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試機操作

試機操作

諾裏第一次真的看見夏味.冬已，不免伸長了脖子張望，從人群裏走出的是個非常……原生态的少女，沒有基因改造過的刺眼發色和瞳色，長發成淺褐色，編成長辮子，蜜色皮膚略深一點，基本上十分普通。她有點腼腆，走到投影儀邊，伸手指着上面各部位零件，用細小的聲音慢慢解說。

“那個就是A組的夏味，”玖鸠從旁邊走過來，推了下諾裏，“你瞧她弱弱的，但是扳手一在手，她就變樣了，你相信她是帝國學院最好的機械師嗎？“

諾裏聳聳肩，“機械師又不是從外表看出來的，你覺得我像機械師嗎？”

玖鸠上下打量着她，“看你這樣放松，真不敢置信，你知道橘吉是什麽脾氣嗎？”

“我知道，早上她瞪了我一眼，我已經能想象出一會兒的場面。”

玖鸠壓低聲音，“你想清楚了，她可是橘氏的人，橘氏掌握着帝國環境部，如果她今天對你痛下殺手，你能怎麽辦？“

諾裏也并不緊張，同樣壓低聲音答：“因為她出身大氏族，今天吃了虧也不會外傳的，他們大家族最重要的不就是面子麽？”

“那你到底打算怎麽辦……”玖鸠話還沒有問完，解梨落就拍拍手掌，大聲說：“好了，現在上機操作，我希望你們今天的起飛都能利索無比，別讓我看見笨手笨腳的人。”

兩人只好分開，分別上了飛行器。整節飛行課還是很輕松的，只要起飛後繞着訓練場上空盤旋一圈，大部分時間都是排隊等着。玖鸠在飛行器上接通了諾裏通訊器的頻道，繼續剛才的話題，“……無論如何，我會在下面待命，如果你墜落，我就接住你。”

諾裏遲疑着拿起通訊器，“你駭進我的頻道？”

玖鸠略顯尴尬，“對，嗯……其實我對軟體比硬件更在行，我是說……雖然我操作不怎麽樣，但我會挺你。”

“謝謝，”諾裏由衷說了一句，“不過我不會掉下來的，她很沖動，我很冷靜，結果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

最後只剩十分鐘時，解梨落十分開心興奮地走到場地中央，好像過節一樣，“終于到這個時候了，天知道我一上午都在期待着，我看見橘吉小姐都已經上機等着了，小諾裏你還在等什麽呢？“

諾裏扭過頭看看遠處嗡嗡作響的膠囊型飛行器，橘吉透過玻璃艙蓋比劃了個挑釁的手勢，四周響起一片應景的口哨聲。諾裏無奈地走向自己的飛行器，路過夏味時，看見她期待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

上課用的飛行器比演習考試時用的好一些，艙體金屬堅硬，光華湛亮，兩邊不載武器，都改成了低頻的小型推進器，有微小的提速效果。解梨落在訓練場大門處擺了一面三角形小紅旗，又興高采烈地用揚聲器說：“這是一面旗，各位都很眼熟吧？不過是微型的。好了，你們兩個從起點出發，誰先到達這裏為勝……注意這可是出入口大門，我要看你們完全側轉沖出這裏，而不是撞破了圍牆出去，真的那樣的話可就丢人了。各位，讓我們看看淩空急速側轉的最規範示範。”

橘吉那頭已經踩下踏板，推進器轟轟作響，只差拉動手杆就會一飛沖天。諾裏坐在蛋型座椅裏，戴上手套，一邊心思轉動：她一定會選擇激烈的對抗方式，很可能一開始就沖過來撞擊，那麽正面迎戰無疑不是好策略……解梨落的哨響通過揚聲器，刺響在全場，橘吉像道箭矢飛射而出，迅速歸進正中央的航道，像是要将諾裏抵在後頭。諾裏稍轉了方向，降低了高度，想從斜角插到前，橘吉果然傾斜機身，猛地撞過來，諾裏眼角瞥見立馬關了引擎跌下半空，再急速推進。橘吉差點沖過頭，猛打圈調轉方向。諾裏趁隙插到前頭。

瞬間變化，電光石火，橘吉覺得只是一眨眼間，諾裏的飛行器就到了前頭，這一下讓她怒火攻心，她的紅眼變得晶燦燦，手下連連動作，将推進器開到最大，兩邊的藍色火光推動着飛行器急劇加速。

諾裏忙又關了引擎墜下來，如果繼續飛在前，一定會被從後沖撞。見她再次使用這種伎倆，橘吉猛轉方向，也跟随她俯沖，想繼續撞擊她，諾裏瞥見，竟然沒有開動引擎拉起機身，而是繼續墜落下去，眼見着将要墜毀，後方的橘吉仍舊緊追不舍，直到飛行器前端幾乎觸地，諾裏才猛拉起搖杆，這一下太過猛烈，差點把胳膊拉得脫臼。後面的橘吉做不到在最後時機這麽精準的控制，在地面拖出一道深長痕跡。

觀衆群發出陣陣口哨和呼和，駕駛艙裏的橘吉卻快要癫狂了，她眼睜睜望着前方的諾裏火力全開奔向終點，自己卻踉跄着抖動着，像匹咴咴喘氣的老馬。

盡頭是通向外面的鋼制閘門，全敞開剛好夠飛行器通過，諾裏距離十米時扭轉方向教機身側傾過來，将頭頂玻璃罩打開，人懸挂在座椅上，一伸手把小旗子拾起來，像團雲一樣輕巧地滑出去了。

室外蔚藍晴朗，陽光正是強烈，諾裏在室外訓練場的環形跑道上盤旋了半圈，将側傾的飛行器扭正過來，緩慢落地。烈風終于柔和下來，陽光暖暖的，諾裏拿着小旗子出神了一會兒，打開門走下來，就看到……

對面整整齊齊排列着幾十個人，不知是哪個班的，正在上射擊課，這時候都目瞪口呆望着諾裏和她的小飛行器。射擊老師囿雁是個冰山女漢子，穿着褐色工裝，戴着皮手套，手裏一把鐳射槍已經上膛，槍口歪指飛行器方向，冰冷地問：“機械班的？怎麽回事？”

諾裏擡起兩手，做投降狀，“機械班學員諾裏，剛完成……一對一飛行測速……”這時候剛好鈴聲炸起，諾裏努力挑起微笑，“現在下課了，我……我就走了？”

鈴聲響後，機械班的學員就三三兩兩地從室內訓練場走出來，玖鸠徑直走到外面指揮班的人群裏，白萌站在那裏還在愣神，一只手臂忽然搭在肩上，教白萌吓了一跳。

“看見我們的小諾裏了嗎？她今天帥呆了，把那個B組的橘吉狠宰了一頓。”

白萌愣愣轉過頭，“對，我剛才看見她……她就在這。她真的贏了嗎？”

夏味也走進指揮班裏，A組的指揮員金萊.J.玄铎站在第一排，是個清俊文雅的少年人，面相白皙得缺少血色，淺金色短發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金色的狹長眼眸眯起來，笑意漾然望着夏味。

“你看見她了嗎，那個插班生，真不可思議，她剛才飛行課上贏了橘吉。”夏味笑着說，“我覺得她也一定是個很棒的機械師，說不定以後會進我們的組。”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希望她能代替橘家的大小姐，”金萊擡手摸了摸夏味頭頂被曬得微微發燙的發旋，“而且婓爾卓應該也這麽覺得。”

諾裏不久就後悔自己上午的表現了，這個片段一定會被編成許多個版本，流傳在學院各個角落，然後橘吉就會永遠變成一個難纏的死敵了。特別是知道了明天下午的搏擊課是兩人一組對練……簡直不要悔得太慘。

中午時候，整個Z組人都在興奮的情緒裏，就連多銳也是，雖然他臉上神色平淡，但黑色眼睛卻明亮得出奇，也不去張望老對頭元開西在哪裏，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餐盤，把那一團粉紅色的營養素大口大口塞進嘴裏。

諾裏沒有什麽胃口，只喝了幾口藍色的鹹味飲料。東九區雖然貧窮偏遠，還是有一點農業作物的，不需要整天都吃代餐的營養素。但是聽說堅持只吃專業調配的營養素，身體各項素質會逐漸增強，變得亮閃閃，強大而健美。

下午的課是機械理論，教師名叫比爾特.O.萊文，諾裏是認識的，他經常上帝國名人雜志和國家武器庫雜志，聽說年輕的時候曾是帝國鐵血軍的駕駛員，後來負傷退伍，成了機械師。現在的比爾特已經年紀一把，白發稀疏，皺紋堆累。可是年輕時的留照卻是個眼神淩厲，棱角尖銳的軍人。諾裏經過講臺的時候，比爾特叫住了她，用溫和慈愛的神情望着她，“孩子，我看見你的推薦信了，丘英那個老夥計還好嗎？”

諾裏愣了下，點點頭，打開自己的舊錢夾，将裏頭的相片給比爾特看，“老師他很好，除了他的機械手有點過時，下雨天連接胳膊的地方隐隐作痛，別的都很好。”

比爾特撫摸着照片，笑得很開懷，裏頭的小諾裏只有五歲大，留着一腦袋散碎短發，手裏捉着一只模樣簡陋的小機器人，邊上的丘英模樣有些落魄，胡須蓬亂，但身形高壯，眼睛炯炯有神，裸着精瘦的肩膀。

“沒想到，他會找個小村子隐居起來。那時我們在軍隊裏特別親近，甚至有許多閑話說我們關系不正當。”比爾特陷入回憶裏，好像完全看不見學員魚貫走進門，班級裏已經沒有空座位，大家幾乎都眼也不眨盯着兩人看，諾裏已經尴尬得要死了。

他拉起自己的褲腳，西裝褲底下露出了一線金屬光澤，諾裏忽然一驚，他的機械假腿設計十分完美，與真人骨骼肌肉的外形簡直一模一樣，金屬片銜接處緊密閉合，裏面輕微的運作響動也微不可聞。一看就知道和丘英那條老舊的手臂一天一地。

“我們都參加了那場十字星系左弦星雲的戰鬥，就是現在被稱作死海的地方，那次他丢了一只手，我丢了一條腿，最精銳的鐵血軍團只戰至兩位數。”比爾特的語氣并非沉重，只是仿佛很遙遠，他看着窗外淺灰色的雲團，眼光落在很遠，“雖然全世界都說我們贏了，但是我覺得只能叫做慘勝。之後我們作別，他再沒有聯系過我，我覺得是因為他對帝都統治層完全失望了。”諾裏只能靜靜站在那裏，安靜傾聽退伍老軍人的懷舊絮叨，但他好像又漸漸開朗了一些，“沒想到的是，多年後我們竟然有了同一個學生，我真高興，你就像我們兩個的孩子。”

老頭的表情充滿了慰藉和滿足，但是諾裏卻心弦一緊，覺得一滴冷汗正順着背脊的凹陷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