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對峙

對峙

京兆尹內部莊嚴肅穆，氣勢非凡，尋常百姓進入辦事，莫不是戰戰兢兢，提着千萬個小心，稍微踏錯一步，便會招來呵斥，想見見普通官員尚且需要提前通報備好金銀，更別提府尹大人。

今日這兩人卻不一般。

難得一見的府尹大人竟然親自招待，平易近人，面上如沐春風，言語間更是和煦親切。

“趙公子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老夫也好掃塌相迎，不好怠慢啊。”

“世伯客氣了，小侄不請自來還請世伯不怪罪才是。”

府尹面上更加和煦，撚着胡須笑的親切，恰逢下人奉上茶水，便熱情招呼趙宇川品茗。

二人又敘了幾句，府尹放下茶盞詢問趙宇川來意。

“是小侄兄弟穆兄的事情，還望世伯行個方便。”

府尹這才撚須看向穆無憂，穆無憂立刻起身，說明黃叔情況，同時雙手奉上半上午跑來的所有材料。

府尹一目十行看過，面露難色，

“這人老夫倒是有些印象，有人提前打過招呼……”

“罷罷罷，世侄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多謝世伯。府中剛得了一包好茶，過幾日侄兒派人送來。”

府尹笑容更勝，只道客氣，揚聲叫來手下，敲敲桌子上的材料，“把黃盡忠帶來。”

手下躬身領命，帶着材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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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沖着趙宇川微微颔首，“天冷，世侄就別來回跑了，在這等着就行。”

趙宇川舉杯道謝，府尹含笑回應。二人随意聊着，話題越扯越遠。

穆無憂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明明是在辦他的事情，可他坐在旁邊，仿佛一個外人。

他也不介意，安安靜靜當個陪襯，只留了個耳朵在此處，時不時配合露出笑容。

府尹用餘光看了，默默點頭。

趙宇川更是笑意直達眼底，對穆無憂更加滿意。

茶添一輪，話敘兩道，黃叔卻遲遲未來。

府尹皺了眉頭，“來人，去催催。”

門外低眉順眼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轉圈見禮之後湊近了府尹耳側。

府尹的面色有了一瞬的僵硬，但他很快調整回來，沒有讓趙宇川注意到異常。

“趙公子，事發突然，本官還有些事情要忙，要不，你就現在這裏等着？”

趙宇川不覺有異，起身送府尹出屋。

穆無憂将一切看在眼裏，端起茶杯遮掩自己上揚的嘴角。

“穆兄，剛才我不是故意冷落你。”趙宇川返回，開口解釋。

穆無憂連忙起身，只是道謝，言明若沒有趙公子幫忙，保釋黃叔恐怕會另有波折。

趙宇川心情舒暢，對穆無憂愈發滿意，身負才華之人，多半恃才傲物，不願彎腰。

李承志便是這樣的人，仗着一身本領，不屑加入任何黨派。當年那麽多世家貴胄向他抛出意向，他卻一意孤行執意往北。

深受先皇信賴又如何，升到三品又如何，一腔孤勇只落得後繼無人的下場，如今就連最優秀的義子也有了異心轉投她人，可憐李承志天縱英才，卻注定昙花一現。

等他老了，呵，能不能活到老都是個問題。

穆無憂就很好，文武雙全，赤膽忠心，最關鍵的是，彎得下腰，無非是感情上執拗一些，但也無妨，他趙府招攬穆無憂，也用不着聯姻。

兩人閑談幾句，趙宇川對穆無憂愈發欣賞，他取出一塊腰牌，邀請穆無憂明日來趙府宴飲。

穆無憂認得，這是金吾衛的腰牌，接過這個牌子，從此他就搭上了趙家的大樹，終此一生，為其賣命。

不過能得趙宇川親自邀請，他的命，價格會高一些。

不枉費他事先打探趙宇川的喜好，又在孫府監牢及現在演這一場場的好戲。

但是很遺憾，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加入趙府。

穆無憂略一遲疑，手伸到一半卻又退回，在趙宇川變臉之前起身告罪，“穆兄是我好友，若非我拉他喝酒也不會受此一難。承蒙趙公子看重，不知能否帶上黃兄共同赴宴？”

這是要我把黃盡忠也一同招攬了？

趙宇川眯起眼睛，回憶黃盡忠的情報。武藝平平，計謀平平，在邊城多年始終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功勞，若非好運找到古掌櫃，這輩子恐怕都到不了京城。

若是尋常，這種人他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可既然穆無憂推薦了……

倒是好運氣，認識穆無憂。

無妨，金吾衛也不差他一個位置。

趙宇川收起腰牌，笑意不變，

“有何不可？穆兄重情重義，我欣賞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趙宇川親自扶起穆無憂，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快意程度猶勝當年新婚。

畢竟，夫人是父母之命娶的，但穆兄，是他自己看中的。

如何類比？

二人又閑聊一陣，趙宇川終于意識到些許不對勁，黃盡忠為何還沒來？

趙宇川叫來侍衛去查看情況，侍衛還未回來，一個身着羽林衛官服的人走進屋子。

“十一弟莫要等了，黃盡忠不會來了。喲，這不是趙大人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九哥随意拱手見禮，一揮手，十數名羽林衛列隊而入，将穆無憂二人團團包圍。

穆無憂震驚異常，趙宇川氣的咬牙，“我竟不知，羽林衛何時有了巡視官衙的權力。”

“羽林衛做事，與你金吾衛，何幹？”九哥漫不經心靠近，不懷好意盯着趙宇川笑，“我奉勸趙大人還是莫要趟這個渾水，趙府雖盛，也經不起多少折騰。”

趙宇川氣笑了，先有孫府，後有張洛白（九哥），什麽時候，這些人也敢在自己面前大聲說話了，真是好膽！

“我便管了，你待如何！”

九哥哈哈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從懷裏取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張，用兩根指頭夾了，在趙宇川眼前晃了晃，

“我得到密報，黃盡忠私通北邊，暗販軍械，現由我暫代看押，而後交由黑龍衛處理。”

“至于穆無憂，身為黃盡忠上官，三年時間竟沒有絲毫察覺，我懷疑，你是有意包庇，甚至，與黃賊沆瀣一氣。”

“随我走一趟吧，穆無憂。”

穆無憂一臉震驚，連連搖頭，“不可能！黃兄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這分明是誣陷！”

趙宇川也氣得夠嗆，“只有一份密報，人證物證俱無，如何就定了黃盡忠的罪！至于穆兄縱容，更是無稽之談，堂堂朝廷命官，豈容你随意構陷！”

九哥欣賞二人的震驚與憤怒，心中舒爽不足與外人道，只是挑着下巴嗤笑，

“是與不是，去诏獄走一趟就知道了，實不相瞞，黑龍衛已經在路上了。”

“你想要屈打成招！我在這裏，我看誰敢帶走穆無憂！”趙宇川面色發青，伸手擋在穆無憂身前。

趙宇川畢竟是金吾衛郎将，這其中有叔叔的扶持，更是靠着自己的努力。

他曾單槍匹馬殺穿京郊山賊，更曾帶領金吾衛剿滅逞兇水匪，提起趙家的槍，京城誰人不喝一聲彩？

如今他厲聲擋在穆無憂身前，通身氣勢帶着絲絲血氣迸發，宛如一尊煞神。衆羽林衛心頭駭然，紛紛避開趙宇川目光，一時竟不敢上前，只握着劍柄面面相觑，猶豫不決。

九哥怒急，恨不得一人甩上一鞭，到底是京城的兵，沒見過多少血，遇到點事就畏畏縮縮，不成大器。

趙宇川見狀嗤笑一聲，“張大人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今日事多，就不叨擾了。”

說完，他昂首挺胸往外走，所過之處，羽林衛紛紛讓路。

穆無憂自然跟在其後，只是在路過九哥的時候，對着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九哥的怒火瞬間點爆，他刷的抽出長劍，聲音沉沉，“趙公子要走可以，穆無憂必須留下。”

趙宇川橫目，還未說話，穆無憂先開口了，

“趙公子先回吧，清者自清，我不會有事的。”

趙宇川又急又氣，穆無憂什麽都好，就是過分天真這點不好，诏獄那是什麽地方，好好一個人進去，哪還能完整的出來？

正要再勸，之前派出去的侍衛回來了，越過羽林衛湊在趙宇川耳邊說了幾句。

趙宇川變得又驚又怒，“我不回去，至少現在不行！”

侍衛左右看看，跺腳又勸，“老爺下了死命令……”

趙宇川胸口劇烈起伏，他看到九哥嚣張的樣子，又看到穆無憂平靜的面龐，愧疚湧上心頭，“穆兄，我……”

“趙公子有事便去，我這邊無妨的。”

穆無憂的聲音和他的形容一樣平靜，嘴角的笑容都未有絲毫改變。趙宇川更覺內疚，卻也無法抗拒叔父的命令，最終道聲“等我”，然後咬牙離開。

唯一的阻礙走了，九哥暢快無比，只覺壓在胸中多年的郁氣終于釋放，他哈哈大笑，“十一弟，今日無人能救你！”

穆無憂在趙宇川離開後就丢了純良面具，施施然回到桌邊坐下，多虧了九哥配合，今日他在趙公子心中的價格怕是還能再提一提，以後的事情，更好辦了。

“不如再等一等？”

“在等我嗎？”

冷君宇邁着輕快的步伐進屋，衆多黑龍衛緊随其後，将穆無憂圍在中間。羽林衛在看到黑龍衛的那一刻便退到一旁，悄無聲息收了佩劍閉口不言。

畏縮的樣子看得九哥又是一陣心梗，他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黑着臉走到冷君宇身邊，“你總算來了。”

“路上遇到個人，耽誤了一會兒，讓張大人費心了。”

冷君宇走到穆無憂面前，“哥哥猜我碰到了誰？”

穆無憂變了臉。

“不用擔心啦，我只是把人攆走而已，很客氣的，真的。”

冷君宇好心情的看着穆無憂發青的臉，伸了個懶腰，“帶走吧，剛好能趕上牢裏放飯。”

黑龍衛上前，穆無憂卻紋絲不動，他涼涼的看着冷君宇，“還是再等等吧。”

九哥氣急，上前就罵，“你說等就等，你算什麽東西！”

冷君宇沒有理會，只沉着臉問穆無憂，“等誰？”

沒有讓衆人等太久，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有一個黑龍衛快步趕到，見禮過後，遞給冷君宇一張字條。

冷君宇接過字條，面色變了幾變，最終化為冷笑，“哥哥好手段。”

穆無憂起身，随意整理衣衫，“告辭。”

穆無憂徑自離開，黑龍衛沒有阻攔，羽林衛也不敢亂動，只有九哥驚訝憤怒不解，攔住冷君宇要一個解釋。

“張大人好膽，居然敢問黑龍衛要解釋？”

一語話落，黑龍衛齊齊上前一步，羽林衛鹌登時後退幾步，九哥面上紅白交替，再不多言。

冷君宇嗤笑一聲，帶隊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