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溫柔嗎

溫柔嗎

天擦黑時，林炀回到家中。

一家三口租住在舊城區的老居民樓，不到五十平米的兩室一廳，不寬敞豪華，卻很溫馨。

林建國和何玉蓮已經做好了飯菜等他。

每到周末，夫妻倆都會提早收攤回家，好跟兒子多一些相處時間。

“吃魚，還有大骨湯。”何玉蓮頻頻給林炀夾菜，“鍛煉完要補充蛋白質。”

林建國問了幾句學習和訓練的事，知道林炀狀态穩定，溫聲道：“別累着，缺錢就跟爸媽說。”

在家裏、在父母面前，林炀是最放松的狀态，話不自覺變多：“你們也多吃點，別都看我吃。爸你腰有沒再痛過？媽下個月該去醫院做檢查了……”

其樂融融。

林家夫妻出身安市周邊農村，學歷一個初中一個高中，早早進城打工，各種苦頭都吃過，但整體還算幸運，靠勤勞和手藝，在日益繁華的省城定居。

他們和大部分中國式家長一樣，有了林炀後，完全以孩子為中心，在他身上傾注了所有時間、金錢、情感。

但他們又沒有很多家長的控制欲，兩人都是再溫和不過的性子，對林炀的要求和期待，只是遵紀守法，平安健康。

至于學業和未來的成就，林炀進了十四中，幾乎等同于本科保底。

要是畢業能進本地公辦中小學，當個有編制的體育老師，夫妻倆做夢都能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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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林建國收拾洗碗，何玉蓮拿着幾個不鏽鋼大盆，準備明天出攤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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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炀挽起袖口：“媽我幫你。”

何玉蓮往邊上挪了一些：“行，你比你爸手勁大，和的面好吃。”

林炀動作熟練地混合面粉、水和酵母。

何玉蓮看他的架勢，欣慰誇道：“我們炀炀能幹孝順。對了，現在都說，男孩子會做家務，以後才好找女朋友。”

林炀不吭聲，表情也沒有變化。

何玉蓮卻發現他的耳廓紅了。

“炀炀，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啊？”何玉蓮似随意問道。

“……沒有。”林炀低聲回答。

可疑的停頓。

“有也很正常啊，我和你爸初中就好上了。”何玉蓮把視線從兒子身上移開，一邊拌餡一邊說，“不過不要影響自己和人家女孩的學習，也不要過界。有些事情未成年不能做，還有些事結婚前不能做。”

她教育完，又笑道：“有個人一起進步，考同個地方、同個大學，多好。這兩年生意越來越好了，等你大學畢業，爸爸媽媽說不定能給你攢夠婚房的首付……”

何玉蓮唠叨得開心，廚房裏的林建國不時回應幾句，老婆兒子來回誇。

他的爸媽是最好的父母，勤勞質樸、通情達理，所以他絕不會埋怨分毫。

林炀扯了扯嘴角，揉面的手再加三分力。

沒什麽好失落的。

不去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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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半，林炀做完一張數學試卷，感覺太陽穴發脹，放下筆刷會手機。

微信除了宿舍群裏毫無營養的閑聊吐槽，沒有其他新消息。

和霍覓雪的聊天停留在他回複[OK]。

系統自帶的小表情，似乎太敷衍和冷漠。

那句“沒有喜歡的人”，不完全是假話。

他認為自己對霍覓雪的特別關注，更多源于好奇心。

林炀點開她的頭像，想改個備注，讓她在自己的好友列表裏顯得不那麽特別。

然而他第一時間注意到，界面當中多了一整排縮略圖。

霍覓雪的朋友圈開放了。

自然而然地，林炀的思想和動作又一次被好奇心支配。

那條礙眼的灰線消失，屬于女孩的瑰麗世界對他敞開大門。

林炀一邊唾棄自己像個癡漢，一邊逐條點開查看照片和配文。

從幾天前，一直看到朋友圈功能剛上線的12年，估算至少有五六百條。

話痨一個。

林炀嘴角向上扯動。

霍覓雪的朋友圈多歸多，概括起來基本就是“哈哈哈”“呵呵呵”“嘻嘻嘻”，沒有一條是不開心的，看着就讓人發笑。

至于她高興的理由，有的是林炀不曾觸及的、那些用金錢堆砌的奢靡享樂，還有大半卻是林炀熟悉的、随處可見的、甚至覺得平常到俗氣的事物。

吃個泡面她都要拍照感慨。

她為了康師傅，公然拉踩米其林餐廳大廚！

中途，林炀切出去，把自己的朋友圈也全部開放。

禮尚往來。

他找了個說法。

這些朋友圈，把他關于她的種種猜想填補印證。

所以好奇她什麽？

首富千金的豪門生活？

——完全不是。

室友封紹言的日常，足夠體現與他們這些普通家庭的貧富差距，林炀不太感興趣，更談不上嫉妒。

對霍覓雪的關注最初是被動的。

上學期，除了同在一個班，霍覓雪在活動課還頻繁帶着吳桐在操場寫生畫畫。

除開霍家的背景，霍覓雪的長相也足夠引人注目，林炀在場上訓練時，總能聽見其他人關于她的議論。

畢竟是同班同學，他或多或少聽上幾句，看上兩眼。

次數多、時間長，林炀很難不發現霍覓雪與傳言中迥然不同的真實屬性——

撒嬌精。

哈哈怪。

還特別喜歡發呆。

十次路過她附近，霍覓雪有八次在神游天外，眼神明顯放空，怪不得吳桐總是緊跟着她。

林炀猜想，霍覓雪明明是情緒外露的性格，卻表現“高冷”、只跟吳桐玩，大概是因為人際交往會減少她的發呆時間。

一次會跟他有眼神交彙，平靜無波。

剩下的一次，也不知道她想到什麽，看向虛空中的某處，雙眼亮得驚人。

那個瞬間，她在看什麽，又在想什麽？

這才是林炀最想知道的。

也不止，還有……

等林炀從霍覓雪的朋友圈切回聊天界面，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他盯着對話框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發了一句。

【YOUNG：先轉賬。】

撤回！！

他把手機往桌角一扔，靠在椅背上，越想越躁，索性放空腦袋。

過了五分鐘，手機震動。

【YUKI：[貓貓來了].gif】

【YUKI：怎麽啦？】

林炀猶豫片刻。

【YOUNG：兩個？】

【YUKI：一個就夠了~】

【YOUNG：那還是酸菜蘿蔔肉絲餡，不加蔥？】

【YUKI：這麽說是有其他的嘛？】

本來是沒有的。

但她是VIP。

林炀走出卧室。

父母早就睡了，外間一片黑暗靜谧。

他來到廚房，打開冰箱。

【YOUNG：蝦、瘦肉、豇豆、茄子、芹菜、筍、黃瓜、娃娃菜……】

他把家裏有的新鮮食材一樣樣列舉給霍覓雪。

【YUKI：還可以随意定制組合嗎［震驚］】

【YOUNG：需要開發新産品。】

【YUKI：那我想吃豆角肉的［鼓掌］［期待］】

林炀輕笑。

等了一會兒，又嘆氣。

沒有語音。

豇豆洗淨切碎，肉末是之前林建國剁好的，省的他這會兒鬧出大動靜。

他本來想剝兩顆蝦仁，何玉蓮買了很貴的野生對蝦，又擔心她有忌口，作罷。

調料一點一滴地加，拿筷子蘸了嘗嘗，沖洗幹淨，再蘸再嘗，确保不會手抖加多了。

醒好的面團扯下一塊，林炀拿不準分量，怕霍覓雪吃不飽，又扯了兩三次，正好把調的一小碗餡料都包完。

暖黃的燈光把少年認真的側影映在牆上。

這一刻的溫柔，無人欣賞。

也無需他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