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兩清

兩清

第二天，黎承幾乎是八點就起了床，給江韞晚微信留了消息，也沒有打擾他繼續休息，他将一支黑色的筆模樣的東西揣進口袋，出了門，又輕輕将大門合上。

黎偉業放假一般都會在家裏看電視，哪也不去，黎承總覺得怪。這人就像是怕出門被人抓似的，明明嘉城的路況不算好，上下班高峰期更是火葬場，但黎偉業上班都只開車，從不擠公交，連買個菜都讓繼母去。

黎承将手伸進口袋，若有所思。

來開門的是繼母，女人見是黎承，臉上原本的假笑也懶得維持了，畢竟上次鬧那麽難看，黎偉業肯定也不會給這個親生兒子好臉色，她這個繼母自然也就沒什麽再裝好好先生的必要。

“你來幹什麽！去年可是你自己走的！我和老黎可沒有逼你！大學了成年了什麽不能自己掙！”

黎承低頭看了眼滿是怨恨的繼母，選擇沉默。女人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但還是硬着頭皮瞪他。兩人僵持了會，直到樓上走下來的業主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這裏，他才沒好氣地将人放了進來。

鄭葉希讀大學去了，一個學期只回來一次，三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圍在餐桌前，最後是黎承先開了口：“我是來送錢的。”

這夫妻倆是一個德行，聽見錢就瞪大了眼走不動道了，黎承連冷笑都懶得給，也不想等他們說話，又道：“雖然我長這麽大爸你也沒給我花幾個錢，包裏是二十萬，你們拿走，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你們也別再管我，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繼母貪婪地想要将那個黑色背包拿走，但黎承沒給她，只是将包往自己這邊踢了踢，繼母見狀又略帶不滿地嗔道：“養你這麽大，你爹出的錢肯定不止這個數，瞧瞧，這麽個大高個兒，還護食。”

言外之意是二十萬根本不夠，黎承快被氣笑了，若是以往，他肯定解釋都懶得解釋，直接甩手走了，但今天不同，他格外有耐心：“阿姨，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我爸出的錢，就算去掉個零，那也是沒有的。”

黎承見繼母一臉不信，挑了挑眉，臉上挂上了無比諷刺的笑：“你要不問問我爸，養我的這十九二十年刨去我媽的那份，他究竟出過多少錢？”

女人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家男人，但卻對上了對方漲紅的臉，沉默就是默認，繼母這下子也啞火了。黎承捏準了黎偉業跟什麽過不去也不會跟錢過不去，不然也不會連他的學費都不願意出，現在錢還沒到手，他自然是要服軟的。

“這些年是爸對不起你。”黎偉業臉上浮現了商業式假笑，黎承見過，他媽還活着的時候黎偉業腆着臉要錢就是這副德行，“這是你媽留的？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黎承沒有反駁這筆錢的來源，只是示意他打住，将自己想問的話問了：“好了，客套的話免了，假惺惺這麽多年你不累麽？我也沒什麽想說的，反正這麽多年都過去了，大學學費也不用你們出，你們不如用這筆錢好好養鄭葉希，省得他四處惹事。”

“你說什麽呢！葉希好歹是個本科！你是什麽東西！”女人顯然是被激怒了，但黎偉業在身邊拉着她，她又只好低罵了句，“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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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承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淡淡地掃了這夫妻兩眼，沒管這女人早就罵出口的髒話，他只道：“行了，有娘養也不見得有素質，拿錢，兩清。”

繼母早就不想管這個便宜兒子了，眼下也是正合她意，省得以後黎偉業分東西還要留給這小崽子一份——雖然黎偉業根本就不會給黎承一毛錢的東西。

“行，二十萬，兩清，搞得誰想管你似的，半年不回家，天天在外邊鬼混，誰知道在幹什麽，指不定幹點什麽什麽違法犯罪的東西。”

“阿姨放心，你別管我做什麽，這錢至少是幹淨的，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就這樣了。”黎承将包往對面一甩，也沒管對方接沒接到。

黎承走出家門，也沒人送他，這倆夫妻估計看見錢臉面子工程都懶得再做，他剛關上門，就聽見那個背包被拉開的聲音。

包很老了，也是黎偉業唯一送給他的東西，十來年過去，拉鏈早就不好使，打開都費勁，聲音還響。

而現在，這個唯一聯系起黎家父子的背包也被黎承丢回了這個虛僞的家。如今，除了渾身的血液，他和黎偉業再沒有任何聯系。

有些難過，但一身輕松。

他擡頭看了看天，烏雲密布的，像是快要下雨，他走在路上，身邊沒有一個人，有些孤單寂寞，在此刻，他無比想見到江韞晚，立刻就想見到，于是拔開長腿加速前進。

兩個高大的黑衣人從他邊上擦肩而過，戴着口罩，有些行色匆匆，黎承滿腦子都是事兒也沒有注意到。其中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擰了擰眉，回頭看這個擦肩而過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麽。

“老錢，陳海生……就是那個欠債的真名叫什麽？”

另一個黑衣人個子極高，黑色的春季外套也遮不住他誇張的肌肉，大漢幾乎快被氣死，恨恨道：“噢，那個畜生啊？江哥，我沒跟你說過？”

男人搖了搖頭。

“那就是我忘了，瞧我這腦子。姓黎，叫黎偉業，我還查了查這狗娘養的東西，第一個老婆去年死了，死了沒多久就娶了二老婆，你說這人……”大漢越說越帶勁，估計下一秒就要爆粗口罵人，好在男人皺了皺眉，大漢就立刻沒再說下去。

“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叫黎承。”

“嘶——忘了，江哥你等等，我看看手機。”大漢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再三确認後道，“對，那是第一個老婆生的兒子，怎麽，江哥和他有仇？”

江哥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滿：“我和他有什麽仇，我們現在只和他老子有仇。”

“噢，我還以為這傻逼老賴的小崽子也是個不安生的，媽的，是不是應該揍他一頓……不對，咱又不是混///□□///的。”

“嗯。”

“大兒子我倒還真沒聽說過他犯事兒，據說人去年就不回家的，小兒子倒是和他老子一樣是個純種傻逼。”

“警察到沒？”

“門口了，媽的，犯事也不知道找個犄角旮旯躲，還特麽拿着我們的錢躲市區，真當天高皇帝遠。”

黎偉業正在家裏和妻子數着包裏的錢，門卻被砰砰砰敲響了，兩人正沉浸在數錢的喜悅中，聽到這聲響黎偉業也是示意妻子趕緊把錢收好，但這聲響實在有些聲勢浩大，黎偉業瞬間出了身冷汗，沒由地開始後怕。

但門外的人顯然沒多少耐心，幾分鐘後就強行打開了門，為首的警察朝他出示證件，一臉嚴肅，顯然不是個好說話的。

“黎偉業，接到群衆舉報，你涉嫌詐騙，證據确鑿，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黎偉業一個中年男人自然不是手腳麻利的警察的對手，沒一會就直接被押走，只留下妻子抱着黑色的背包，臉色蒼白。

中年男人一下樓就看見兩個穿黑衣服的人站在樓道口，其中一人戴着黑色口罩，不知道長什麽樣。邊上的大漢他倒是記得，是個包工頭，帶過不少工程。黎偉業盯着這倆人，像是被奪了食的惡鬼若是沒了鉗制，下一秒就會撲上去咬死這倆人。

“你們！你們報警！你們怎麽找過來的！”

“傻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知不知道，你特麽那算詐騙！”姓錢的大漢顯然也是個暴脾氣，完全不給這臭不要臉的老東西一點好臉色。

另一個短T男似乎嫌熱，也将口罩拉了下來，鷹隼般的目光就這麽盯着黎偉業看。

黎偉業想起來了，這個人是誰——是他騙到的第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他顫抖着開口：“是你……是你……你怎麽陰魂不散的……”

“我真是日你大壩！你還有臉說！知不知道江哥這些年怎麽過的，你個*****。”大漢罵爽了，邊上的警察示意對方小點聲，大漢讪讪地說了聲不好意思，哪有剛剛的沒素質樣。

“真不要臉，我呸！”錢超越看起來五大三粗的，但對兄弟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己當初快幹不下去那會還是江哥幫了他一把，但想起自家兄弟過的日子，心裏就賊不是滋味兒，現在他也不想再提了，“江哥，你說昨個兒見你堂弟去了，那小孩兒咋樣了。”

“挺好，挺出息。”男人摸了摸口袋裏的銀行卡，沒有細說。

“哎，當初咱剛回來那會，那小孩兒看着就乖，過得好就行，現在應該也成年了。”

“嗯，老錢，那些資料能給我一份麽？黎偉業那些。”

“行，給你一份，不過還有些要等正式開庭。怎麽突然要這個？”

“沒什麽，幫人一把。”

“噢，行，還有受害者是吧。”

“不知道算不算，但應該有用。”

“得，好人有好報，江哥，你的好報都要來了。”

男人只是點了支煙，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