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遠方來信

遠方來信

黎承一晚上都沒怎麽睡，罪魁禍首把心事一倒倒是睡得無比安穩。黑暗之中，黎承看不清青年的側臉，但對方呼吸平穩，大概也是沒做什麽噩夢。他也想了很多，與他同住的這人雖然平時看上去是個好好先生，但心思卻很細膩，他甚至會為了一個沒有緣由的夢就跑出來找黎承。

那天黎承其實是故意壓着時間來的，也當做是除了禮物之外的驚吓，然後就在地鐵站遇到了臉色刷白的江韞晚。

黎承不知道江韞晚為什麽會做那種夢，江韞晚甚至不願意詳細描述，不過也對，誰會想去描述自己好朋友死去的過程。他只能從江韞晚的只言片語中揀出幾個關鍵詞：老式剃須刀、割/腕、衛生間、衛衣。

他想起來那件紅黑色的衛衣，早就被他丢掉了。但如果沒遇見江韞晚，他确實也會選擇穿上那件衣服，在那個可憎的家裏，那個衛生間，用一把老式剃須刀結束自己的一生。

江韞晚的夢實在太具象化，饒是黎承後來想起也是出了一身冷汗，江韞晚的夢就像是将沒有遇見江韞晚的黎承本該經歷的末路描繪出來一般。

那個夢不是未蔔先知，而是陳述事實。

不過這個夢已經不再重要，他不再去想，畢竟現在擺在他面前的事實是——他還活着，可以呼吸，可以打游戲，可以和江韞晚并肩走在一起。

相遇是件很神奇的事，黎承早就知道了。

海市這幾天天氣不錯，黎承也沒關窗，春風吹起卡其色的窗簾，在室內影幢幢的。黎承從前覺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但現在，遠比他更不幸的人此時此刻就在他眼前。

如果換做是黎承自己，他覺得自己說不定連繼續走下去的動力都沒有，就像去年他所想的那樣。只是還好，江韞晚遠比自己更加堅強。

第二天，江韞晚在韓服單排到快要吃午飯也沒見黎承的人影，剛到門前準備開門，便看見黎承頂着看起來十分疲憊的雙眸走了出來。

“怎麽了？沒睡好？”

“我沒事，你怎麽樣？”黎承搖了搖頭，反問道。

江韞晚知道對方是問自己心情還有沒有不好，他昨天其實已經想明白了，所以現在又回歸了正常生活，他點頭笑道：“黎承，你不是都說了，都過去了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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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兩人沒選擇點外賣，而是去一樓食堂嘗嘗阿姨做的新菜色。阿姨是海市本地人，做的菜偏甜口，江韞晚不吃辣，他倒是很受用，糖醋裏脊的口感很好，他炫了一大碗飯才将碗放進水槽。

回到訓練室，今天他們不直播，江韞晚也準備去韓服再單排幾把，然而沒打兩把手機便開始振動，有人給他發消息了。

江韞晚微信的聯系人不多，消息發比較勤快的也就黎承和閑着沒事幹的諸停。諸停快要高考了，最近發消息的頻率倒是低了不少，現在游戲剛開，他也不好分心去回消息。

然而振動只響了一聲便沒有動靜，江韞晚思忖片刻覺得應該不是諸停，她要發消息就必然不可能只發一條，江韞晚之前還好奇數過，諸停最多能連着發二十條微信消息還不帶重複的。現在黎承又在他邊上，肯定也不會給他發消息，那會是誰？

團戰開始，也由不得江韞晚再想別的，等到游戲結束已經是快半個小時後，江韞晚拿起手機，準備看看到底是誰。

【江韞晚，還在嘉城嗎？】

發消息的人頭像是全黑的，微信名字也只有一個“0”，江韞晚沒有備注的習慣，黎承和諸停和他說話說得多，聊天框每次都在最上面，因此也不怕認不出。除此之外很多初中同學他都不備注，因此也根本不知道誰是誰。

但江韞晚知道這人是誰，兩人上一次說話還是在半年前。

這是堂哥，也是恩人。

【我不在嘉城了，哥你要回來？】

對方大概在忙，沒有立刻回消息。堂哥這條消息倒是讓他回想起來，自己離開嘉城也有段時間了。

“出什麽事了嗎？你盯着手機看很久了。”黎承見江韞晚盯着微信聊天界面出神，不解道。

“沒什麽事，剛剛我堂哥問我還在不在嘉城。”

黎承點了點頭，不再過問，這算是江韞晚的家事，他再多問就有些冒犯了。黎承倒是挺江韞晚提起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堂哥，如果不是他，江韞晚那些年恐怕會過得更加不如意。

倒是應該謝謝這位堂哥，黎承在心裏想。

江韞晚怕對方有什麽要緊事，也就沒選擇繼續排位，而是等對方再發信息，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

【嗯。】

對方的消息還是和以前一樣言簡意赅，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一個字，像是發微信要花錢一般，江韞晚其實也想回嘉城一趟，挺久沒回去了，也可以順便把堂哥當年借給他們家的錢還給對方，再珍重地道個謝。

上輩子他成為首發的第一年其實工資不高，在簽約選手裏面甚至算很低，因為他初出茅廬，也沒有什麽名氣。不過他還是不想欠着，在那一年堂哥剛好來海市辦事時就把錢還了。

雖然這筆錢堂哥從來沒催過，即使江韞晚當時早就成年了。

記憶中的堂哥已經很模糊了，上上次見面是江韞晚還錢那天，細節他早就忘了，只知道江韞晚上輩子二十歲時，對方已經過得很不好了。江韞晚病死前堂哥來看過他，只是江韞晚當時已經被病痛折磨得連隊友都認不出來，更遑論六年多沒見的堂哥。

江韞晚嘆了口氣，這次提前兩年還錢，他也希望這筆錢能幫到對方，至少不用像上輩子江韞晚二十歲時見到對方那樣狼狽。

【哥你什麽時候回去？我看看能不能抽空回來一趟，海市和嘉城沒多遠】

【6.10】

現在是五月底，夏季常規賽的賽程早就發布了，過幾天就要開始輪換打比賽。江韞晚查了查賽程表，十號那天剛好沒有比賽，諸停業剛好高考結束，可以順便去看看對方。

江韞晚便跟對方約好了，當天見面，然後自己再請他吃頓飯，但并沒有提自己還錢這一事，堂哥知道江韞晚心懷感激，也沒有推脫。

江韞晚盤算着什麽時候去銀行一趟，開張卡，将錢打進去，也就不用帶現金了。

“黎承，明天出去吃燒烤嗎？我想順便去趟銀行。”

“好，去銀行有什麽事嗎？需要幫忙嗎？”黎承沒多想，銀行有些手續挺麻煩的，但黎承上大學交學費的卡都是他自己搗鼓的，也算是有經驗。

“不用，我辦張卡，應該不麻煩。”

黎承沒多問，只說好。

江韞晚覺得這人真的很有分寸，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黎承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但江韞晚其實一點也不介意他多問一些，或者說江韞晚期待對方可以多問兩句，也便存了揶揄的心道：“不問問我辦卡做什麽嗎？”

“如果你想我問，我就問。”黎承嘴角微彎，又想伸手摸江韞晚的後腦勺，但被江韞晚躲開了：“你問呗。”

“你辦卡做什麽？”

江韞晚也沒想到黎承真就這麽直糾糾地問了出來，但他本身也沒打算瞞着，道：“之前說的，堂哥借了我家裏不少錢，我現在有工資了，想早點還給他。”

“行。”黎承像是想起什麽般，又道，“那我也去一趟吧，取點錢。”

“現金？”江韞晚對取錢的定義就是取出現金，他也挺好奇對方要現金做什麽，畢竟現在支付軟件早就普及，用現金反而不方便。

“明天跟你說吧。”

第二天，馬柯拉着江韞晚訓練了一上午，原本打算叫江韞晚再一起訓練一下他從CGG偷的新套路，但聽說他有事要出去也沒有強求他留下。

江韞晚進了家工商銀行營業廳，這家銀行比較近，而且附近就是小吃街，一會忙完來這裏撸點串也很順路。銀行的服務很貼心，手把手帶着江韞晚辦卡，拿到實體卡後江韞晚又讓專員幫忙往卡裏存了錢，這才帶着黎承離開。

銀行邊上就是二十四小時不關門的自助取款機，黎承帶了個運動包，江韞晚原本準備在外邊等，但黎承還是不由分說地将他拉了進去。

“這地方怪擠的。”江韞晚同黎承前後站着，轉個身都會擦到肩膀，這個取款倉設計得不大，估計也是沒想到會有兩個人一起進來，畢竟取錢這種事一個人就夠了。

黎承沒有說什麽，只是笑笑，随後将一捆一捆錢取出，塞進包裏，一邊又解釋道：“你回去那天我也回去，回趟家，把錢給他們，雖然把我養大根本沒花他幾個錢，全是我媽把我拉扯大的。不過這樣以後就算兩清了，我不會再回去，他們也別再來煩我。”

黎承難得說這麽長一句話，雖然沒有明說這個他們是誰，但江韞晚清楚，他說的是親生父親和繼母他們。

江韞晚心裏覺得這筆錢給得實在有點不高興，黎承的家裏人那副德行，完全是不配拿錢的，更何況黎承在家裏也沒什麽地位，估計這位挂個名的親生老子也沒少給他找麻煩。

黎承的想法江韞晚不清楚，但他也并不想幹涉，清官還難斷家務事，他這個普通人就更不必說，黎承有自己的想法，作為朋友他要做的就是默默守在身後。

直到十號返程那天江韞晚還是有些恍惚的，上輩子他來到海市後直到死也沒有再回過故鄉，這一次，他不僅要回去，還是和黎承一起回去。

【哥，就北湖商場門口吧，我們到時候在那等你，六點就能到】

江韞晚給堂哥發完消息就坐在內側座位，靠着窗，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而坐在他邊上的人在側頭看他。

按理說國內的高鐵速度快但非常平穩，理論上是不應該暈的，但江韞晚這次喉嚨有些難受，他不暈車，但沒想到有一天會暈高鐵，可能是他坐車的姿勢不對，就這麽十幾二十分鐘他居然暈高鐵了。

黎承給他帶了瓶礦泉水，又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江韞晚這才好受些。

“上一次從這裏去海市，也是你送的我。”江韞晚看着這熟悉的車站，有些感慨。

“嗯，轉眼也快四個月了。”黎承之前上學倒是經常來車站，但只有送走江韞晚那一次，他感受到了悲傷和失落，“當時還挺舍不得的，不過你有想做的事情我也為你高興。”

男人轉頭看他，神情無比專注。

江韞晚在這種注視中不由得覺得臉有些發燙，對方這話說得認真，江韞晚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此刻他覺得，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也是很重要的：“我也很舍不得你，當時還在想，等我賺到錢了，可以分你些，這樣也不用為生活費發愁了。”

“是嗎？”黎承走在江韞晚邊上，笑了。

“是的……”江韞晚話還沒說完，手上便傳來溫熱感，一只大手輕輕牽住他，但又很快放開。

“抱歉！”黎承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要去拉對方的手，他在心裏罵了自己幾句，然後又飛快地道了歉，江韞晚卻沒說什麽，只是摸了摸那只還有溫存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車站離商場近，交通方便，他們兩人甚至不用打車，沒走幾步就到了約定的地點。

江韞晚眼睛好使，遠遠便看見了站在商場門口一棵大樹下的高個子男人，他對堂哥有個大概的印象，這一看也是認了出來。

對方穿得一身黑，站得筆直，生活沒有将這個人的脊梁壓彎，反而讓他更加堅韌。男人像是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一般，只是站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走近時對方正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夾着根已經點燃的煙，正往嘴裏送。

似乎是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男人撩起眼皮，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哥，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江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