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失落嗎

失落嗎

振威拳館。

整層上千平米面積的場館被劃分為兩塊區域，一半類似普通健身房，堆滿各式各樣的器材，另一半則被八個标準尺寸的拳擊臺占據。

外頭還在倒春寒，臺上搏擊的拳手們卻穿着短袖、背心，每次出拳擡腿都會灑落汗水，在臺面上暈出不規則的深色痕跡。

大紅色的拳套劃出殘影，幾乎能聽見破空聲，重重擊中對手下巴，打得藍方失去平衡，撲倒在護繩上，舉手示意暫停。

林炀愣了一瞬，忙取下拳套，去扶對手：“抱歉，沒收住。”

跟林炀對打的是拳館新來的一個中年男教練，叫餘勇。

他站穩後晃了晃腦袋，笑出一口大白牙：“好拳！”

林炀見他無礙，小松口氣，接着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餘勇這裏敲一下、那裏錘一拳。

力道不重，但餘勇嘴裏念叨着“好”“不錯”，雙眼放光的樣子讓林炀心裏發毛。

好像他是一塊上好的肥肉。

場邊，館長李振威招呼：“老餘你快下來吧，老胳膊老腿的別折了！”

“是老了，”餘勇“哈哈”兩聲，問林炀，“你還能打不？”

林炀剛活動開，正手熱，點頭。

“小黃，小黃！過來！”餘勇沖不遠處招手，很快一個染着黃頭發的年輕人跑過來。

餘勇道：“你們倆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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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叻教練，”黃毛走到餘勇原來的位置，“來，黃哥教你打拳。”

黃毛是拳館的常客，林炀見過他好幾回，只是之前各練各的，沒打過交道。

林炀沒在意他嘴上占便宜，擺好準備姿勢，眼神沉靜中帶着犀利：“來。”

黃毛跟他年紀差不多，水平應該也相當，可以全力釋放。

餘勇和李振威當裁判，讓兩人按業餘賽的三回合制來比。

一場不過十幾分鐘。

林炀三回合全勝，優勢明顯。

黃毛一臉懷疑人生地下了臺，好一會兒不服地嚷嚷：“他比我至少高一個量級吧。”

兩人身高差七八厘米。

“你怎麽不說自己從十歲就開始練。”李振威睨他，又對林炀介紹，“黃勝一，省體校拳擊隊的。”

林炀有些驚訝。

省體校就在十四中邊上不遠，中大專合一，是省運動隊的後備軍。

餘勇語氣和藹：“你叫林炀？”

林炀：“雙木林，隋炀帝的炀。”

“成年沒？”

“周歲差半年。”

“高中吧，在哪兒上學？”

“十四中，高二。”

餘勇稱贊：“那還是省重點呢，學霸！”

林炀誠實道：“是體育特長生招錄。”

“我就說，一看就是練體育的。”餘勇拍了拍他的肩，拉他到邊上機器測身體數據。

184厘米，78公斤，對比校隊其他體育生算結實。

但餘勇說他“瘦了點”，李振威也同意。

臂展竟然達到196厘米！

餘勇高興地拍大腿：“這是老天賞飯吃！”

林炀對他的熱情莫名其妙，還有點被冒犯的不适。

“行了，別吓着人。”李振威拉住好友，對林炀溫聲道，“小林啊，你想不想打拳擊，專業的那種，你真的很有天賦。”

這不是李振威第一次問這個問題，過去林炀的答案都是拒絕。

他沒什麽競技夢想，體育對他，只是發洩精力，以及彌補文化分不足、上好學校的手段。

林炀平靜道：“謝謝館長，我暫時不考慮。”

“你再好好想想，”餘勇着急道，“雖然拳擊年齡上限高，但也是越早練越好，成年就可以打比賽了。”

林炀還是婉拒。

李振威給餘勇使了個眼神，轉向林炀：“沒事，就随便問問。你去玩別的吧。”

林炀點頭，走到器材區做力量訓練，沒管身後餘勇又在和李振威說什麽。

-

林炀做了一個小時的無氧，沒感覺到多累，準備去再打會兒沙袋。

拳館不止有拳擊課程，還教散打和綜合格鬥，這兩年女學員比例逐漸提高。

林炀發現一個熟人。

吳桐剛結束訓練，轉身與林炀打了個照面。

兩人互相點下頭，算作招呼。

女教練給吳桐遞水和手機：“今天就到這兒了，你好像有好幾條微信。”

吳桐一手拿瓶子喝水，另一手在屏幕上操作。

與吳桐擦肩而過時，林炀聽到她手機外放語音——

“我給你買了柚子茶和小丸子，超級，超級香！”

“晚上到我家吃，今天陪我睡好不好？正好明天一起寫作業。”

“我和江叔叔還有半小時到，等你哦~”

聲音近得像是有人在耳邊跟他撒嬌，酸麻從尾椎骨泛出，沿着經絡上下擴散，指尖微蜷，腳步不覺停住。

女教練和吳桐在閑談：

“你妹妹？好可愛。”

“是朋友。”

“感情很好哦？”

“嗯，一起長大的。”

好像吳桐又收到了新的消息，只是場館嘈雜，她們越走越遠，他無法分辨出任何音節。

林炀用力揉了一把耳朵，莫名感到幾分煩躁。

不就是語音。

他也有。

林炀摸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小貓頭像。

……有個屁。

眼前的沙袋一會兒是手欠删消息的二貨，一會兒是滿腦癡心妄想的傻子，林炀拳套都沒戴，赤手出擊。

砰，砰，砰。

指骨與皮面的碰撞聲，掩蓋住不知為何失序的心跳。

-

半小時後，拳館門口。

車牌尾號“888”的SUV在路邊短暫停留，吳桐跨上後座，順手關門，将兩個女孩親密的身影與外界隔絕。

汽車起步，駛入主幹道。

黃昏是一天車流量最大的時候，運氣不好碰上堵車，幾百萬的四輪還不如幾百塊的兩輪來得方便。

右後側的非機動車道上，林炀騎着自行車，與SUV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頭一公裏，順路。

第二公裏，林炀想，剛才匆忙結束，今天的運動量好像還差點。

他覺得自己的體力完全可以再繞城半圈。

然而下個路口，SUV在綠黃燈交接時加速穿過，林炀慢了一些，被紅燈攔住。

過了最堵的路段，SUV加速，沒等到下一個綠燈，已經從林炀的視野中消失。

那個速度，就算前方沒有任何阻攔，他也難追上。

幾百萬和幾百塊差距又變得明顯。

他騎行又出了一身汗，剛把外套拉開，這會兒停下被風一吹，刺得人異常清醒。

林炀把車拉上人行道，雙手交疊在車把上，額頭貼着手背，全身卸力，後知後覺四肢酸痛。

身體深處有另一種酸。

很奇怪的情緒。

明明沒有期待過，還是會失落。

口袋裏“叮咚”一聲。

林炀拿出手機，貓咪頭像發來一條信息。

【YUKI：周一給我帶個餅吧~】

想要嘆出來的那口氣突兀嗆住，林炀捂嘴咳嗽，咳着咳着，變成低笑。

單下得這麽早。

湊巧老板心情好，可以給她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