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死神快來了

周豫離開醫院後, 住進了五星級酒店。他站在落地窗前給邵霆打電話,後者一直沒接。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失控, 這讓他感覺到恐慌。他的手機還沒找到, 也許在成邺手裏,也許在邵霆手裏。

邵霆出了車禍,人為的, 很拙劣的手筆。他艱難爬出被撞到變形的車子, 額頭磕破了, 鮮血糊了一臉。索性不算嚴重,意識還算清楚,解決了那些打手們後, 就踉跄着倒在了一家酒吧旁邊的巷子裏。

彼時,夜色深深, 行人漸少。

喬穎從酒吧出來, 身邊跟着一衆豔舞女郎。她們嬉笑打鬧,途徑巷子時, 看到了昏倒在地上的人。

男人很壯實, 穿着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 袖子上、領子上濕漉漉的, 發出一股血腥味。

女郎們很害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喬穎走上前,忙喊住了:“阿穎, 走吧,這一片不平靜,說不準是什麽危險分子呢。”

“是啊,看穿着,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咱們還是別多事了。”

她們勸着,還伸出手把她拉走了。

喬穎到底還是良心過不去,走了幾步,又掙脫女郎的手返回去了。她蹲下來,伸出手指戳了下男人的手臂,喊道:“先生,醒醒,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沒什麽動靜。

她确定他是真昏迷了,才把他翻過來。

男人滿臉鮮血,具體什麽樣看不清,只覺得相貌粗犷,野性勃勃,有點像那個人。她在姐姐口中聽過的他的名字,周豫的爪牙——邵霆。她後來有去翻看他的照片。

出于這個原因,喬穎沒有報警,而是把他背起來,走進了深巷處。

深巷不算遠,但男人很重,饒是她學武術出身,手腳有些力量,也吃不消。

十五分鐘後

喬穎終于把他背到了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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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喬家落敗後,她的生活條件每況愈下。父親身體不好,需要母親照顧,全家的花銷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不得已進了酒吧賣唱,怕父母發現,又租下了這間拆遷房。

拆遷房很小,十平米,空間狹小、逼仄,放着一張床、一張桌子就快沒落腳的地方了。

喬穎沒背邵霆進去,放不下他那大塊頭,就随地放門口了。她打開房門,拿了個杯子,接了水,然後,去給男人洗臉。等把他臉上的血沖去了,果然是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喬穎還記得姐姐提起他手裏有周豫的手機,扳倒周豫有希望了,這個認知讓她興奮地兩眼發光,然後,抓住他兩條腿就往屋裏扯。她本來還擔心他磕着碰着,這下也沒了顧慮,動作分外粗魯,不是磕着牆角,就是碰着桌腿。

邵霆就這麽被磕磕碰碰醒來了。

他睜開眼,看着眼前一頭火紅色短發、濃妝豔抹的女人,微怔:“你、你是誰?”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喬穎說話的速度極慢,動作卻是極快,拿起床上的防身鐵棍就敲了過去。

這動作猝不及防,邵霆被砸懵了,兩眼一閉,倒了下去。

等他再醒來時,手腳皆被綁住,嘴上還被貼上了一塊黑色膠帶。

“唔唔——”

邵霆掙紮着瞪向她,眼裏冷光四射,散發着殺意。

喬穎這會兒正坐在床上吃泡面,兩條大長腿交疊着,黑色包臀裙裹不住美好的風景,隐隐露出肉色的底褲。她生來不拘小節,也沒注意露點,大口喝完了湯汁,咂咂嘴,伸手一擦:“醒了?”

她把泡面盒放到桌子上,目光掃過來,看着形容狼狽的男人,笑道:“我叫喬穎,聽過嗎?”

自然是聽過的。

邵霆跟周豫交情好,知道他被喬穎告上過法庭。為此,他還讓成彪頂了罪。但這件事與他無關,即便她要報複,也報不到他身上來。

喬穎像是看出他所想,冷笑:“你們一丘之貉,誰都跑不掉。”

她說着,走過去,拍拍他的臉,輕聲問:“周豫的手機呢?”

邵霆眼神一凜:手機?周豫的手機?她怎麽知道在他手裏?還有誰知道?周豫是不是也知道了?今天襲擊他的那幫人會是他派去的嗎?

種種疑問往腦袋裏鑽,擠得他腦袋一陣疼。

成邺也覺得腦袋疼,派出去的人檢查了邵霆的車,并沒有找到周豫的手機。這個結果讓他很不滿意,也很頭疼。邵霆到底把手機藏哪裏去了?

“難道是随身攜帶?”

他隐身在一家賓館,隔着一條長街,便是周豫入住的酒店。

他沉沉想着,手裏拿着望遠鏡,看了一會,終究是什麽也看不到。

周豫也快看不到了,左眼完全失明,右眼視力急速下降,這種即将成瞎子的現實壓得快要瘋狂。他還站在落地窗前,打不通邵霆的電話,便去打徐懷的:“我需要換一雙眼睛。”

“先生,目前只能成功移植□□。”

徐懷的聲音充滿了嘆息。

周豫傷了眼珠,裏面神經壞死,永久性失明,另一只眼睛的狀況也堪憂。他其實知道自己的情況,但就是不甘心。他不想變成瞎子。他握緊手機,聲音強勢狠厲:“我必須換一雙眼睛。不計代價。”

每個人都有執念。

執念能殺人。

喬雅看着又一次灌她心靈雞湯的人,清清淡淡的聲音:“傅小姐,別白費功夫了。”

她不會提及那段綁架歲月,也不願回憶那些瘋狂的人。

傅文瀾看她如此堅決,眼眸一轉,換了話題:“你就不好奇沈以臻的生死嗎?”

喬雅閉上眼,翻過身,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

“他出國了。”

傅文瀾試探着,見她肩膀一顫,勾唇一笑,繼續道:“聽說,腦細胞急速死亡,片刻耽擱不得,直接送去美國急救了。”

她輕易看出她是在乎沈以臻生死的,便停了下來。

長久的沉默後,喬雅翻身過來,看着她,低低嘆了句:“很有趣嗎?”

她眼裏是疲憊,神色是頹靡,又嘆了句:“耍弄我,很有趣嗎?”

“有趣的。”

傅文瀾輕笑着握着她的手,蒼白如骨的手,冰涼的溫度,但她知道,她的心依舊是熱的。她笑起來,目光裏盡是鼓勵和欣賞:“你善良,聰慧、堅強,對生命抱以珍惜和尊重,喬雅,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

“沒用的。”

喬雅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手背上泛青的血管,慢慢閉上了眼睛:“贊美或者羞辱,就像是浮名、虛利,沒什麽意義。”

“我不信你這些話。”

傅文瀾搖頭笑:“我不信你看開了。”

喬雅沉默了。

她沒力氣去争辯。

有些人總是自作聰明,自覺能掌控別人的想法。

何其可笑?

她從此再沒跟她開口說一句話。

無論傅文瀾怎麽挑起話頭,甚至拿着沈以臻的安危說事:“你知道,植物人還有蘇醒的機會,如果腦死亡,那是必死無疑了。他啊,現在呈現出腦死亡的跡象了。”

喬雅像是沒聽到,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現在一天二十小時都在沉沉睡着,白天黑夜颠倒,沒人跟她耗得起。

傅文瀾像是放棄了,好長一段時間沒再來。

她不來,葉南峤便來了。

他知道傅文瀾為她申請保外就醫後,就開始為她奔走上訴。為了尋找證據,轉向了沈以臻,竟是發現她昏睡不醒的真相——麻醉不當,導致了植物狀态。随後,他将真相告訴了沈琮,沈琮請他跟随團隊出國治療。他在國外待了三天,等他情況好轉了,便急匆匆回國了。

葉南峤一回國,就來了江北警區醫院,興沖沖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喬雅,等沈以臻醒了,你就可以洗清冤屈了。”

她被污蔑拿修眉刀劃傷了沈以臻,等沈以臻醒了,真相就大白了。

喬雅看着他喜不自勝的模樣,不知為何,也笑了。在這一刻,她覺得他是率直可愛的大男孩。她靠在抱枕上,蒼白的笑:“你辛苦了。”

她其實想說,哪怕沈以臻醒來了,也不一定會說出真相。

他白高興一場了。

可看他難得這麽高興,也就沉默了。

白高興也是高興的。

她也好久沒見過他高興的樣子了。

似乎是從她求救的那刻起,似乎是他跟周豫決裂的那刻起。

喬雅胡思亂想了一會,精神又疲倦了。她勞神勞心不得,整日蔫蔫的,食欲不振,營養跟不上,打了營養針,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孔。于她而言,活着真是一件痛苦又吃力的事。

“謝謝、謝謝你啊,葉、葉南峤……”

她強撐着說完這句話,便昏沉沉睡去了。

葉南峤伸手撩開她灰白的發,也沒怎麽用力,便看到指間殘留的一绺枯發。她曾有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現在,稀疏、幹枯、灰白、零落,蒼老的像是個老太太。

她在自我毀滅,也許很漫長,也許片刻間。

他忽然覺得難過,眼裏酸酸的,心裏澀澀的。與此同時,神經像是被什麽東西扯住了,絲絲縷縷的痛。這種痛說不清、道不明,纏裹住他的呼吸。他張大嘴,拼命呼吸幾口氣,又緩緩吐出去。他依舊不覺得好受,眼圈紅了,眼眶濕了。淚水流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驚詫,懵了一會,才自嘲地在心中問自己:我有什麽可難過的呢?

承受這一切非人折磨的是喬雅,他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罷了。

葉南峤捂住臉,修長如玉的手指遮住崩潰的情緒。半晌後,他握住她白骨一般的手,低喃道:“喬雅,再難過,再窒息,也要活下去啊。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你還那麽年輕,你的人生剛剛開始……”

喬雅睡眠質量很差,半醒半睡間,睜開眼,就看到頭頂盤踞着的怪獸撲下來。

它形容奇醜無比,臉上滿是膿疱,張着的血盆大口,靠近時,發出一股惡臭。

它俯沖下來,爬到她身邊,咬她的手指,吸她的血。

她感覺到疼痛,但壓抑住了尖叫。

她的身體一直在顫。

她面色平靜漠然、眸中一片死寂。

都是假的。

她知道的。

一切都是幻覺。

她知道的。

死神快來了。

她……也知道的。

喬雅在死神來臨前,見到了沈以臻。當然,不是現實中,而是在網絡視頻上。

距離他受傷昏迷住院過去了一個月,他在國外醒來,回國時機場被跟拍,宛如換了一個人,穿着黑色的休閑西裝,不茍言笑、老成持重。但許是有妙齡少女跟在他身邊,在她朝着他淺笑嫣然、顧盼多情時,他眼神裏亦閃過一絲寵溺和溫柔。

【沈家三少奇跡蘇醒,國外邂逅真愛!】

标紅加粗的一行字,出現在視頻的右下方。

“他醒了,他不記得你了,也不愛你了。”

傅文瀾握住手機,拿着視頻裏相伴而行的俊男美女的畫面給她看,然後,笑問:“所以,喬雅,現在,你是覺得解脫了,還是覺得傷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路相伴。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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