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第 15 章

陳烨并不是一直恨李玉秋的。

他九歲的時候外婆去世，之後兩年在親戚家生活，親戚并不相熟，只是應了外婆的臨終囑托才礙于情面照顧他，他是一個負擔，寄人籬下終究會被抛棄，十二歲時，他被送回了李玉秋身邊。

起初他對李玉秋是抱有期待的，因為他也想像別的小孩一樣，叫媽媽時有人回應。

但李玉秋并不愛他，對他的耐心也只持續了不到一個冬天，耗盡的時間在那一年的年末，他久不顧家的父親偷了李玉秋的錢跟一個很有名的妓女跑了的那一天。

那是一輩子都會留在陳烨記憶中的變故，因為後果全部都由他一個人承受了。

李玉秋将他當做洩憤的工具，同樣的少年時期，別的小孩在淘氣，在叛逆，在健康地長大，而他在承受各種方式的暴力。也是那個時候，他從李玉秋的身上明白了不愛和恨可以有原因，也可以沒有原因。

他不再追究李玉秋作為母親為什麽不愛他，也放棄了對一切的期待，他只在本該被呵護被關愛的年紀裏，用所有的時間來學着保護自己，以适應這種将會持續一生的折磨。

這并不容易，但現實橫陳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屈服，他唯一祈求過的就是，李玉秋別再來毀掉他了。

而這依舊不能如願。

“你來這裏幹什麽？”陳烨問李玉秋，他放在身側的手幾乎在不安地抖。

李玉秋站起來，在徐老師的辦公桌上撚滅煙頭，将那裏燙出一小塊焦黑，她走到陳烨面前說：“來看看你啊，沒用的東西，我來替你要獎學金。”她嗤笑一聲，轉身對徐老師說，“我不管你們是怎麽安排的，但是我兒子學習這麽好，沒有說不過去吧？”

徐老師坐在椅子上，沒回李玉秋的話，只看着陳烨叫他出去。陳烨的情況她作為班主任是了解的，也知道陳烨和母親的關系，因此她不太想讓陳烨參與這件事，盡管這是他的家人。

陳烨明白徐老師的用心，但只有他知道李玉秋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沒有人能承受住發瘋的李玉秋，就算是這麽多年足夠了解李玉秋的他，也會在這一刻生出應激般的不安。

他不怕李玉秋，他怕的是李玉秋會做出什麽。

“你先離開學校，有什麽事回去說。”陳烨說話的時候胸口都在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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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秋從來不會聽他的話，不會聽任何人的話。

“窩囊廢。”李玉秋罵了他一句，陳烨感覺心髒重重地抽了一下。

李玉秋似乎沒了周旋的耐心，轉身走到桌邊用力一拍，尖利的嗓門提起來，“快點！不行叫你們領導來，我要知道獎學金和助學金都他媽發哪兒去了！”

徐老師和沙發上的男人同時站了起來。

“這裏是學校，請注意你的言行。”徐老師強忍着不悅，“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去年和今年的助學金已經發給陳烨了，獎學金還在向上申請撥款，最遲這個月底會開啓申請通道，至于已經發到手的全部都打入了家長賬戶，你是他唯一的監護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如果還要繼續糾纏的話，對陳烨造成影響他的申請資格會被取消。”

李玉秋突然毫不顧及形象地大笑起來，笑完伸手推了一下徐老師說：“吓唬誰呢，我要見你們校長！”她的聲音很大，尖銳地穿透辦公室，傳到門外簇擁的耳朵裏。

陳烨用力握了一下拳，又松開，走過去扯李玉秋的胳膊。

“跟我回去。”他說。

李玉秋猛得甩開了他，指甲在他下巴上劃了很長一條傷口，延伸到側臉，很快滲出血珠。

“你他媽別添亂。”李玉秋吼到，吼完搡開他，見他過于冷靜沉默的樣子氣不過又使足力氣扇了他一巴掌，這一掌的聲音壓過了上課鈴聲以及李玉秋自己的罵聲。

周遭一時靜如死寂。

陳烨被打得側過頭，臉麻了好幾秒，耳朵也嗡嗡響，他反應了半天才轉過來看着李玉秋，眼裏漫上紅色，“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問李玉秋。

他的眼神讓李玉秋心慌，李玉秋睜大的瞳孔呈針尖般縮了一下，她突然伸手抓着陳烨的領口說：“錢，你把錢弄到哪兒去了，你這個畜生，吃裏扒外的畜生……”謾罵難以入耳，一刀刀紮在陳烨身上。

李玉秋的面部肌肉開始顫動，抓着陳烨的手也在抖，她即将失控。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陳烨的耳際驟然失聰了，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裏轟轟隆隆地塌下去，他的思維也變得遲緩。

以至于李玉秋掃掉桌上的東西，拿起煙灰缸砸向他的時候，他沒有躲開。

煙灰缸碎在地上，磕在桌角的碎片濺到他的手背，細微的痛感很快被麻木取代。

視線之外一片混亂，陳烨的心髒極快極重地震顫起來，伴随着不規律的抽動。

他忽然聽見了很熟悉，很亮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啊！”

沖進來的倪南抓着李玉秋的手腕，搶過煙灰缸的屍體。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嘴和行為快于大腦，倪南丢了煙灰缸才補上，“阿姨。”表情卻看不出絲毫禮貌。

陳烨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他盯着倪南怒氣沖沖的臉，僵痛的各路器官才逐漸湧入血液。

“你他媽誰啊？！”李玉秋輪着胳膊瘋了似的要打倪南，揚起的手卻被擋開。

陳烨抓住她的脖子一把搡到牆邊，轉頭對徐老師說：“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