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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泡影小姐的異能報告并不完整，有一部分并不對外公開，她的能力其實不只是構築亞空間，她能給亞空間內的活體施加壓力，讓他們感到恐懼和痛苦。但這樣的能力一般只在審訊時有用，能造成的實際危險很小，因為能夠帶來的情緒是有限的。

但她把這樣的能力用在了本就只有意識維持存在的靈魂上。

塞西莉亞幾乎是在狂奔，她的衣服太奇怪了，引得很多人投去疑惑和探究的目光。但塞西莉亞無暇在乎這些了，因為在剛剛曹正曦告訴她泡影的真正能力時，塞西莉亞突然意識到，如果泡影用自己的能力對外婆不利呢？

重病之人的意識本就不穩定。

塞西莉亞甚至不敢告訴曹正曦自己的猜想，只在關上門之後開始用最快的速度沖刺。

她不了解那些宏大的計劃，甚至對牽扯到的所謂全世界的人都沒有多少實感，但是她實在無法想象再有死亡因自己的疏忽而出現。

車走的高速公路，已經是最快的方式了，高鐵買不到票了。

“謝謝師傅！”

塞西莉亞一頭撞進了大城市的滿目繁華之中最沉默也最吵鬧的地方，醫院。

入目都是些冷寂嚴肅的顏色，時間已經不早了，但依舊人山人海，塞西莉亞努力地辨別那些指路牌，大概摸清了路線戴上口罩就往裏沖。

在快到的時候有人開始攔她，因為重症監護室是不允許家屬探望的，何況她沒有任何登記和申請。塞西莉亞大概是脫口而出了一句髒話，然後自己都有些訝異自己居然學會了。她不能對普通人類出手，但是強行把自己所看到的未來和別人共享導致普通人類暈掉會比直接揍一頓的懲罰等級低。

可以，值得，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泡影沒想到自己會在醫院的紅燈警報聲中被人一把按倒。

“塞西莉亞？！你瘋了嗎！”

“制造亞空間，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或者你想讓我在這裏把你撕碎。”

“你偷了這身衣服，已經被登記在危險人員名單裏了，看來我可以考慮将你叛逃異端局的信息上傳了，對不對？”

“你對這個老人做了什麽。”

“看來你和曹正曦是共犯……”

塞西莉亞沒心思聽這個向來優雅從容的女人滿嘴放屁，她趁着泡影的腦子其實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在努力地平複心情的時候揍了她一拳——拜托，她和曹正曦一起住欸，是曹正曦領進社會的欸，這些人憑什麽覺得她脾氣挺好的。

塞西莉亞第一次正面揍人，根本對力道把控沒有概念，這一拳下去泡影有兩三秒幾乎是失去意識了的，身體本能反胃一樣幹嘔了兩下。

第二拳，第三拳……

終于在隊友們出現在拐角處的時候，泡影支撐不住了，撕開了亞空間，将塞西莉亞和她都拉了進去。

兩人重重落在純黑的扭曲的地面上。

泡影還在止不住的痙攣，而塞西莉亞也因為一下摔得太重沒緩過神來。

兩個人踉踉跄跄地爬起來扭打在一起——準确些來說是塞西莉亞一個人掙紮着站起來壓制住了泡影，這一拳到底還是沒能落下，塞西莉亞扼住那截裸露在外的脖頸；“你為什麽要背叛！”

泡影倒是不辯駁什麽，反而低低地笑起來，最後這笑聲開始變得歇斯底裏和瘋狂，牽扯出一些咳嗽和血沫：“塞西莉亞，你看不出來嗎？我們的局長就是一個偏心的瘋子！”

“他可以用自己的造物王清月一次次的死亡去試探曹正曦的善良，讓整個異端局一次又一次的為曹正曦兜底，前任異端局的所有人幾乎都因此喪命……你真的以為這只是因為曹正曦身份特殊嗎！”

“我……”

“你為什麽不就當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為什麽不能袖手旁觀這一切……你問我為什麽背叛……你問我為什麽背叛，你見過那個地下世界對嗎？你沒見過犧牲者的檔案吧，有些人根本就沒有成為游魂，他們在交易中止的過程中就死去了根本就沒有得知真相！也根本就沒有留下來……”

塞西莉亞愣了愣，也模糊的有了猜測，但是又有幾分不可置信，一時怯弱地想要收手，卻被泡影一把按住，泡影按着她的手收緊，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叫葉曠息，我的父母就是閉門計劃中連游魂都沒留下來的英雄，泡影……泡影，我過去的一切就像泡影一樣！”

“新的異端局建立在那些英雄的骸骨之上，一張薄薄的承諾書，一個根本就不會被兌現的承諾就束縛住了那些靈魂……你難道要我心懷感激之心，感謝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那些承諾會被兌現的！”

“曹正曦忘了！局長讓她忘記了一切，只有他背負起了那個承諾，他的生命沒有盡頭，那個承諾也許只有等神明徹底撕碎了門扉才會算作被摧毀！”葉曠息的面容扭曲起來，“我根本不在乎我的父母是不是自願去赴死的，他們抛下我的時候就該料到會有這一天……我只是單純地在報複些什麽而已，而且如果他們真的完全毫無怨言，我的領域也不會起效！”

這是誰的錯呢？

又或者，根本談不上對錯，在這樣的事情面前，對錯總是無力的。

那些英雄願意抛下一切為世界而戰，但是局長卻留存了私心想讓曹正曦置身事外，可若不是這一點點私心，塞西莉亞今時今日就不可能站在這裏，而曹正曦呢，她什麽都不記得，被迫遺忘，苦苦追尋。

塞西莉亞确實是這件事情中最沒有話語權的人，确實應該像葉曠息剛剛所說最好置身事外不要參與任何事情，裝聾作啞等一切的風波過去。

可塞西莉亞做不到。

先哭起來的是泡影，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狼狽和聲嘶力竭地說出自己的過去，原本按照她的設想，她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對局長一字一句地吐露恨意，然後再看着他掙紮着死去。然後呢？

然後她大概也會死，靠怨恨活下來的花朵就該在一切結束後迅速的枯萎凋零，這已經是她最好的結局，也應該是唯一的結局。

“你的苦難根本原因其實是因為曹正曦當初的一意孤行，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背負着那樣宏大的使命和命運，在知道之後又再也沒有辦法挽回。而局長，他其實不适合做一個領導者，私心太重，在一步錯就是滿盤皆輸的棋局上頻出昏招。”

有些意外塞西莉亞會這樣說的葉曠息反應過來之後苦笑一聲，松開了塞西莉亞的手，也驟然失力倒下，裙擺肆意的綻開，和她深棕色的頭發交彙在一起，确實像一朵開到極致豔麗的花。葉曠息閉上了眼睛，無力到：“所有人都錯了，所以一開始人類就不可能贏，我選了我要走的路，你也選了你的——你相信曹正曦會改變這一切是嗎？”

塞西莉亞并不回話，但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其實我也相信曹正曦才是關鍵，但是沒有用，這對我來說根本就是死局，沒有閉門事件我的父母就不會死，但曹正曦也不會意識到自己能力的真相，神明也總有一天會摧毀這些美好。而現在，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就算她能改變什麽，對我來說也太晚了，太晚了……”

葉曠息最後站起來，勉力撐着手杖，将自己單薄的身體盡數壓到那根漂亮的手杖上，咬咬牙擡起了另一只手：“我們注定不死不休。”

空間開始奇異地波動起來，一時間，無數黑色的藤曼淩空而起将塞西莉亞狠狠絞住，像是巨蟒一樣開始慢慢絞緊，等待着獵物徹底斷絕生息的瞬間。

塞西莉亞明白了葉曠息的意思，一切都已經呈堂公正，但她無意向異端局做出解釋請求原諒，異端局不值得她浪費口舌。所以，能活着離開這個空間的人，說出來的就是“真相”。

非得如此麽？

但這已經是葉曠息為塞西莉亞的那一點理解做出的最後讓步了，讓她再這樣狼狽地說出一次真相還不如讓她就在自己的空間裏被殺死。葉曠息把刀和選擇權交給了塞西莉亞，可塞西莉亞是第一次當執刀人，所以最終審判降下的過程會很漫長，就像鈍刀割肉，但是沒關系，葉曠息想，她不在乎。

塞西莉亞總覺得自己在恍惚之間看見了走馬燈，她的感性和理性不斷碰撞着，最後是求生本能占了上風，一如當年她逃脫自己的預言一樣。葉曠息的視線被璀璨的白光吞沒，進攻的态勢幾乎瞬間被扭轉成了防守，她的空間當然會毫無保留的保護她。

純粹的能量勢不可擋地劃破了空氣，帶出一連串尖銳的聲響，又在生生撞上護住葉曠息的那一部分物質時炸開巨大的波動和沖擊。那些黑暗在某一瞬間被撕裂，外界慘淡的燈光照進來，似乎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呼喚，最後一切又歸于安靜，只有地面上那些黑色物質時不時翻湧起氣泡然後又破裂的聲響。

塞西莉亞就站在這一方看不清邊界的世界的中心，她的金色長發和裙擺，都在以一個很平和的幅度飄動，她緩緩地擡起雙手來，托舉着這方世界的唯一光亮——一盞提燈，一盞燃着昏黃燈光的提燈。

在極端的矛盾之中，塞西莉亞抓住了屬于她的啓示，給這個世界上所有異能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可能性，她原本用來預言未來的異能在這一瞬間連接上了什麽更深層次的東西，在這一瞬間，這股力量變得不再單純是神明的惡意。

因為這盞提燈，和她母親在幽暗的森林裏牽着她行走時所用的那盞，在沖天火光中顯得黯淡無光的那盞，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