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終歸/下
第六十幕 終歸/下
這艘為了舉行生日宴會而開出海港的輪船已經在海面航行了一天一夜。夕陽西沉,夜晚即将來臨,生日宴會的開始也進入了以秒計的倒計時。然而作為這場宴會的主角的秋落卻在傍晚時獨自一人跑沒了蹤影,讓阿玖很是憂傷。
好歹是自己的生日啊學姐,你就不能上點心嗎……
此時此刻,被阿玖默默埋怨的秋落正坐在游輪的至高點,擡着漆黑的眼瞳眺望海與天相接的盡頭。
登上游輪已經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了,秋落除了偶爾離開房間之外便沒在游輪上晃過。雖然視線裏沒有出現過亞瑟的身影,但并不代表他就不在這艘船上。
沒見到也好……現在的她還沒做好和亞瑟見面的心理準備。若是貿然相見的話……
秋落垂下眼眸,神色黯然。
而後,心中一陣長嘆。
她最怕的……果然還是亞瑟啊。
正值是十二月的季節,海風冰涼,空氣的溫度也偏低,更何況是傍晚時分。然而這份冷意卻是侵不進她的皮膚,四季輪換的溫差已對她造不成影響,哪怕她現在仍留在人類的軀殼裏。
已經很難再感知到自然的冷或者熱了……
秋落出了神的想着,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大雪紛飛的畫面,想起那時刻骨的寒,鑽心的疼……
“那個冬天,發生了很悲傷的事……”
這是2011年聖誕夜時,她對亞瑟說的話。
歐陽夏空,她的妹妹,逝于那個有着百年寒冷的冬天。
那日,距離她們共同的生日,僅剩九天。
Advertisement
秋落輕輕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的大雪影像破碎消失,被無盡的黑暗覆蓋。
不去回想,不去觸碰,便不會再次承受錐心之痛。
待秋落再次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暗了許多,西邊天盡頭的夕陽已有一半沒入了地平線下。秋落擡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黑發,稍稍轉動了視線,角落裏便驀地閃動出一抹金色。
——嗯?金色?
阿玖找來了嗎……
秋落順着那抹金色的方向望過去,然後便毫無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清澈深邃的湛藍眼眸。
——等等,有什麽不對勁?!
漆黑的瞳孔因驚訝而放大,秋落瞪着那人清隽的熟悉面容,溫和的笑意一如那時初見般輕易的讓人放下戒備,帶着某種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亞瑟……”秋落夢呓般的念出他的名字,大腦自動切入空白模式——
糟了,她現在好像正坐在整個游輪最頂層的圍欄上,被亞瑟看見的肯定不是會出事就是會被狠狠說一番——
唔,她現在是趕緊逃呢,還是逃呢,還是逃呢……
秋落開始發呆了,走神了,然而本人還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亞瑟将她從背後整個提起,抱在懷中走下頂層的途中了。
“……咦?”發覺自己在移動中的秋落感覺好像有什麽不對勁,一擡頭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亞瑟你在幹什麽啊!!”
為什麽她一回神就已經又在亞瑟懷裏了啊?!她這次明明沒有又犯低級錯誤的掉下去!!亞瑟你是把她當人偶抱抱上瘾了嗎?!話說回來為什麽最近這種情況出現得這麽頻繁啊為什麽?!
秋落想不通。秋落想抓狂。秋落想咆哮。
她想長大,她想恢複久違的少女體型,她再也不想當一只小小又矮矮的看起來攻擊力為零的蘿莉了啊!!
……不過就目前精靈王族的壽命與成長周期來看,秋落想要脫離蘿莉外型的這一願望還是需要很漫長的時光來實現的……
“這是我想問的問題,落落。”亞瑟一貫溫和的聲音帶了責備的口吻:“為什麽我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在那種又高又危險的地方?偏偏落落你還毫無危機意識。若是我不在場的話,你又不慎摔落下來怎麽辦?”
秋落:“……”
……好像是這樣的哈,亞瑟提醒過她很多次了來着,比如不要坐到欄杆上、不要趴在窗邊、不要把腦袋探出窗外……類似的一系列叮囑。結果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想幹嘛幹嘛,完全就是下意識的無視了亞瑟的囑告……
這麽一來好像的确都是她秋落自找的樣子。
……
于是秋落沉默了,認真地思索起來,完全沒有意識到話題其實已經被亞瑟帶開了。
——不對不對,不能被亞瑟的話帶進去!
秋落心中的小號自己搖搖頭,努力把快要決堤的愧疚又堵回去。要是真照着亞瑟的這個節奏下去她肯定又是穩輸的下場,還是不帶有懸念的那種。
“那是亞瑟你保護過度了。”秋落回答得理直氣壯,打定主意下定決心堅決不被亞瑟牽着鼻子走。“我又不是一摔就碎的陶瓷娃娃。”
“哦?”亞瑟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他略微低眸,湛藍眼眸深邃得猶如大海無盡的深淵。夕陽餘晖在他清隽的面龐上映出光影交錯的畫面,如一杯美酒般醉人。
秋落看得出了神,反應過來後立刻默默別開眼,心中的小號自己捂着臉自我唾棄一番後再次肯定了一個真理:以後再也不要看他的笑了……
不然一切防禦系統都會失效有木有!!
這邊的秋落因為人家的一個笑容就墜入了自怨自艾中,那邊的亞瑟卻還是笑得溫和:“上次不小心磕到腳後眉頭皺了一整天的女孩是誰?”
秋落不吭聲:“……”
“上上次,被花刺紮到手疼得掉了眼淚還硬不承認的女孩又是誰?”
“……”
“上上上次,拿書時被書架落下的書砸到額頭……”
……
聽着亞瑟一件一件地數着那麽多自己的窘事,秋落此刻真的是投海自盡的心都有了。
“……亞瑟你快夠了……”
生無可戀。那麽多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亞瑟你是怎麽記住的啊啊記憶力這麽變态真的可以嗎!可以嗎?!……話說她可以開技能清掉這些記憶嗎?啊對了,連着五十年前的那些也一起……
秋落努力克制住捂臉的沖動,強做鎮定地緊抿着唇。只是那鼓成包子面無表情的臉和皺成一團的眉毛還是清楚地洩露了她內心的情緒,絲毫沒有起到隐瞞的效果。
“承認自己怕痛了?”亞瑟微笑着問。
“……”秋落保持沉默。表示自己現在不想理睬他。
“所以,對落落你來說,過度保護是非常有必要的。”亞瑟總結陳詞,輕而易舉地再次将節奏掌握手中,一舉碾壓了秋落方才的抗議。
“費心了。”秋落終于開口,聲音聽起來是直接從淡漠進化到了冷漠。三個字一出口就長滿了刺。
“我的職責。”亞瑟不為所動,面上笑容不改,溫和應對。刺一根也沒紮到。
“……”
綜合以上,秋落再次坐穩了沒有懸念的穩敗下場。
——不過,秋落是不會就此妥協的,因為她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最開始的問題被亞瑟避開了。
“……亞瑟,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她就說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容易分神這個習慣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要改,絕對要改!
亞瑟緩步前行的動作頓住。他眼睑微垂,使得那雙眼睛看來更加幽深無底。他看着她,在那極近的黑曜石眼睛裏看見了自己一貫不變的笑容,還有她深沉無光的眼底對他毫不掩飾的信任。
一如半個世紀之前,他初見她時的模樣。
毫無防備,甚至沒有半點猶豫就相信他。從那時起他便有了個近乎妄想的猜測:她興許是認得他的。
他的落落其實是個很單純易懂的孩子,所有的心性都在信任的人面前展露無疑,卻又清晰無比的與人保留着距離感。
這個孩子根本就是矛盾的集合體。
她淡漠得近乎不近人情,可對認定的人與感情卻是那般的執著,沉默的守護竟如烈焰灼燒的極致。她就這樣敏感而固執的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容他人踏足。
孩子般的心性,随心又執著,頑固且遲鈍,想讓她改變想法或觀念簡直是難如登天都不為過。
可他不想放棄。更不可能會放手,将她拱手相讓更是宇宙毀滅都不會讓它發生的事。
“我可以拒絕嗎?”他笑着,問。
“……嗯?”秋落擡起的黑瞳望着他,還沒反應過來。
——等等亞瑟剛才說了什麽?
秋落認真回想了下。
……等等亞瑟你說的拒絕是幾個意思?!
秋落不淡定了。她直覺感到亞瑟剛才的話中還隐含着別的深意,只是她想不通更猜不透。可沒等她把問題問出口來,亞瑟就已經目視前方繼續向前走了。
話又說回來,這個樣子要是被阿玖看到,那孩子鐵定會糾纏到底的——
可惜雪兒因見到安卡,情緒不穩定而飛出極遠的地方去了,現在不在沒法幫她解圍啊……
“亞瑟……”權衡之下秋落只能再次開口。可她剛叫出亞瑟的名字,他極輕的一句話便讓她又一次啞口無言。
他說:我怕我一放手,你又要消失了。
于是秋落瞬間就回想起了那時在唐人街,自己在他眼前生生消失逃走的事,頓時只想趕緊找個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來,房間倉庫箱子櫃子只要是封閉的狹小空間什麽都可以!
可秋落念頭剛起,這才動了動,都還沒開始掙紮呢,亞瑟就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抱得更緊了。
“……”秋落整個人都僵硬了。
亞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根本就不打算放開她,連她抗議的權力都在剛才被駁回了。
“亞瑟,我可以自己走……”秋落表示她很惶恐,交疊着五十年前的歉意愧疚,具體的心虛指數那就是四項相加的再N次方。
“你沒有穿鞋。天冷,地板涼。生病了可不好。”船王大人拒絕的理由依舊不給秋落半點反駁的餘地。
“……”秋落沉默。
她不是遲鈍到無可救藥的人,心性的慢半拍不代表她的理性的敏銳也跟着鈍化。這次見到的亞瑟表現出了比以往更強勢的一面,不同的态度讓她有些茫然無措起來。
但這并不代表亞瑟的性格出現了什麽轉變,只是之前的相處裏他更傾向于不與她争執,用一種近乎寵溺的方式在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包括那個離開格蘭島的決定。
那一次,每一次……首先選擇退讓的都是他。
她這次決然的離去,終于讓始終溫和的他也難以忍受了嗎?
……亞瑟,生氣了啊。
陷入沉思中的秋落試圖找出船王反常的原因,于是心虛愧疚歉意茫然自責無措等情緒數值迅速上漲,瞬間使其掉入了自我唾棄的谷底深處。
秋落閉上眼睛,忽地縮了縮身子。
可即使是這樣一個抗拒般的動作,抱着她的人腳步依舊沒有哪怕半步的停頓。
……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啊,畢竟她是這麽冷漠自私又任性妄為的人。
自責間,一股名為難過的情緒萦繞而上。
這種時候,秋落便很讨厭自己的固執。
因為……哪怕會被讨厭,哪怕會被孤立,哪怕會被視為怪人異數,她也從未改變絲毫自己與人相處的模式與行事風格。秋落本是随性的人,對許多事物都仿佛天生喪失熱情與探究的欲|望。但她仍有她所頑守的驕傲,那是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絕不妥協的近乎冷血無情的執著與信念。
那些最終都被選擇的退讓與服從,只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堅持。
她生性別扭,不善表達的本能總讓她在無意間傷害他人。意識到這一點的秋落早早選擇了沉默,放棄融入除自己之外的世界。
這是一種逃避,是她所能給予他人的保護,也是給自己的。
同樣的,這是一種溫柔,更是一種殘忍。
能在越過這層層城牆與冰冷尖刺後仍來到她面前的人因此更顯得難能可貴。
亞瑟阿玖哥哥雪兒都不必說,DODO冒險小隊的四個孩子也算,夏佐和埃克斯兩個勉強勉強再勉強,畢竟兩人都是不普通的變态級人物,世間估計就此一家。一人蘿莉控晚期無可救藥,一人話唠熱情多到無處釋放,越過深如馬裏亞納海溝的巨大語言交流障礙硬給她說了幾個月異國語言都不見膩,沒更熱情算不錯了。
之後還有溫晨、管家大人、蒂娜、程結玲……
但,這些人都或深或淺的被她傷害過。
心性的頑固,骨子裏的驕傲,使得她無法珍惜好每一個維持感情的機會。兩者間的矛盾常常讓秋落感到茫然無措。
她總是下意識的想很多,尋找并渴求兩全的解決方案,可最終的結果卻都是因她的猶豫而導致以最糟糕的方式收尾。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
得出結論的秋落很難過。或許對于她來說,沒有什麽事會比被最在意的人讨厭帶來的傷害更大。
亞瑟肯定是生氣了。
秋落想。
能把這麽溫和的人逼到這幾乎是黑化的地步,她之前做的事一定很過分很過分……可她現在除了愧疚和歉意之外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悔意。
……這是更過分的事吧。
秋落抑郁了。對于亞瑟抱着她這件事徹底放棄抵抗了。
雖然抵抗效果都微乎其微的樣子。
不過,要是讓船王大人知道秋落心中所想的話,他大概也只有再次感嘆這孩子足以繞地球兩個來回的反射弧和難得上線卻終年跑偏的情商了。
路漫漫其修遠兮。這簡直就是對追求精靈王的真實寫照。
——古人果然誠不欺我等。
最後,秋落還是被亞瑟一路抱回了房間。
因為為了避免尴尬,她直接兩眼一閉,權當是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結果在走廊上果然還是遇見了阿玖。
聽着那孩子瞬間提高的音量和語調,心情壓抑的秋落厭厭的想:要是她此刻是清醒着的話,那麽未來三年……不,十年內她的耳根都別想清淨了。
“——噓。”亞瑟的聲音聽來溫和從容。秋落在一旁感嘆船王不愧是船王,生氣時都還能那麽溫柔。“落落在船艙頂層睡着了。那樣呆下去是要生病的。”
“哦哦。”阿玖的聲音頓時輕了許多。她壓低了嗓音,還帶着些許笑意:“學姐總是這樣啦,就喜歡呆在沒人的地方……明明自己就是一個最怕孤單的人。”
阿玖話裏的笑意漸漸淡去。
秋落本就壓抑的心忽地随之一沉。
“亞瑟,你會一直陪着學姐的吧?”秋落聽見阿玖這樣問。她看不見這個孩子的表情,卻依舊感覺到心髒在跳動間——好像在隐隐泛疼。
“嗯。”亞瑟的回答簡潔明了,可誰都聽得出這個字裏的堅定與執著。
“呼——那就好那就好。”阿玖松了一大口氣,拍着胸口一副還好還好的模樣。她揚起笑容,溫暖得令人心疼。“我是人類,沒有辦法陪伴學姐那麽久的時間。但如果有亞瑟你在的話,在那個沒有我的未來,學姐也不會活得那麽孤單了吧。”
“學姐其實是個很怕安靜的人,沒有人一直和她說話的話,她的心會荒涼,然後整個崩潰的——”
秋落被亞瑟抱回房間後,眼睛也沒有睜開過。
也許她是真的睡着了。也許她沒有。
亞瑟将秋落安置好,并替她蓋好被子。黑色的女孩靜靜地閉着眼,安靜祥和。有幾縷黑發貼在她面頰旁,反襯得她膚色越是接近那令人憂愁的病态蒼白。
“落落。”他輕輕叫了一聲。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她好似真的陷入了沉眠。別說呼喚,就是那傳說中王子的吻也不可能将她喚醒吧。
亞瑟在心底嘆息。
他的目光注視着她安詳的面容,想說什麽,終究還是被他掩埋在了心底。
這個時候,她寧願自己是睡着的吧。
他這麽想着,于是俯身,手按在床沿,姿勢無比自然的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一如那年聖誕夜時所做的一樣。
“晚安。落落。”
落落,不死族的悲哀,是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的。
羁絆、感情、眷戀……這些都是能使我們痛苦的源泉。
人類的生命于不死的一族而言過于短暫,就猶如一朵花開再到花落的過程。
可花謝還會花開,人死卻不能複生。
——這是你必定要經歷的痛楚。
如果你想哭,那便哭吧。我會抹去所有的光,讓全世界都看不見你露出軟弱的模樣。
只願你別再試圖掩藏一切,壓抑所有,獨自承受。
時間過得很快。
日落西沉,夜幕降臨。生日宴會已準備妥當,因阿玖得知秋落睡着,便把宴會開始的時間延後了一小時,自己跑去房間喊秋落起床。
要喊醒一個裝睡的人的過程是無比艱難的,身為喊醒人的一方,阿玖表示:我有叫醒學姐的特殊技巧。
所以,被晃到忍無可忍的秋落睜開了眼睛,毫不客氣的送了肇事者一個狠狠的瞪視。
不過,被充滿殺氣的黑瞳狠瞪一眼的阿玖表示毫無壓力。她飛快地抱了一堆五顏六色的禮服來放在秋落面前,以土豪不怕錢多之勢豪邁地一揮手,道:“學姐,挑吧!”
然而秋落卻是看也不看一眼。“我現在穿的這件就可以了。”
“……學姐沒有人會穿睡裙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的!!”阿玖抓狂。
“……”秋落沉默。
“學姐,你就試試嘛……”阿玖拿出百試不厭的撒嬌大法,秋落覺得眼前好像出現了一只在搖着尾巴賣萌的金毛犬。
“拒絕。”
“學姐……”
“撒嬌和眼淚是沒用的。”
“……”
阿玖沉默。她扁着嘴,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秋落,眨也不眨。
……真是頭疼。
秋落在心裏有些無奈地嘆氣,目光溫軟下來:“非換不可?”
阿玖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可我不喜歡穿複雜和色彩豔麗的衣服。”秋落再次申明自己不知被阿玖忘到哪個角落疙瘩的穿着喜好。“太麻煩。”
明知學姐會拒絕的可能性極高的阿玖還是難免失落。打扮是女孩子的天性,可阿玖從未在秋落身上看到過這一點。她的學姐可是向來怎麽簡潔方便怎麽來,一身黑色的裝扮除了偶爾必要的蝴蝶結外再沒有半點多餘的邊飾。
可後來阿玖才清楚,秋落穿黑色是為了掩蓋随時都有可能滲出皮膚的鮮血,沒有贅飾是因為生性讨厭花哨和麻煩。
這導致阿玖對秋落讨厭哥特式與巴洛克式服裝卻喜歡同風格的建築物很是不理解,結果秋落一臉嚴肅的告訴她:穿衣風格和欣賞喜好沒有半點關系。
于是得知真相的阿玖淚流滿面:所以說學姐理性劃清界限的這點最讨厭了。
最後,阿玖想到了一個折中的建議:“學姐,要不你就穿我們上次重逢時的那套古衣吧?”
秋落有些驚訝的看着她,猶豫了會,終是颔首。
“總比你穿睡衣好啦。”阿玖道。
那麽問題就來了。
阿玖:“……不過話說回來,學姐,那件衣服你有帶來嗎?”
秋落:“……你轉過身去。”
“哦。”阿玖雖然疑惑,可還是乖乖的照做了。
半晌後,阿玖再轉身時,秋落已經身穿好那玄黑古衣靜靜的看着她了。
“這樣就可以了?”秋落問。
阿玖目瞪口呆:“學姐你神速啊……難道精靈王還自帶換裝功能?”
秋落嘴角微抽。她屈指一彈在阿玖額頭,語氣有些無奈:“你腦袋瓜子裏都裝了些什麽。整天胡思亂想,瞎猜。”
阿玖捂住被彈疼的額頭,委屈地扁了扁嘴:“想象力豐富是一名娛樂版面主編的基本素質好不好啦學姐……再說我哪有瞎猜!”
秋落不言,只是黑瞳微垂,眸光深沉。
“咦?學姐,你這身古衣還是當初我們從那個……呃,陵墓裏帶出來的那件嗎?怎麽覺得樣式有點不一樣了?”阿玖一邊揉着額頭一邊湊近了秋落,目光落在那件玄黑古衣上,認真地上下察看。
“上次光顧着學姐你了,都沒仔細看……以前這件古衣好像沒有這個披肩吧?還有這個後兜帽……呃,古今混搭風?”
玄黑古衣依舊寬袖長擺,多出了披肩和後兜帽。樣式也依舊古樸,裝飾也只是多了中式盤扣和挂穗。原本顯得過于寬大的古衣也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合适的尺寸。
對上阿玖那雙求知欲旺盛的眼睛,秋落想了想,解釋道:“我取回了王冠,正式繼承王座。這身冠服自然會随王冠而幻化為最适合我的模樣。”
“……?”阿玖一臉懵懂。不明白。
輕嘆一聲,秋落決定換個方式說明:“這麽說吧。在取回王冠之前,這件古服是不完整的,像只是一件衣服最基礎的款式。王冠取回後,它便也完整,最終幻化成了你看見的樣子。”
“懂了。”阿玖點頭,看着秋落認真道:“總之它有進化功能對吧?而學姐你取回王冠就是啓動它進化的關鍵。”
秋落:“……”
……你随意。
秋落放棄讓阿玖理解王者冠服與王冠之間的聯系了。其實仔細想想,阿玖這麽理解也是不無道理的。
“走吧。”秋落轉身欲走。
“诶诶诶等等!學姐等等啦。”阿玖連忙拉住秋落,硬把她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先讓我幫你梳下頭啦。你看你剛睡醒,頭發都亂糟糟的。”
秋落只好同意。
阿玖拿來了木梳,一下一下地替秋落梳理她那有些雜亂的黑發,那動作細心輕柔,和平日裏愛玩愛鬧的行為模式相去甚遠。
不一會兒後,阿玖替她梳好了頭發,還給她編了條細細的辮子,最後幫她重新系好黑色發帶。
“大功告成!”阿玖開心地道。她催促着秋落站起來,牽着她的手轉了一圈,帶起寬大的衣擺輕揚,然後笑着抱住了她:“嗯,學姐果然最好看了。”
秋落眼睑垂了垂:“昧着良心誇我也沒有好處哦?”
“學姐你肯笑一笑我就賺到啦!再說我哪有昧着良心,字字都是出自真心的好嗎。”阿玖仍是笑,然後松開了擁抱的雙臂,卻轉而牽住她的手就走:“我們走吧,學姐。久違的生日宴會都快開始啦!”
生日宴會的會場在游輪的甲板上。而在走廊上時,阿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漆黑的布帶,給不明所以的秋落蒙上了眼睛,還一邊極力強調:“這是驚喜!驚喜!所以學姐你不許作弊哦!……嗯,好了,牽着我的手——”
視野裏盡是黑暗,秋落抿唇不言,順從地扶着阿玖的手,任她牽引她走向那所謂的‘驚喜’。
——這和在海龜島午夜茶會時的那一晚何其相似。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阿玖總在試圖喚醒她對一些事物的關注與熱情,并不是為了揭開她記憶裏沉眠的痛楚,而是希望她放下。
「試着放下,孩子。給那些愛你的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絕美女王在花海中柔和的勸慰回響在耳邊,經久不息。
……放下。
學會放下。試着放下。
秋落想得出了神。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只有一分鐘都不到的距離,阿玖忽然松了手。
秋落一愣。
她回過神來,視力被遮掩的情況下,聽力出奇的敏銳。秋落聽見周圍有細碎的腳步聲,然後就前方幾步外有人輕聲開口道:
“一。”
“二。”
“三!”
‘嘭嘭嘭’,禮花爆開的聲音在四周連成一片,秋落清晰的察覺到有什麽東西輕輕落在了身上。
——“生日快樂!!”
熟悉的聲音都聚在一起,說着同一句祝福。
……這真是,落後到了舊石器時代的遠古式化石‘驚喜’啊……
秋落伸手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阿玖,而她身後則是她們來到這個世界後共同認識的人:墨多多、堯婷婷、扶幽、虎鯊、亞瑟、蒂娜、管家大人、洛基和查理,還有此刻不太想看見的夏佐和唐曉翼……
“落落姐,驚喜吧!”墨多多開心道。
秋落糾正他:“是驚吓。這麽古老的主意虧你們……”
“學姐,14歲生日快樂!!!”阿玖随手扔掉手裏空了的禮花筒,沒讓秋落把話說完就撲了上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秋落沉默:“……”
……14歲?按照這個世界的年份來說這的确是她14歲的生日。不過若是按她現在所擁有的記憶計算年齡的話,她早就越過少女,跨過禦姐,直奔大齡剩女而去了——
“……咦?落落姐你居然才14歲嗎?!”孩子們瞪大了眼睛,覺得世界觀受到了打擊。
“14?少了個零吧。”唐曉翼諷刺。
“小刺猬14歲了也依舊如12歲般的嬌小玲珑可愛極了~”夏佐那尾音的小波浪線依舊銷魂。
“塞洛多姆先生,請注意您的言辭用語。”蒂娜在一旁警告。
“請您不要靠近小姐三米之內。感謝您的合作。”管家大人望着夏佐的眼神不善。
“……”兩位探索者保持沉默。
亞瑟注視着秋落,笑而不語。
阿玖沒有像以往那般八爪魚似的抱住秋落不松手,很快便加入到了衆人的對話中。
“夏佐學長你就死心吧!!根據我對學姐的了解,她對蘿莉控的讨厭簡直已經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了!”
“我記得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知難而上’……”
“你走。”
“落落姐你果然還是很讨厭夏佐啊。”
“話又說回來,阿玖姐姐你為什麽會邀請夏佐啊?”
“我沒有!他自己不請自來的!”
“呵。”
“……啧!唐曉翼你在一旁笑什麽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諷刺我!”
……
衆人的說話聲頓時混成一片,秋落沉默的離開那片區域,站在一旁的角落裏輕輕抖落身上挂着的五顏六色的禮花。這一番下來,就頭頂上還挂着些許。然而秋落尚未有動作,便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來,替她取下了頭頂的彩色禮花。
秋落一愣,沒回頭也知道那是誰。
一時沉默。
忽然,一道長鳴自天際傳來。秋落下意識地擡頭望去,雪白的鳥兒帶着血色的火焰自遠方飛回,唳聲長鳴,清越悠遠。
另一邊的議論聲已經停止,卻并非是因為王鳥的那聲長鳴。八點整時,管家大人準備的衆多煙花瞬間劃破寂靜的夜晚,耀眼的光芒在黑幕中競相開放出一簇又一簇的煙火盛宴。
五顏六色的絢爛煙火在夜幕中幾乎是轉瞬即逝,亦如人生短短幾十載的光陰。
秋落望着那煙火的盛宴,忽然像着了魔似地走到甲板前方,然後擡起雙手,伸向前方。有豔如朝霞的光從她手中亮起,剎那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那鮮豔的紅色轉瞬間搖曳生輝,紅蓮一般在她掌心綻放——
一直注視着秋落的阿玖被那血色火光吸引,也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她看見她掌心升騰之火,猶如世間最神奇而絢麗奪目的魔法,于轉瞬之間釋放開來,耀眼的殷紅火光直沖天際!
阿玖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再也無法移開。
那是怎樣美到極致的花火之卷?
煙火璀璨,那魔法般的血色火焰在黑夜中仿佛有生命般地舞動,旋轉,跳躍,緩慢而堅定地勾勒着曠世的奇畫。以火焰為筆,以夜幕為紙,繪成這幅獨一無二的火花盛宴。
阿玖心中一片清明,忽然轉頭去看秋落。
紅蓮的火焰絢爛奪目,盛開一朵朵極致美麗的花火。而在那樣令人終生難忘的景致裏,阿玖看見畫中的她仰望天空的遠方,沉靜安然。在這漫天花火的光耀之下,那雙黑曜石似的深沉眼瞳仿佛也被染上了異彩。
阿玖因走近了她,于是便聽見她近乎禱告般的喃語,溫和輕緩,像是要透過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講給那個記憶深處的人聽。
她說:“生日快樂,小空。”
對DODO冒險小隊的四個孩子來說,在這一場生日宴會上他們不僅見識到了精靈王的那絢爛奪目如魔法般的火焰,還知曉了一個被他們遺忘許久的,屬于阿玖的秘密。
墨多多說:“阿玖姐姐,其實我一直很奇怪:落落姐來自異世,對這個世界的人應該都很陌生才對。可為什麽你們一開始就是一副很熟悉的樣子呢?而且明明是你看起來年紀更大,你卻一直稱呼落落姐為‘學姐’……”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阿玖的反應。
她當時正在咬着一塊蛋糕,聽到墨多多的問題後便把目光轉向他們,淺藍的眼眸微微睜大,一副‘你們居然不知道嗎’的表情反問他們:“咦,你們不知道嗎?我和學姐來自同一個世界啊。”
阿玖回答得理直氣壯,絲毫不覺有什麽不對。
“我們……完全不知道啊!”墨多多目瞪口呆的看着阿玖,腦袋瓜子裏瞬間被問號擠滿。“阿玖姐姐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這也不對啊,你在這個世界明明是有身份的……”
墨多多暈了。阿玖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我之前沒說過?”看着四周的衆人或詫異或震驚或不可置信的表情,阿玖眨了眨眼睛,努力地回想了一會兒。
“……好吧。以前是沒講過的樣子。”
于是阿玖放下咬了一半的蛋糕,然後拿過一旁桌上的飲料灌了一大口——要是秋落還在現場,肯定會面無表情的告訴她長話短說速戰速決,這擺明就是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架勢嘛。
可現在衆人都沒那個心思,各自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阿玖身上,等待她的解釋。
“告訴你們也沒什麽啦,反正大家都那麽熟了。”說着,阿玖還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一副說書的架勢。
她淺藍的眼眸緩緩掃過在場衆人,用一如既往的玩笑般的語氣道:
“我是「守護者」的後代——雖說現在基本已經和人類沒多大區別了。我的生母葉晚晴是和現在的落落姐差不多的存在,只是身份和職責不同。後來她在愛上我的生父文森特伯爵之後便褪去了「守護者」的身份。現在的「守護者」是我的姨母葉無律。”
“「守護者」和人類的結合而誕下的孩子,是不能存在的。”
阿玖說到這句話時,神色驟然黯淡下來,眼眸低垂,難過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在場的衆人都一愣。
然而阿玖沒有停頓再多半秒,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他們也只好繼續聽着。
“葉晚晴為了救下這個孩子,觸犯「法則」永世沉眠;葉無律為了救下這個孩子,切割靈魂,逆流時空,倒轉命輪,設下環環相扣的局;而學姐為了救我,在明知一切的情況下,還是自己踏入了葉無律的算計裏。”
“學姐會選擇成為精靈王,完全就是……被我逼的啊。”
阿玖笑着說,可她看起來像在哭。
“在原來的那個世界裏,我就已經和學姐認識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确實是一開始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溫蒂伯爵。但這副軀體裏的靈魂是我,和學姐來自同一個世界的葉玖。”
“曾經,我為了見一個人而來到這個世界,和這副身軀的原主人交換了靈魂。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這個任性的決定會是葉無律的局中最關鍵的一環,而它帶來的後果便是——将我最重要的學姐牽扯進來。”
“我自以為能夠救下我想救的人,可到頭來我才清楚,我誰也救不了。我自己,才是被人不顧一切地拯救的那個白癡。”
“我知道你們好奇為什麽我總是跟在學姐身後。其實原因很簡單啊,我欠她一條命,甚至還欠着很多很多。吶,你們看,學姐是精靈王,我又沒什麽能幫到她的,所以就只好天天跟着她,想想自己能做什麽能還債啦~”
阿玖最後也是笑着結束的,聲音語調一如既往的歡快輕揚。可誰也沒能笑出來,他們都不是第一天認識的阿玖。現在的情況,就連墨多多都看得出來阿玖這是在強顏歡笑,讓人無比擔心她下一秒是不是就會哭出來。縱然墨多多疑問再多,此刻也問不出口。
然而阿玖卻又像是沒注意到現場沉凝的氣氛似的,問:“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墨多多得到滿足好奇心的機會了,但他也很明智的避開了會使阿玖難過的問題,把關注點放在了阿玖最開始說的那句話上:“「守護者」究竟是什麽?”
“唔……就算你這麽問我我也不知道啦。”阿玖笑了笑。“繼承了「守護者」的智慧與理性的是葉月不是我,我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傳承性的問題。”
墨多多于是追問:“葉月又是誰?”
“我靈魂的另一半。也是這副軀體的上一個主人。”阿玖解釋。“葉月和我源自同一個靈魂。但在靈魂誕生之初就被葉無律分割成了兩個靈魂個體——嗯,這麽說吧,你就把我們當做是雙胞胎好了,我們兩個人的靈魂能夠自由交換軀體。”
墨多多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認真地點頭。
阿玖看出了墨多多眼裏的疑惑,好心的繼續解釋了下去:“其實我和學姐是一樣的。我們的靈魂都誕生于這個世界,而後又被送走,在經輾轉之後才回到這個世界。墨多多,你覺得是靈魂重要,還是軀體重要?”
墨多多一愣。
倒是一旁離墨多多最近的扶幽試探般地回答:“是……靈、靈魂?”
“嗯。”阿玖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無論是溫蒂還是葉玖,我依舊是我,這一點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那邊的墨多多等人和阿玖開啓了問答模式,旁若無人似的就各種匪夷所思的超科學理論展開了熱烈的讨論,而這邊的唐曉翼此刻的心情是無比複雜。
阿玖和秋落為什麽會有那般深刻的羁絆?答案已經揭曉,那是跨越一個世界也仍在延續的生死之緣。
夏佐看他沉默不言,于是勾唇輕笑,低聲道:“感覺自己被比下去了?”
唐曉翼不說話:“……”
“溫蒂和小刺猬有這麽深的羁絆,我也好羨慕啊~”夏佐依舊笑嘻嘻的。“我也好嫉妒,好不甘心。可是偏偏又無能為力,感覺自己簡直是太、失、敗、了。”他在‘也’字和‘太失敗了’四個字上都着重咬了音。
唐曉翼還是不說話,臉色卻驀地陰沉下來。
“什麽都不做就放棄,能有結果那是連童話故事都沒有的好事。就算是王子也得騎上白馬出去溜達一圈才會被公主看見吶。”夏佐一手勾住唐曉翼的肩膀,在他耳邊笑眯眯的道。“我可不記得那個曾說要周游世界的人是這麽懦弱的家夥。”
“……學長,你這是準備轉職居委會大媽了麽。”唐曉翼一把拍下夏佐的手,沒好氣地道。
“偶爾客串一下也是可以的嘛。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久病成良醫’麽。”夏佐仍是笑,微眯的翡翠眼眸卻看不出多餘的笑意。他注視着少年看不出情緒的茶色眼眸。“還沒嘗試就放棄,這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唐曉翼的風格。”
說到這裏,夏佐露出了惡作劇式的笑容來,道:
“你要是再這麽墨跡,下次我就直接把你踹到溫蒂面前去。到時候可就沒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了。”
唐曉翼:“……”
生日宴會結束,游輪開始返航。
冬日的風冰涼得像喪失了所有的溫度,帶着海水特有的鹹腥氣味席卷而過。
秋落站在游輪的甲板上,沉默的望着遠方。
亞瑟就在她身旁。
剛剛他對她說:落落,我告訴自己給你三年的時間。現在,還剩下兩年零七個月。
他說:三年的期限一到,無論你的意願如何,我都不會再同意你繼續長時間的離開格蘭島。
秋落不說話。她在心裏計算這三年之期的期限,恰好就是她三年的高中生涯結束之時。
……他也知道,她是在躲着他了啊。
注視着遠方的黑眸緩緩低垂,一切的思緒都沉寂下來。秋落的視線始終盯着自己的腳尖,唇瓣輕抿,沉默不語。
寂靜了不知多久後,她終于輕輕颔首,壓抑的嗓音聽起來略有些沙啞:“好。我答應你。”
“畢業之後,我會回格蘭島。”
“嗯。”亞瑟笑了,湛藍眼眸微微亮起,含着某種深沉的笑意。“這一次,你可別又在我眼皮底下逃了。”
秋落一愣,旋即又有些心虛。她想起當時初見的情景,思來想去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亞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話還未問完,亞瑟便徑直回答了她:“你是落落。我一直都知道。”
秋落頓時語塞。黑曜石似的眼睛擡起,毫不客氣地瞪向了身旁的金發少年。“亞瑟,其實你才是只滿肚子墨水的老狐貍吧?”
然而,他卻是輕笑,并不答話。
看他這副模樣,秋落終于是确定并認定且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亞瑟在她初見他那時就已經是認識她的。
于是她長久以來的困惑也有了答案。因那幾十年前的記憶,所以他才會這般了解她的性格,對她百般包容維護,細心關照溫柔以對無微不至。
“那麽——”
秋落于是深呼一口氣,低頭閉了閉眼,然後再度擡眸望着他的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來:
——“亞瑟,好久不見。”
還有,對不起。
“嗯,歡迎回來,落落。”
亞瑟輕笑着回答。湛藍的眼眸微眯,那雙深邃的眼裏好像多了些什麽。
他走過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咫尺的距離。秋落并沒有亦随之移步,只是微微皺起了眉,望着他的目光中帶了些疑惑。
伸出雙手輕輕放在她肩上。他緩緩低眸,一點一點向她靠近。最終他的額頭抵上她的,女孩額上冰涼的溫度透過皮膚相觸的地方傳來。他在她漆黑的眼裏看見自己,少年模樣經一個世紀的洗禮依舊如初不變。
“……亞瑟?”秋落眼睛眨了眨,淡漠的聲音帶着疑惑。這個動作她并不陌生,那時在海龜島時,亞瑟便是這般抵着她的額頭,輕輕地對她說出了那句“我等你”的堅定諾言。
他說:你要相信我,落落。
他說:天會荒,地會老;海也會枯,石也會爛;時光也會窮盡,空間也會崩潰。我會陪着你,直到宇宙盡頭。
他說:我不會抛下你的,無論如何。
——而此刻,他又要說什麽?
秋落的大腦此刻變得一片空白,心緒好似也回到了那時的茫然疑惑。她直視他一如初見時那雙美麗到令人驚嘆的深邃眼眸,那裏清晰的映着她的模樣,沉靜淡漠的玄色女孩。
亞瑟這次只說了六個字。
少年微笑依舊,溫柔的嗓音如初夏的海風輕輕吹拂而過,在她耳邊低聲說着只有兩人知曉的密語。
他說:“落落,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哪怕是愛也不遑多讓。
早在半個世紀之前我就已決定。如果你仍是孩子,那麽我便等你長大;如果你害怕我,那麽我便等你習慣我的靠近;如果你執意離開,那麽我便等你回來。
我不會做強迫你的事,但我亦不會放棄你。無論如何,我的選擇都是陪伴在你身邊。
我喜歡你。直言坦白,不再隐藏。
落落,我喜歡你。
這六個字在秋落的世界裏不斷回響,少年熟悉的溫和嗓音此刻就如撒旦的誘惑一般,誘惑着她沉淪。
她對亞瑟有依賴。她對亞瑟有眷戀。她對亞瑟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這個事實秋落早就清楚,心如明鏡。
只是,這種感情真的是名為喜歡嗎?不會是對兄長那般的依賴,不會是對阿玖的那般重要之人的難以割舍?
“亞瑟,你為什麽會說……喜歡我?”
秋落張着嘴,好半天才把這句話完整的說出來。最後的三個字更是猶豫許久。
世上優秀動人的女孩那麽多,亞瑟,你為何偏偏對她說了喜歡?
“你到底為什麽……會喜歡我啊……”她低低地說,疑惑且不解。
埃克斯說喜歡她,她的心裏只有恐懼與不安。因為她清楚的知曉自己絕無回應他這份感情的可能。
可亞瑟也說喜歡她……
此時此刻,秋落心裏只有無盡的疑問與迷茫。
他對她溫柔占據了她對他的所有記憶,不餘一絲空隙。
只是……他不是一直都在将她當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對待嗎?
秋落茫然,不知所措。
在她閱讀的那麽多書籍裏,總有吟游詩人的歌謠,用柏拉圖式的口吻書寫浪漫與愛情的史詩篇章。
但,你要知道,現實與生活永遠沒有童話故事那般甜美動人。人生一路多舛,生活變化莫測,生命無常,有那麽多遺落與丢失的痛苦,和再也找尋不回的悲傷。
美夢不會長久,因為美夢會醒來;童話不會永遠,因為童話會破碎。
成長就是拖着滿身鮮血淋漓的傷痕,踏着荊棘一路高歌。
一點點明白,一滴滴懂得,慢慢地學會珍惜與愛。
過去已然過去,背負着過去前行,就猶如身上套着沉重的枷鎖,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痛苦。
她的生母告訴她:試着放下,給那些愛着自己的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那樣堅定不移的守候,永不後悔的等待,沉默不語的關懷,這樣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卻無法割舍的……便是愛着她的人了嗎?
可為什麽,心卻那麽害怕呢?她是否可以相信,能夠去相信……
眼前抵着她額頭的少年微笑如故,他輕笑且帶着些許無奈地回答:“對啊。你任性、頑固、心性單純遲鈍、口是心非又愛鬧小孩子脾氣、總是不聽勸告且一意孤行,我也好奇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呢?”
“……”秋落垂了垂眼睑,沉默了一會兒後,道:“真是夠了解我的,亞瑟。”
“嗯,畢竟我喜歡你啊。”他的笑意更深,看着她的眼眸溫和堅定,誠摯而讓人生不出半點質疑。“你的缺點,你的不美好,你沉默的溫柔的靈魂,你一切的一切,我都喜歡。”
“……”秋落語噎,無言以對。
——真是,夠直白。
無語半晌後,秋落輕輕嘆了一口氣,疲倦了似的閉上了眼睛。“喜歡我會很辛苦的。”
看看那邊的夏佐和埃克斯,那都是前車之鑒啊前車之鑒。
“嗯,幾十年前我就知道了。”
要是沒有這個覺悟又怎麽會決定此生都不放開你。
“……”秋落沉默。
而後,她又開口,低低的聲音帶着警告的意味:
“我是精靈王。審判的執行者。世界的死神。”
追尋王者是等待時光的悲哀,愛上審判是跨越世界的悲痛。
“我會做很多很多惹人讨厭、憤怒、憎恨的,非常非常過分的事。”
我的誕生葬送了父母,我的使命是見證毀滅。
我可能會将心迷失在殺戮裏,沾染戾氣滿手鮮血。
“我讨厭得到後又失去。很讨厭很讨厭,非常非常讨厭,最最最讨厭了。”
我的世界築着冰冷的高牆,尖刺遍地荊棘叢生,将靠近的人無一不紮得傷痕累累。
我已習慣了獨自一人的世界,即便是阿玖或雪兒都不曾踏足。
我的心已經荒蕪,脆弱如泡沫,稍有不慎便是崩塌破碎的結局。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保護掩藏最深處的真實的自己,我會拒絕所有人的觸碰,無論有心或無意。
我沒有能不傷害你的自信,更沒有在失去你之後還不會崩潰的自信。
“……喜歡我會很辛苦的啊,亞瑟。”
連我自己,都厭惡這樣的自己啊,亞瑟。
沉默寡言的習性已連同血脈刻進了靈魂深處,我會把所有的心事暗藏,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言明。
——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告訴你,我的心意。
“這些都沒關系的,落落。”亞瑟聽着她的話語,不禁無奈苦笑。
他終于離開她的額頭,放在她肩上的手也垂下,卻是握住她早已攥緊成拳的手,擡起,舉到她眼前。
直視秋落驀然睜開的滿是詫異的黑曜石眼睛,他的笑容溫和淡然,帶着某種能使人心安定下來的奇異力量。
“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
不說出來也沒關系,因為你我早已心知肚明。我知曉你所有的懦弱、膽怯和迷茫,你亦見過我全部的恐懼、陰暗和彷徨。即使如此依舊不曾減退的心意與執著,已是世上最甜美動人的童話。
我可以用一生的時間等待你的答複,我可以一世的光陰守候你的心。
我早已決定不會放棄你,更不會放開你。
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宇宙的盡頭。
這不是夢境,亦不是虛幻。
此刻握住你的我的手,是——真實的。
“這樣回答,你還會害怕嗎?落落。”
少年清隽的面容映在眼底,似是要镌刻成永恒的畫面。
心髒砰砰砰地跳動,脈搏與之同步的脈動在耳邊仿若驚雷的轟鳴。除此之外她仿佛已再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思緒轉過大腦,卻再也找不到一句能說出口的拒絕話語。當初的猜想好似快要變為現實。眼前的這個人,好像真的要變成她漫長生命中最後的光了……
秋落垂了垂眼睑,卻是微微別開了視線,像是不敢再直視亞瑟似的,蒼白的皮膚好像也泛起了些許紅色。
“……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有什麽借口啊……”一句話磨磨蹭蹭的說了半天都沒說完,壓低了嗓音模模糊糊聽不真切。秋落低眸,想起了那時夢境花海的畫面。
“那個時候,母親告訴我: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試着放下。給那些愛自己的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我不知道未來究竟會如何,但我想學着放下。”
說到這裏,秋落擡眸,漆黑眼瞳瞪得圓圓的。“到時候,你要是後悔了……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前半句時她低聲細語,只是在頓了頓到後半句時忽又帶了十足的氣勢,偏偏在他人聽來卻像是個孩子在賭氣。
“我不會反悔。比起我,落落你不要反悔才是吧?”亞瑟輕笑。
“……”秋落沉默半秒,然後立刻炸毛。“我反悔了!現在!亞瑟你快給我松手松手松手!!”
亞瑟聞言果真松了握住秋落的手。只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已經被他擁入懷中。
“不放。”他附在她耳邊低語,攜着某種壓抑的笑意。
“……!!”炸毛狀态的秋落震驚了,轉而惱羞成怒:“都說了亞瑟你給我松手松手松手啊啊——”
大腦一片空白,臉龐開始升溫,秋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然而這些其實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這要是被阿玖看見那麽她這剩下來高中生涯……啊不,是這輩子耳根都別想清淨了!!
“我不會放棄你,更不會放開你。”亞瑟在她耳邊的低語依舊溫和,更多的卻是令她羞惱的笑意。
“所以,落落。”
“——我是不會松手的。”
-END-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