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最初

回到最初

少年站在街邊，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卻不是應有的模樣，人們三三兩兩地作伴，時而交談，他的喜怒哀樂似乎與周邊的一切都毫無關聯。

江韞晚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九年前，那個深秋，那個十分拮據的十七歲。

右手口袋微微震動，江韞晚皺了皺眉，喚醒已經碎得不堪入目的屏幕，卻發現只是運營商發來的欠費通知。少年嘆了口氣，他知道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現在的難處，他會一直記得，就像上輩子，直到死去也沒有忘懷。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重新呼吸新鮮空氣的感覺讓他有些懷念，也不由得在街上多走了一會，多看看這座陪伴他長大的城市。

說是街，其實也沒有那麽大，頂多算得上是一些路邊攤的集合體。這一逛就是将近六七個小時，不知不覺，已經快到12點了。嘉城比不上那些一線城市，上輩子，江韞晚走出了這座城市，去往更繁華的地方。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再回來過。

“你再打一個試試！”一道女聲從不遠處傳來，江韞晚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誰，腳步不由得加快。

一個看起來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一家網吧門口，臉上的表情甚是猙獰，聲音陰恻恻的帶着威脅：“是不是找死？”

染着黃毛的瘦弱青年連連求饒，幾乎快要跪下，女孩這才冷哼一聲放他離開。少女在同齡人中算不上多好看，甚至是有些英氣的長相，有一米七多的個子，脾氣也十分差勁。

“諸停。”少年出聲，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對方驚訝地看着他，表情滿是意外：“江韞晚？你不是走了？”

他記起來了，上輩子這個時候，江韞晚帶着身上僅剩的一千塊已經坐上了前往海市的高鐵，想必對于這位青梅竹馬，他當時恐怕連見最後一面的勇氣也沒有。

江韞晚看了看購票軟件，果然，顯示着列車已經出發，他讪讪地笑道：“我不去了。”雖然錢已經花出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女孩白了她一眼，“進來吧，我爸今天不在，你去前臺上網吧。”

諸停是他年少時最好的朋友，對于這位異性朋友他沒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只是覺得對方性格直來直去的相處起來很不錯，事實證明，她對朋友的确上道。

江韞晚快要病死在醫院時，這位朋友也是丢下了手頭的工作來送了他最後一程，這也是他離開嘉城後見到諸停的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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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諸停家的網吧不大，但卻十分熱鬧，夜晚十二點幾乎是座無虛席，他沒成年，自己也沒錢買電腦，來朋友家的網吧蹭網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他沒什麽可以回報的，只能在用電腦的時候順帶兼職一下前臺，今天網吧已經坐滿了人，想必也不會有新的顧客來，倒是讓他能夠安靜打會LOL。

“哎，你為什麽不去了，不是說要去GK當青訓生？”諸停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了把椅子，坐在一邊。今天是周末，高中生難得的休息日，諸停倒也沒虧待自己，來找了點樂子。

她成績很差——她自己說的，不過鑒于對方在重點高中，江韞晚不置可否。反正上輩子諸停畢業後就自己開了網店，生意也十分不錯。

“我想再考慮一下。”江韞晚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莽撞的少年，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重來一次，他必須謹慎考慮，他可以離開嘉城，但絕對不是現在。

有些事他已經懶得回憶，但已經重來了，就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上輩子離開嘉城時，他心裏其實根本沒底，坐在火車上也是惴惴不安的。到了海市，面對着眼前的車水馬龍，他甚至産生了撤退的想法，但他還是咬咬牙，找了份兼職，邊工作邊将自己的段位打上去，直到快要十九歲，他才進入GK的青訓營。

在青訓營的時間他進步飛速，沒到一年就成為了GK首發ADCMeng的替補，偶爾有上場的機會，Meng的資歷很老，已經是25歲的老将。

他的右手有很嚴重的傷，前幾年原本就打算退役養傷，但為了隊伍，他也是咬咬牙又堅持了下來，如今在新傷舊疾的加持下落下了不可逆的病根，也堅持不下去了。在對方退役後，江韞晚才成為了GK的常駐首發。

江韞晚回憶起來，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他究竟為什麽放手一搏，去往那個陌生的城市？因為他愛這款游戲，也夢想着和Chen那樣的上單選手成為隊友。

他是陳必行的忠實粉絲，也正是因為這樣，才選擇了GK。他甚至想着，和對方在同一座城市，說不定還有意外碰面的機會。

不過很可惜，并沒有，直到二十歲，他們做了隊友，他才見到活生生的陳必行。在GK當ADC的前三年江韞晚幾乎是順風順水的，隊友也意外地好相處，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算得上美滿。

二十三歲時，他的胃偶爾會開始抽痛，但只是一陣一陣的，不嚴重，也并不影響比賽，可能是剛來海市時過度勞累落下的後遺症，他也沒有太在乎。

他還沒有拿過世界賽的冠軍，而這是他最大的願望，他想捧着獎杯，站在那個舞臺上高呼，他做到了，榮耀屬于GK。

二十四歲那年，那個秋天，是江韞晚離總決賽冠軍最近的一次。總決賽現場呼喊聲、加油聲彙聚成一片，觀衆席上的應援牌像是一個一個光點，江韞晚很感動，他很清楚，這一次他們一定會勝利。

0：3

這是最終的比分，他們被來自韓國的另一支隊伍零封了。

他已經忘記了那幾天是怎麽挺過來的，社交軟件上鋪天蓋地的質疑和謾罵，他卻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和隊友們整日坐在電腦前複盤，渴望找到原因。

那天，陳必行有事出門，他們剩下四人坐在座位上，和死了一般沉寂。

“江韞晚。”他們的輔助Mark向來是最沒大沒小的，但此刻的聲音卻冷得如北疆的寒冰一般，他們都知道他要說什麽，但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有勇氣去确認這件事。

最後，江韞晚撥通了教練的電話，算是将這件事下了定論，

陳必行收了某個賭盤的錢。

江韞晚看着他在其他隊友面前忏悔，他說他真的很缺錢，他說他是鬼迷心竅了，他說他希望大家再給他一次機會。但江韞晚只是搖了搖頭，哪有什麽機會，電競本就是青春飯，一位電競選手能有多少個一年？

江韞晚連一句話都懶得罵，看着這個曾經的偶像，他竟然有些想笑。

消息一出就驚動了電競圈，廣大網友紛紛表示憤怒、惋惜和自責。是啊，賽場上每一個失誤都是致命的，更何況是一個選手根本沒想贏。

下一年，他們的上單換成了一名青訓上來的年輕選手，這是他第一次打職業，果不其然，那年的成績并不理想，直接止步總決賽八強。

心灰意冷下，江韞晚選擇退役，即使有再多的夢想，他的心态也已經老了。

在生命僅剩下的一年裏，他幾乎已經魔怔，生活習慣也越來越差，在二十六歲那年得了嚴重的胃病。

青年帶着呼吸面罩，有些吃力地轉頭看向窗外，明明只有二十六歲，看起來卻無比蒼老憔悴。

他已經住院很久了。

秋天，蕭瑟的風拂過大地，萬物凋零，江韞晚知道自己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感官慢慢退卻，曾經的隊友們站在他身邊，一個年輕女人趴在他床邊哭得撕心裂肺。

“走什麽神，你隊友都出泉水了。”少女踹了一腳江韞晚的椅子。

江韞晚這才反應過來，也不再回憶上輩子的事，他買了裝備，前往野區，笑道：“沒事，我随便殺。”

“遇上什麽事了，怎麽跟換了個人一樣。”諸停随手拿了包薯片，邊吃邊問。

“沒什麽，覺得就這麽去還是太草率了，反正過了年也成年了，到時候再說吧。”

“你也知道？長點腦子吧！”少女罵道。

十七歲的江韞晚段位并不高，只有堪堪黃金，但并不是他沒有實力，只是沒有電腦，只能趁諸停父親不在時來這裏偷偷打兩把，防沉迷的限制也非常嚴重，每天根本打不了多少，直到後來去了海城，他才買了個沒有限制的新號重新開始打。

他打了個通宵，然後在上午運氣很差地迎面撞上了諸停的父親——他忘了，現在已經是周日。江韞晚不知道怎麽解釋，只能拍了拍在一邊趴着睡覺的諸停。

少女幾乎是被吓了一跳：“老……老爸！老媽！”她撓了撓頭，只得實話實說道，“老爸老媽，這位是江韞晚，我朋友……呃……他沒地方去……”

諸停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低頭裝死，江韞晚嘆了口氣，起身朝諸海良和嚴小月微微鞠了個躬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諸停的朋友，我……對電腦需求有點高，來叨擾了，我現在就走。”

江韞晚也知道繼續待在這裏并不禮貌，收了收不存在的行李，準備起身離開，至于去哪裏，他根本不知道。

“哦哦，你就是停停說的那個救了她一命的大哥啊。”中年男人走過來拍了拍江韞晚的肩繼續道，“我說諸停那天怎麽渾身是水的！原來是差點給淹死！怪不得什麽都不敢說！小江啊還好有你！”說着說着，這位将近一米八的大漢居然快要哭出來。

江韞晚這才記起來在自己小時偶然路過村邊的小河，救起了貪玩卻不會游泳的諸停。

“老爸——”在諸停的大喊中中年男人終于不再嘀咕，熱情地招待江韞晚進了他的辦公室。

少年老老實實地将他的情況交代了，包括自己的情況和打算。江韞晚倒是沒抱什麽希望，上輩子一個陳必行已經夠他受的了，但諸海良卻意外地好說話，并表示女兒的命可不是一臺電腦可以衡量的，他網吧的電腦随他用。

“你爸爸很愛你。”江韞晚看着中年男人離開，老老實實道，江韞晚也是這才反應過來，諸停的父母似乎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她口中的這位救命恩人兼一起玩的青梅竹馬。

“我知道。”諸停打了個哈欠，拿起手機，“那就按我老爸說的吧，我去給你買早飯當是慶祝，一會我回學校自習了，估計沒空——不要你還，你再還我就真不理你。”

江韞晚嘆了口氣，不再推脫。諸海良是個很老實的人，有恩必報，對方承諾網吧的機子可以随意使用，他不收網費，辦公室的床也可以借他睡覺，只是希望江韞晚偶爾幫他看着店，每個月還給他開一千的工資。

在江韞晚的再三堅持下，諸海良還是打消了給他開工資的念頭。

江韞晚很清楚，這是諸海良給他的回報，為了感謝他當年救下了快要溺死的諸停。江韞晚現在還沒成年，找兼職也很麻煩，諸海良願意收留他，并給他一個玩LOL的環境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對于這樣一個算得上是陌生的少年如此上心，江韞晚上輩子活了二十六年也沒有見過。

諸海良開的網吧原本就有兩位店員，江韞晚基本上什麽事也不用幹，吃完諸停帶的早飯就随便開了個機子登錄游戲。

雖然已經不是重生後第一次玩，但看着這個和未來與衆不同的舊登錄界面仍舊是滿滿的懷念，這次他不在海市，生活也沒有當時那麽捉襟見肘，便在網站上買了個新號。

第一把游戲，他選的是卡莎，這個英雄很容易上手，但想要玩得精卻不容易。

“Penta Kill”

江韞晚拿下了新號的第一個五殺。

新號的定位賽對于江韞晚來說已經不是炸魚了，要說的話殲星艦打蚊子更加合适一些。

“恭喜機號010，拿下五殺，獲得十元網費獎勵。”江韞晚聽着網吧裏回蕩着的播報，一時之間有些尴尬，之前用的前臺電腦并沒有連接自動播報，導致江韞晚已經忘記了諸海良的網吧也有自動播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