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格爾薇妮跌跌撞撞地走進黑暗，是很多故事都有的經典橋段，風雲湧動的下雨天，潮濕的空氣，時不時劃破長夜的閃電，破敗的，被世界遺棄的小屋，雨點從裂開的天花板上沁入，屋內激起了淺淺的水窪。

還有狼狽的，藏身于黑暗中喘息的人。

格爾薇妮煽動了世界範圍的暴動，索倫急着解決，手段粗暴幹脆，她就算逃到這裏也無濟于事。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不順利，索倫還好，在這個國度，願意聽從她的意見的只有那些還沒有被異端局接收的異能者，也就是那些剛剛覺醒能力，還沒有穩定辨別善惡能力的小孩。

格爾薇妮想，自己大概确實是錯誤的，可也确實是不幸的。她身無長物，就把自己的性命壓上了賭桌，這次的行動一旦失敗，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而塞西莉亞告訴她：你不會成功的。

對于神明，她談不上敬仰或者信任，也不希冀祂們的拯救，只是她覺得，事情不會變得更糟糕了。神明還是人類，根本就無所謂，至少要在死之前，對這個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

“這樣的覺悟，倒是不錯。”

“……誰？”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鶴田百合子。”藍頭發的少女半擡着手，輕動五指自視野盲區中走出，雷霆的天光自她身後乍亮，襯得她的面容格外詭谲可怖。

格爾薇妮愣了愣，旋即冷笑：“我知道你，臭名昭著的催眠師，不在乎異能者還是普通人，為了滿足自己的趣味設計無數死亡的劇目。”

“哎呀，我這麽出名了？真是讓人高興的消息。”鶴田百合子踏足進格爾薇妮所處的黑暗，格爾薇妮卻并不領情，冷冷地看着她。鶴田百合子倒是也不惱，“好消息，我對你獻上的演出很感興趣，對于那些高天之外的存在同樣感興趣，要不要合作？”

“哈，無意隐瞞，根據那位命運的使者口中的預言——我可是注定要失敗的。”格爾薇妮閉上了眼，語氣中盡是嘲弄。

“命運的使者……你說塞西莉亞？”鶴田百合子促狹地笑起來，“如果她口中的預言即為命運的真實，那她現在就該是枯骨一具。早在索倫她就預見了自己的死亡，為了逃避死亡而改寫了自己的命運。”

“……”格爾薇妮雖然保持着沉默，但緩緩睜開的眼睛和暗光流動的白色瞳孔表明她如今內心并不平靜。

“你想向塞西莉亞求助，獲取對抗未來的解決辦法？”鶴田百合子笑着開口，“放棄吧——她不會告訴你的，因為那個解決辦法會殺死她最好的朋友。”

格爾薇妮終于将目光轉向了鶴田百合子，而鶴田百合子，也終于笑着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但是我可以，我知道那個解決辦法，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那條路更好走的捷徑了。”

格爾薇妮在良久的寂靜中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她終于還是開口詢問：“什麽？”

“記得你第一次和神明産生聯系嗎？恐怕也是一個像這樣的雨夜，嗯，這樣的雨夜就适合發生些什麽，對吧。但是……還記得那個女孩嗎？灰色頭發，深紅色眼睛，讓我猜猜，應該穿了一身非常寬大的衛衣配着短褲。”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鶴田百合子，我不想聽你花言巧語。”

“那個女孩就是關鍵，她是秩序留下來的平衡點，能力是公平交易——和神明進行公平交易。”鶴田百合子癡癡地笑起來，“她是個好姑娘，說不定會和你志同道合，但是人類欺騙了她，封印了她最在乎的記憶——多過分啊，對不對？”

“她能和神明進行交易……能交易什麽？”

“可多了，一把鑰匙，一份試卷的答案，一個對你死心塌地的愛人，一個死人的生命，給一個普通人賦予異能的事情，她也可以做到，只要你能給她對等的東西交換。”鶴田百合子笑眯眯的，突兀地睜開了眼，“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換取讓異能者執掌世界，普通人淪為匍匐于地恐懼死亡降臨的牲畜。”

“這個願景所需要的代價我付不起。”格爾薇妮保持着為數不多的理智，但其實已經心跳如擂鼓。

“誰都付不起，但是她本人可以。她是唯一的平衡點，神明們最想要的籌碼就是她了，既然你承諾對神明效忠，為什麽不讓她去做這個交易，她成為神明所有物之後，神明們能夠突破秩序的限制，你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會死嗎？”

“只要把她遺失的記憶還給她，活着對她而言就比死亡更加痛苦，也更讓她感到不完整。我知道你覺得這條路取巧，但難道由別人為她做決定讓她遺忘一切活下去對她而言就是公平的？”

格爾薇妮站起來了，鶴田百合子這才看見，這個瘦骨嶙峋的少女身上傷痕累累，那些從泛白的血肉中滲出的血絲讓鶴田百合子着迷地舔了舔嘴唇。格爾薇妮拿着一把刀，已經卷刃了的刀，格爾薇妮沒有錯過鶴田百合子嚴重的惡意和瘋狂，但她不在乎，她問：“那個女孩，她在哪？”

高三學生放假向來是星期天下午六點返校上晚自習，好不容易補完了作業，看着全班第二的同桌在桌洞底下刷着mp3看小說，曹正曦也轉轉筆摸出便簽紙準備寫點随筆，然後被同桌打了一巴掌。

“我玩你也玩？”同桌挑着眉笑眯眯地問，只是這語氣怎麽聽怎麽危險，曹正曦聳聳鼻子，委屈巴巴地掏出了一本紫色的數學五三開始陰暗爬行。

真的，抛物線和導數就是狗屎，曹正曦恨恨磨牙，這20分基本就是遙遙無期，單選題最後兩個和多選題最後兩個，填空題最後一個……一套試卷對曹正曦來說滿分是105，中間再丢點過程分，及格已經是曹正曦的上限了。

但這個上限顯然不夠，總分只有520多分，在本省只能考到一個比較普通的一本，和家裏的期望值相差太大了。

曹正曦突然打了幾個寒顫，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她當然沒忘記自己的人身安全正受到嚴重威脅，所以異端局的人已經潛入校內随時準備接應，不過格爾薇妮似乎格外擅長戰鬥，索倫教廷在她身上讨不到什麽好，基本要依靠人海戰術。異端局當然不能用人海戰術保障她的安全，畢竟最近到處都是麻煩事，異端局外派就出去了不少人手，而且那麽多人也沒法在她身邊暗中保護。

格爾薇妮就盯上我了？

“你在走神？”

“噫！”曹正曦吓了一跳，嘿嘿一笑，“怎麽會呢秦老板。”

思緒被打斷了，但到底是沒有回到學習上去，曹正曦又開始想，也許自己的異能就該給那些不必學習也可以考得很好的人，那些天資很高的人——比如自己的同桌，說不定一開始就能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而不是等走到了這一步。

秦老板的巴掌還是落下來了，曹正曦嘤了一聲，筆尖終于開始動了，一個接一個的數學符號寫出來，秦老板瞄了一眼題目，來了興趣，寫了兩筆，估摸出了正确答案，連小說也不看了，專心看曹正曦推算。

而曹正曦，光是一句汗流浃背可不能形容她此刻的慌張。

秦老板看了又看，最後啧了一聲，實在沒忍住：“你第一問不是還有個取值範圍嗎，自己寫出來就忘了？把這補上，把這帶進來……不就證明出來了嗎？”

“但是，第一問和第二問題幹給的不一樣欸……”

“那就把取值範圍用和題幹給的比例一樣的未知數代替，最後是不是可以抵消掉。”

“我去，秦老板，天才！”

“啧，快寫，知道自己數學不好還不多刷題，這種題目培養出做題思維之後基本都是秒殺。你能寫第一問說明計算能力和基礎都不差，多練。”

“可是我就很少有能夠寫到這一題的時候……”

“那還不做限時訓練？準備重讀？”

“在做了在做了。”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寫完半張試卷的曹正曦感覺自己人都恍惚了，腳都是軟的，腦袋裏面嗡嗡作響。秦老板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寫得确實慢。”

今晚的曹正曦，是哭泣的曹正曦。

“走了，早點回家。”秦老板狠狠揉了一把曹正曦的腦袋，背上書包去等他的白月光心頭好了。留曹正曦一人默默地理了理頭發，嘆了口氣，收起那套試卷準備回家再戰……

嗯？

曹正曦錯愕地看着眼前突然又出現的秦明，愣了兩秒之後迅速扯起書包拉住秦明向一旁一避，那道淩冽的刀光寒影正好斬斷秦明的書桌。

外面吵吵鬧鬧的人流被按下了靜止鍵，有的男生滑稽的定格在摸門框的躍起動作和被抵在走廊欄杆上撞胯的模樣。曹正曦無暇去看了，在紛飛的書頁裏她的腦子裏閃過很多個念頭——她怎麽敢，怎麽敢直接在學校裏襲擊我！

異端局的大家呢？

同學們要怎麽辦？

為什麽只有我能動？

在這個回溯世界裏死亡會影響到現實嗎？

“好久不見曹正曦，你有想我嗎？”

輕佻至極的語氣，曹正曦的大腦一下子被刷成了白板，尖嘯着的憤怒吞沒了一切，她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還是從其中無比清晰地扯出了來人的名字：

“鶴田百合子……鶴田百合子！”

這恨意讓格爾薇妮為之一怔，蹙起眉看向了鶴田百合子，那家夥笑得正開心。看來這個合作夥伴确實不能全信，她們之間的恩怨看起來可不簡單。

“瞧瞧你這可憐樣，連為什麽恨我都忘記了。”

“賤種，你最好用你那沒有的幸運祈禱，祈禱我永遠不要想起來為什麽會恨你……不然你就等着和我一起下地獄！”比起鶴田百合子的優雅與嘲弄，曹正曦看起來簡直目眦欲裂。

“看來你不是什麽都不記得啊，我們确實該一起下地獄，畢竟……我們可是‘共犯’。”

這個字眼不知道怎麽刺激到了曹正曦，那雙眼睛的顏色開始流失，紅色的咒文深深淺淺的浮現，但這樣的變化似乎觸及了某些禁制，下一刻她就痛苦地蜷縮成一團跌坐在地，捂住了那只和神明溝通的左眼，血液從指縫中一點點滲出，在地板上砸出花。

“現在，來談談正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