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的過往

他的過往

黎承消失了。

江韞晚起床時就發現對方已經離開，床鋪上也沒有任何溫度，不知為何，他有些難過。

大概是昨天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江韞晚呆坐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抹了把臉，接受了對方單方面的不辭而別。

江韞晚突然記起自己加了對方聯系方式便打開手機，和上輩子一樣，他的微信裏躺着幾個初中同學，但他從不與初中同學主動聯系。再就是諸停、黎承加上個唯一還有聯系的親戚，他的堂哥，主頁一看，最近的聊天記錄竟然還是和黎承的。

——你去哪了？

江韞晚在聊天框輸入，想了想，感覺語氣似乎不太好，又删掉。

這樣的動作來回重複，竟過了半個小時，他也沒有将消息發出去。

——黎承，你在哪？

江韞晚将消息發出，自暴自棄地躺在電競椅上發呆。

這一整天他打游戲都心不在焉的，韓服的大師分段水分也不多，大多玩家都是真材實料，有幾把游戲江韞晚甚至會失誤，然後被對方單殺。

上輩子他沒遇見過這個人，也不清楚他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大概不會問那句話。

晚上十點了，黎承還是沒有回複。

江韞晚有些着急，飯也只是草草扒拉幾口沒怎麽吃。好歹也是個認識了一個多月的朋友，兩人也是天天見面，突然消失這麽一下，江韞晚真的有些适應不過來。

他起身在位置前走了兩步，又忽然覺得想喝點什麽。前臺今天很清閑，低着頭在位置上玩手機，江韞晚買了瓶水，走了出去。

很冷，他的衣服有些不夠厚，江韞晚沒想到室內外溫差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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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去買件像樣的衣服了。

他這麽想着，不然這個冬天遲早凍死在路邊。道路兩邊的煙火氣倒是沒因為這天氣而冷清多少，飯館裏飄出炒菜的香氣，熱騰騰的白霧裹挾着夜色，但江韞晚卻沒空去細細品味。

江韞晚不知道自己出來做什麽，他連黎承家在哪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他除了網吧和家還會去哪。

他走得不快，已經十一點多了。

街道的盡頭是T字形路口，直走的路被牆砌住，也不知道是要造什麽東西。周圍都是居民樓，或許黎承的家就是其中的某一間，大多數人尋網吧也秉持着就近原則，大老遠的跑來這邊的網吧上網顯然不現實。

難得出來，逛逛也不錯，江韞晚低頭擡腿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随意地在路口左拐。

“江韞晚！”身後踹來男人的呼喊聲，對方似乎跑得有些累，聲音中夾雜着十分急促的呼吸聲。江韞晚沒來得及轉過身，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

“去哪？”黎承的臉因為劇烈運動而染上紅暈，但抓住江韞晚的那只手卻遲遲不松開。江韞晚早就知道對方長得不錯，但再次仔細看卻發現對方相比從前又有些不一樣了。

他應當比江韞晚大不了多少，飛斜入鬓的眉毛此刻微微擰起，有種莫名的肅殺感。黎承比他高一些，已經算得上是個男人，江韞晚轉身看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說他出來找黎承？這也太怪了，畢竟他都不知道黎承會去哪。

“我手機沒電了，剛剛去網吧才看見消息。”

“我沒有看見，也不知道你發消息了，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江韞晚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表情，這是他第二個算得上朋友的朋友，他仔細一想，這個世界上他會在乎的人真的不多，黎承卻可以占住這麽一個位置。

黎承深吸一口氣，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也許稱為青年更合适，雖然對方沒成年，但黎承總能在對方臉上看見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從容和成熟。

“我回了趟家。”

“早上看你在睡覺，就沒有叫醒你，後面出了點事，忘記給你發消息了。”

“對不起。”

江韞晚愣了愣，他第一次聽對方說這麽多話，也不想打斷，等黎承停下來，他想說什麽也忘了，千言萬語也最終只彙成三個字。

“沒關系。”

兩人并肩往回走，黎承時不時轉頭看他，弄得江韞晚覺着好笑，便道：“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什麽？”黎承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憶兩人之前相處的日子，仔細一想才發現他們從不起口角。

“昨天，問你為什麽不打職業。”

黎承這才反應過來，其實他并沒有生氣，只是偶然聽別人親口說這件事腦子裏那些過往就止不住往外蹿。并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所以黎承昨晚的臉色并不好看。

“我沒有生氣。”

江韞晚轉頭看他。

青年的眉眼有種說不出的淩厲感，薄唇微抿，嘴角卻微微上挑，深邃的瞳孔像是能洞察一切，黎承看着他，今天那些破事仿佛都已經不重要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露出這樣真誠的笑容，江韞晚對他不錯——不，豈止是不錯。而黎承也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朋友，他似乎下定決心，将自己的事随口說了。

“以前是想打，但是我媽不讓。”

江韞晚聽黎承講起自己的過去，冷風刮過他的面龐甚至都不覺得冷。

在黎承的口中，他有一個嚴厲的母親，而自己的父親卻很少管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母親的要求很嚴格，但黎承也不抱怨，只是按照她的要求努力學習，直到他接觸LOL這款游戲。

當時作為新手的黎承很快就能掌握英雄的使用技巧，不止是上路，他別的位置也基本上是信手拈來，沒多久就上了電一鑽石。

你天天打游戲，你以後怎麽辦？你能保證養活自己，養活家裏人？

那是黎承第一次和母親聊起自己的夢想，母親眼裏的光黯淡下來，只留下這麽一句冷冰冰的話，但黎承并不願意放棄這份夢想，會偷偷去網吧打。

他的大腦很靈活，即使去網吧打游戲也沒有影響學習成績，母親也就沒有發現。

直到半年前，母親終于病倒了。這位要強了一輩子的女人在病榻上也依然是嚴肅的，她早年為了補貼家用經常一次打三份工，也因此落下病根。

“媽媽覺得你說得對，你有追逐夢想的權利。”

“所以，不管怎麽樣，媽媽都為你驕傲。”

黎承已經忘了當時有多開心，然而他的母親還是沒有挺過這最艱難的幾天。

她走了。永遠離開了這裏。

“黎承……”江韞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黎承，只得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背。

“如果她還在，我肯定會去打職業。”黎承看着江韞晚，眼中滿是悲傷，“但是她走了，我反而沒有勇氣了。”

“LOL這游戲需要手感，需要磨合，需要時間。我不能保證這些東西花下去之後自己能打出成績，更不能保證能出人頭地。”

“我怕她在九泉之下也要為我擔憂。”

江韞晚皺了皺眉，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道：“你這個年齡應該讀大學了，你……”為什麽不去呢？

黎承卻仿佛知道江韞晚想問什麽一般，笑道：“別擔心，我沒有辍學，我已經把一個學期的東西學完了，教授暫時不催我，等期末回去考個試就好。”

“不過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江韞晚松了口氣。

“有個大學文憑也挺好的，你成績好，大學多學學以後遲早也能出人頭地，你媽媽也會為你驕傲的。”江韞晚看着黎承，對方似乎真的釋懷了，對他笑笑。

“你在哪裏讀大學？”江韞晚問道。

“省會工大，計算機系，我家在附近，所以經常來這上網。”黎承手指撚了撚，似乎在思考什麽。

省會工大在杭市，離嘉城也不算遠，高鐵不要多久就能到。工大算是省內不錯的大學，畢業了薪資也不會低。江韞晚也不再提打職業這事，重點大學，說不定畢業以後黎承能有所成就，電競對于他來說卻不穩定。

沒人會放着安穩的未來不過，反而去追求連個藍圖都沒有的夢想。

江韞晚笑着搖了搖頭。

知道黎承的過去讓他很高興，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悅，像是朋友之間的秘密，對方只有足夠信任你，才會将這些事告訴你。

說不定上輩子黎承就在哪個大城市上着待遇不錯的班，高低應該也是個白領，和江韞晚這種人肯定也沒有什麽交集。

而這輩子，黎承應該會像上輩子一樣，好好地讀完大學，然後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出一番成就。

和上輩子不一樣的說不定就是多了一個叫江韞晚的朋友，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麽想，但江韞晚是很高興認識黎承的。

“你家裏人不擔心嗎，天天這樣在外面，你不是沒成年嗎？”黎承突然道。

“我嗎？”江韞晚知道對方是想問自己的規劃，他沒成年，而這個年齡應該在高中學習，像他這種天天泡在網吧的是個什麽情況根本不用問。

“我初中畢業就沒在讀了。”

“我不是讀書的料。”

“而且，家裏早就沒人了。”

“我連學費都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