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午夜茶會
第三十八幕 午夜茶會
學園祭的表演結束了,低年級的學生大都選擇了回宿舍呼呼大睡,但,高年級學生的午夜茶會才剛剛開始。
秋落被阿玖一路拉着走,茶會的舉辦地點在學院的綠化帶內。不同于剛才表演場地的絢麗耀眼的燈光,這裏連路燈的光都帶了朦胧的色彩,靜靜如流螢輪轉。
路上遇到不少的學生都是穿着舊世紀的古老服裝,一瞬間有如穿越了數百年的時光,回到了舊世紀的英倫時期。
心髒跳動間,突然在那麽幾秒鐘的時間裏産生了不一樣的脈動節奏。
午夜茶會,午夜茶會。
腦海中的某個思路豁然清晰,秋落黑眸略有些複雜的看着前方那個拉着她跑動的女孩。
漸漸的,眼前的畫面模糊了。
秋落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記憶,那時候小空還在,她也還是那樣愛笑着的……
只記得那時的葉玖還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卻有雙生動的明亮眼眸。那時候她還不認識這個單純的孩子,小空卻常愛同她一起玩笑。
還記得……還記得那年的仲夏夜……
她和小空見過了書中描繪的舊世紀模樣,英倫時期精致優雅的茶會是每一個相信王子與公主存在的女孩的糖果童話。
“那我們長大後,就舉辦一場午夜茶會好了!”那時候,那個如午後陽光般的女孩笑吟吟的提議道。
“為什麽要是午夜?”她還記得自己不解的疑問。
“我知道,因為晚上更好玩!”女孩稚嫩的聲音搶着回答,她們都被這突然插|進來的聲音吓了一跳。
那個時候,她們都還太年幼,以為生活就如流水般平常,以為生命就如天空般清澈透明,以為結局就如童話般精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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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這世上沒有比劃破皮膚湧出鮮血的痛更痛,沒有比遺失娃娃和玩具的悲傷更悲傷……
那時如此懵懂的夢,那時如此無心之言……阿玖,為什麽你還記得?
為什麽……要把過往的痛楚翻出時光的禁锢,把過去想象的美好變為現實,逼着她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發生……
逼着她不容再逃避。
擡眸,黑曜石眼睛印出那在空中舞動的淺金發絲,淺藍眼眸,那樣不熟悉的蒼□□致面容……那樣陌生的,羸弱身軀……
那是阿玖。
那個開心就大笑,傷心就大哭,終日都是跟在她身後歡快地叫着學姐的葉玖。
秋落咬緊了下唇,黑眸閃着微光。
你為什麽……就那麽的執着于過去的秋落。
你為什麽……就那麽固執的,想要找回那個愛笑的秋落?阿玖,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
視野逐漸明亮起來,空氣中飄蕩着蠟燭燃燒的香氣,不遠處的草地上錯錯落落地擺着雪白而精致的桌椅,桌上鋪着同樣雪白的花紋桌布,置放着精美的糕點與香氣四溢的甘茶。
茶會入口處擺放了一個花藤編制的拱形門,門上挂着一個牌匾,英文字體,秋落看不懂。但更令秋落驚訝的是守在門旁的人,一身深色的得體制服,到位的禮儀顯出貴族家門的優雅來。
那是消失了一整天的管家大人。
“小姐,女伯爵。”管家大人對她和阿玖恭敬地撫胸行禮。“恭祝茶會之中玩得盡興。”
秋落有些驚訝的看着他,忍不住問道:“管家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管家大人但笑不語。
秋落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明顯無比興奮的阿玖,不再說話。
阿玖朝管家大人擺擺手,“麻煩你了管家大人!不過都說了不要叫我女伯爵了。”
管家大人已經中年的臉龐露出笑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的。”
阿玖撇了撇嘴,不說話了,徑直拉了秋落進入茶會場地。
秋落望着阿玖,剛才管家大人稱呼阿玖為女伯爵時,她恍恍惚惚才想起來,阿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伯爵,溫蒂.D.希哈姆女伯爵。
聽起來,好像是個了不得的身份啊。
阿玖一直拉着她,直到一處桌椅旁才停下。秋落跟着阿玖坐下,黑曜石眼睛靜靜地看着她,不發一言。
伸手拿過桌上的茶壺,阿玖自己倒了杯茶,又給秋落倒了杯茶,然後指着雪白桌椅圍了一圈的空白草地興沖沖地道:“學姐,我告訴你,這個午夜茶會是模仿英倫時期的下午茶聚會來的,沒有穿正裝是不能進場的。”
秋落疑惑:“正裝?”然後猛然想起阿玖硬要自己穿上的舊世紀衣裝,不禁微微皺眉。“這就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阿玖朝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嘿嘿,學姐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秋落嘴角抽了抽,搖頭,不說話。
進入會場的少年少女們越來越多,大多數是高年級的學生,女生們對于這種和舞會沒有多大區別而且還帶着濃郁浪漫氣息的茶會向來比男生更加積極。
不過,舞會……
秋落皺眉。
跳舞這種東西她可不擅長……
“學姐,待會還會有舞會哦。”阿玖興沖沖的聲音。
“……”秋落臉黑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跳舞這種東西……明顯比豎琴演奏更難速成……
“喂,我說阿玖……”秋落剛想和阿玖打個招呼說自己先回去了,轉頭去看阿玖的位置時,卻是空無一人。
秋落:“……”
居然溜得那麽快……
穿着舊世紀貴族服飾的少年少女越來越多,幾乎占滿了視線,想要在這麽多人裏找到一個阿玖可不是什麽簡單事。四周已經響起緩慢低沉的鋼琴曲,看樣子舞會已經開始了。
空地上已經有了翩翩起舞的貴族少年與貴族少女,空靈的鋼琴曲在寂靜的夜裏如月光流淌,旋轉的舞步畫出先輩記憶中不變的優雅。
那種舊世紀的優雅,精致繁華的禮裙,水晶石點綴的绮麗,榮耀的寶石編織成每一個少女都曾做過的夢——完美甜蜜的糖果童話。
可秋落卻再感覺不到喜悅與歡愉。
那樣一場用糖果童話堆積而成的夢境……此刻離她如此遙遠,遙遠得像一幅不小心浸了水的照片,随着水跡蒸發而褪去了色彩,暈染的線條模糊了畫面,再刻意地去勾勒也複原不了最初的模樣。
古老玄色衣裝的女孩站在人來人往中,仿若被凝固了時光的雕塑。
直到一只手牽過來,帶着微涼的溫度。
“落落。”他喚她的名,好似數十年前的某日某夜某時某刻也曾像這樣一般,穿行于人潮之中牽住了她的手,輕聲呼喚。那樣的輕而緩,像是怕驚醒了一場旖旎的夢。
待離開人群許久,出神的秋落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正被誰牽着走。黑曜石的瞳映着漆黑的夜色,那一抹燦金的顏色仿若黑暗盡頭最後的光。
清冷的月光暈染了夜色,昏暗的視野中,金發少年幾近融入夜色裏的背影輪廓輕輕晃動。
掌心相握之處,傳來的溫度有些微涼。
許久之後,秋落才恍惚地想起,意識渙散間,似乎有誰在漸漸遠去的繁華喧嚣裏輕念她的名。
——“落落。”
如釋重負般地輕舒,像是隔了一個世紀,終于找尋回來,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的珍寶。
秋落眨了眨迷蒙的黑瞳,下意識地低低喃道:“亞瑟……?”
“嗯,我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傳來溫和的回應。
這也許是秋落聽到過的,最溫暖的回答。
不需要任何永恒的許諾,只需要你在喧嚣遠離之後,淡淡地回一句:
“嗯,我在。”
---
感知到所牽之人腳步的緩慢,亞瑟微愣,回過身時,黑色洋裝的女孩已經閉上了黑曜石的眼,仿若沉眠。脖項上佩戴的藍紫石頭散發着淡淡的光。
涼如水的月光下,亞瑟看見秋落身後那道略顯透明狀的女孩,微微眯起了眼。
他上前一步扶住不知是暈厥還是昏睡的秋落,目光落在那始終帶着笑容的女孩身上,一分遲疑一分篤定地開口,念出那個魔咒般的名字:
“歐陽夏空?”
疑似幽靈(本來就是……)的女孩乖巧地點頭,漆黑的瞳眸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茶色。
“雖然我認識你,但我們此刻還是初次見面呢。你好,亞瑟。我就是歐陽夏空。”歐陽夏空在月光下顯得蒼白而呈透明的小臉帶着永不褪色的笑容,如午後陽光般不深不淺的溫度。
“你好。”亞瑟回禮,眼眸掃過女孩那呈半透明狀的軀體。“你現在……是幽靈?”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歐陽夏空俏皮地吐了吐舌,那雙泛着茶色的黑眸看向昏睡的秋落。“其實我一直都在姐姐身邊,雖然她看不見我也摸不到我……可是現在,我必須要走了。”
她望向不遠處的夜幕,深沉的黑暗中似乎有一抹隐隐約約随風舞動的水藍衣袂。
亞瑟眼眸暗了一瞬。他微抿着唇,什麽也沒說。
沉默了幾秒後。
歐陽夏空驀地笑了,她看着亞瑟,帶點孩子氣:“我還以為你會問為什麽呢。”
于是亞瑟也笑了:“你一定會告訴我的,不是麽。”
聞言,歐陽夏空不難的嘟起了嘴:“喂喂……太聰明會招人恨的。”
亞瑟笑笑,不語。
歐陽夏空再一次遙遙望了一眼那個把一身水藍隐沒在夜色中的身影,勾起唇,開始講了起來——
她說歐陽家和秋家是世代的宗親,所以她自幼被送至秋家撫養。
她說姐姐無論做什麽都陪着她,愛看書是,學琴也是,愛笑也是。
“那時候我想去學鋼琴,然後姐姐就站出來說:‘我陪你。’”
“後來我學了鋼琴,姐姐學了豎琴,那些年一直相伴的記憶,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十一歲那年……有一次我忽然昏倒,被送至醫院時,我被查出患了梅尼埃綜合症。”
“那一次,我第一次看見姐姐哭。”
“那時的姐姐,就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我第一次看見姐姐也會哭的那樣無力……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坍塌了,用那樣空白的眼睛看着一切的一切。”
她說她向姐姐道歉,因為很快很快,那些都約定好了的一直一直在一起很快就要違背。
“但是,姐姐從頭至尾,只和我說了一句話。”
她說,那時候的秋落只說了:“永遠不要道歉,永遠不要說對不起。”
——因為你什麽都沒錯,所以永遠都不要道歉。
“可是在後來的後來,我還是說了對不起。”
她說,那個時候姐姐買了她最喜歡的提拉米蘇,說:小空,起來了。
我買了你最喜歡的提拉米蘇,不打算吃一點嗎。
“那個時候,姐姐就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說:小空,起來了,別睡了……”
“其實我聽見了的,可是我沒有睜開眼睛。”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歐陽夏空歪了歪腦袋,眨着眼睛俏皮的笑。“我很不乖對不對,讓姐姐那麽傷心。”
後來,後來啊……
她就一直在姐姐身邊,看着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行每一言,卻沒有再看見過姐姐的笑或者哭。
她說話,姐姐聽不見。她就站在旁邊,姐姐看不見,也摸不着。
歐陽夏空輕輕地說,始終微笑如一。
可是,亞瑟卻能聽見這個孩子哭泣的聲音。
她和落落一樣,是個用習慣的表情遮掩一切哭與笑的女孩。
幽靈是沒有辦法哭泣的,所以她只能笑,一直笑,在無聲無形的世界裏默默陪伴着她的姐姐。
“雖然一直一直以來都是姐姐說陪着我,但其實……真正需要陪伴的,就是姐姐自己呢。”
“姐姐她啊……其實就是個膽小又溫順的糊塗蟲,連和男同學說個話都不知道會緊張害羞成什麽樣,偏偏又一副冷漠的樣子。嘴硬得跟什麽似的,其實比誰都要心軟。”
“姐姐最害怕的,就是身邊的人一聲不吭的離開……所以,請不要抛棄她,好嗎?”她眨着眼睛,誠懇地看着亞瑟湛藍的眸。
她說她的離開一定是讓姐姐傷透了心,即使已經是過了那麽長的時間,可是這種傷痛……是一種永不磨滅的記憶。
“姐姐其實就是個笨蛋啊。”歐陽夏空勾着唇,輕笑着說。
流風在空中低吟,在荼蘼花開的深夜裏哼着小女孩幼稚而绮麗大華美夢境。午夜開展的茶會,那些沉澱在時光裏的故事被細細研磨,沖調成一杯苦澀的茶。
也許失去一個親人的悲傷過于綿長,也許那樣的痛楚過于誇張。
但請相信,這份悲痛是真實存在的。
那種剎那間便喪失了一切的痛楚,足以讓一個孩子在頃刻間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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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姐姐就拜托你了哦~”歐陽夏空笑着揮手,轉身離去,飄向那抹水藍色隐沒的方向。她原本就呈半透明狀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後消失在夜色裏。
亞瑟抱起昏睡過去的秋落,湛藍的眼眸望向那女孩消失的方向。
那一抹深沉的夜色中,衣袂翻飛的水藍影子也逐漸淡了去。
亞瑟無法想象歐陽夏空離去時的輕松惬意從何而來。
不過,能夠如此離開,也是因為能夠放下了牽挂着的執念吧……
他低眸去看懷中昏睡的秋落,女孩安靜的面容安詳如聖像。也許只有在睡着的時候,這個孩子才會更像一個孩子。
亞瑟望着迷蒙的夜色,微微眯起眼眸。
他所估料的不錯,海龜島上還潛伏着鬼影迷蹤的人,簡先生的目的是為了取得百年前的科學家們在此處殘留的化學試劑。現在,簡先生雖已被他帶人抓捕,可心底某處還是隐隐不安。
海龜島的歷史太漫長,太古老,逝去的時光裏總掩埋着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更何況……阿玖所在的希哈姆家族也與這座島,這所聖斯丁學院有着太深的淵源。
“唉……”
逝去的夜風中,傳來少年的輕嘆,其中的滄桑轉眼間便消散在夜色裏。
夜幕之中,古老服飾的金發少年不禁抱緊了懷中沉睡的黑發女孩。
湛藍的眼眸低垂,清隽的面龐噙着一抹肅穆的溫和,他輕輕啓唇,聲音一如那時在母親面前宣誓般的堅定:
“落落,無論如何,我都能把你護好的……”
那樣堅定而誠摯的聲音,在風中一點一點散去了。
無論如何,我都能把你護好的……
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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