紀前活到現在的老人了。我的異能力也很好理解，就是禁制和領域……差不多是這樣。”

疑點太多，塞西莉亞反而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詢問，愣愣地跟着清越往更深處走去。

“清越和王清月……這兩個名字并非偶然。我付出了真名，也抛卻了最初的自我，除了你所見到的這些人和事物，我還有一縷殘魂在這個世間變幻，王清月就是其中之一。”

“等等，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東西？”塞西莉亞感到不妙，但也知道自己大概是沒法脫身的。

“因為這是自五年前那次事故之後，這縷殘魂無數次生死的輪回中，曹正曦第一次做出正面的選擇救下了王清月。”

“……所以她以前是選擇……”

局長的表情幾經變幻，最後咬咬牙開始背四字成語：“火上澆油、見死不救、落井下石……雪中吹風。”

塞西莉亞不知道是因為學校的摧殘太過，還是曹正曦本就如此，導致曹正曦對很多事物都有一種得過且過俗稱擺爛的美——更簡單點來說，她不在乎。但是，至少塞西莉亞覺得曹正曦本心不壞，不然也不會對當時的自己伸出援手。

所以對于局長如今的說法，她眼底裏明晃晃地帶着不信任。

局長只是幹笑兩聲：“可能說得有些過頭，但是早幾年與今日自然還是不同……那時的她沉浸在失去的苦痛裏，一個無比強大的，以為自己能決定一切一生不會有什麽遺憾的人，被親友摯愛的死亡從這樣的幻夢中強行剝離——她幾乎瘋了。”

“初中，摯愛？”塞西莉亞的聲音拔高，她和曹正曦的母親多有往來。曹正曦家風開明，曹正曦本人的“露水姻緣”也不少。

這些事情，曹正曦的母親都會當作趣聞告訴塞西莉亞。

但從未提起初中曹正曦還有喜歡的人，聽局長這意思，這人好像還已經去世。

“愛其實是一種人類很難描述的東西，它不被定義，難以預測。只是那個人的生命匆匆停止在了那個夏天，她們又太年輕，曹正曦尚且不能理解，尚且未确定……就已經永遠失去了，所以才那樣刻骨銘心。”

“我對她的這段記憶設下了禁制，但是那樣鮮活的情感卻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攻破這段禁制。就好像那個死去的人，也在竭盡全力向她奔赴而來。”

其實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否認最年少時的愛意，那是最恣意最高傲的時光，在那樣的歲月裏，如果心裏可以安安靜靜的裝下一個人，一個好像只要她在那裏就什麽都好的人——那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愛。

可是曹正曦愛的那個人死在了這樣的時光裏。

塞西莉亞粗淺地做了個設想，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在這樣的悲傷之餘，她感到了一絲不安。

“你想的沒錯，那個年紀的孩子，說白了還有些中二，也不必承擔那麽多責任。何況曹正曦确實擁有着足夠撼動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力量。”局長嘆了口氣，邁上花田間的小路。布鞋和青石板相碰發出的聲音悶悶的，局長的聲音也悶悶的，“其實如果那孩子只是因為意外而死亡，曹正曦未必會那樣出格，可惜不是。”

這個故事終于完整地展開。

是三歲相識，青梅繞青梅的關系。

那個孩子很聰明，腦子裏全是關于另一個遼闊世界的幻想，起筆落筆之間全是華章。曹正曦在乎她，也喜歡她筆下的故事，憧憬着長大之後的未來——曹正曦喜歡畫畫，一人書寫一人勾畫，将一起構築的世界獻給同樣心存幻想和愛的人，不會有比這更美好的未來了。

但是真正叩響異世界門扉的是曹正曦。

她異能覺醒的很早，早的不正常，小小的孩子甚至還沒完全開始發育，身體裏就被塞進了可怖的力量。異端局僞裝的醫護人員很快接手了曹正曦，但那個孩子卻比曹正曦的父母還要敏銳地發現不對。

她闖進了異端局收容室，圍繞在曹正曦身邊尖嘯的牛鬼蛇神慢慢消散安靜下來。

清越在那時幾乎以為另一個孩子也是有異能的。

“我憑什麽相信你們？我就要在這裏，你們不準動她！”

“我當時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清越苦笑兩聲，“我違背了我設下的禁制，将這個世界的大門對着那個孩子打開了。”

一步錯，步步錯。

“曹正曦對鶴田百合子的恨意不是沒有由頭的，我們給當時還并不強大的曹正曦留了一個過于顯眼的軟肋。”

鶴田百合子做的事情很簡單，她催眠了那個姑娘，讓她對曹正曦舉起了刀。

但是劇情沒有那樣狗血，曹正曦沒有嘀嘀咕咕地試圖喚醒對方的神志，她攥住那把刀，作勢要捅進自己心髒的瞬間，掉轉方向，狠狠地紮進了在一旁大聲嘲笑的鶴田百合子的脖子。

塞西莉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不對吧，初中生，這麽猛？

“聽到這裏，我怎麽覺得是HE呢……”

變故就是這樣的，曹正曦沒有想到，不，誰也沒有想到，鶴田百合子的催眠會對精神産生單方面連接，鶴田百合子受到了致命攻擊，在一瞬間死亡的卻是那個持刀的女孩。

連遺言都沒有。

更可笑的是，就連鶴田百合子，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異能有傷害轉移給被催眠體的能力。

塞西莉亞倒抽一口涼氣，很久之後才讷讷地開口，她原本想問曹正曦怎麽樣了，又突然發覺這個問題很多餘。不會好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好的。于是她幹澀地問：“後來呢？”

這件事情很麻煩，因為異能者存在的保密性，這個女孩的死又很明顯沒有辦法用常規來解釋，就只能抹去關于她存在過的痕跡。

不是所有的果敢都會得到回報，至少曹正曦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知道局長要消除這個姑娘存在的痕跡的時候，曹正曦和局長吵了很大一架。

“我們都對對方說了過分的話……算起來，我更過分一點。”局長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是你說可以的，是你說她就算知道這些也沒關系的！你讓所有人都忘記她，和第二次殺死她有什麽區別！說到底，你根本沒有辦法為當初你許下的承諾負責！”

“第一次殺死她的人是你！你太冒失，太自以為是了……現在如果不這樣處理，按照普通人的法律，你就是第一責任人！你難道就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你承認了……你就是怕了，這就是你的……你和我的錯……這件事不能這樣解決……我不認可！”

“你的不認可沒有用，曹正曦，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都會在收容室裏度過……你本來就需要這樣的冷靜期。”

等曹正曦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人記得那個女孩了，雖然在異端局設立了一塊墓碑，但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我是個很糟糕的局長，對吧？”清越問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能說什麽呢？她沉默了很久：“是的，你是一個很糟糕的局長，甚至，連一個可靠的大人角色都沒有扮演好。所以，接下來曹正曦的任何劍走偏鋒，都可以被原諒，至少你無權責備……你為她兜底了，對吧。”

沒有回答，但塞西莉亞明白，局長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