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想家嗎

想家嗎

窗簾大開，初夏上午日光正盛，被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毫無阻擋能力，光線攜帶者熱度落進卧室，刺得床上的人眉眼皺成一團。

林炀昨晚又是淩晨才睡着。

夢境是一座光怪陸離的迷宮，牆壁上嵌滿哈哈鏡，照出奇形怪狀的他，荒誕又真實。

他在迷宮裏徹夜奔跑，直到筋疲力竭，仍沒有找到出路，胸口好似壓着一塊巨石，越來越喘不過氣。

那巨石還是活的，會“喵嗚喵嗚”叫。

林炀睜眼，一條蓬松的大毛尾巴從他眼前掃過。

布偶貓優雅轉身，四足在他的胸腹上踱來踱去，居高審視這位家裏新來的兩腳獸。

“威爾？”

林炀恍惚地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踩奶”？

他眼角餘光看向門口，見門被推開一條十公分的縫，有影子閃過：“誰？”

“是我，”霍覓雪的聲音聽起來活力十足，“你睡醒了嗎？我能不能進來？”

威爾跳下床，從門縫裏鑽出去。

林炀坐起來，看了眼身上皺巴巴的T恤和睡褲：“等我幾分鐘。”

“好。”霍覓雪把門關緊。

林炀刷牙洗臉，換了身衣服，開門，對上霍覓雪明媚的笑臉：“早上好阿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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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回：“早上好。”

霍覓雪又問了一遍：“我能進去嗎？”

林炀側身給她讓出通道。

霍覓雪抱着威爾，小心又興奮地邁過分界線。

現在，這個房間不再是客房，而是一個同齡異性的私密領地。

她草草環視一圈：“東西好少。”

雖然添置了幾樣家具，被褥窗簾都換成新的，但比起她和霍玟被各種小東西塞滿的卧室，這裏仍然空蕩蕩，像個客居之所。

衣櫃門開着，裏面只有疊得薄薄的幾件，半格都填不滿。

林炀坐回床上，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阿炀！”霍覓雪轉回來。

她感覺現在叫“林炀”和“霍炀”都不大對，而且以後要一起生活，稱呼親密些沒問題。

“你不會是想聽我叫你‘哥哥’吧？”

“炀~哥~哥~？”霍覓雪捏着嗓子喊了一聲，随即搓手臂，“哈哈，有點奇怪。”

林炀失笑，沉悶的心潮被她的古靈精怪沖出個一個小缺口。

他臉色糾結地問：“我，回來，你不介意嗎？”

“介意？”霍覓雪對他的形容十分不理解，“這是你家啊，你回自己家，我介意什麽。”

“是嗎，”林炀手指把膝蓋處的布料抓出菊花似的褶子，“那你對我爸媽，怎麽想？”

他口中的爸媽，指的依舊是林建國和何玉蓮。

“噢，我正想和你說這個，”霍覓雪坐到他身邊，拿出手機，“你快把爸媽的手機號、微信都告訴我。媽媽說他們回老家去了，要一兩個星期才回安市。”

霍覓雪對父母有絕對信任，既然兩邊的爸媽已經達成一致，林炀回到霍家，她繼續留下，她不再糾結，就按商婉說的，多和林家夫妻聯絡感情。

撒嬌，扮乖，她都是專業的！

林炀才發現自己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忙幫她一起存通訊錄，添加微信。

夫妻倆可能有事在忙，一時沒通過霍覓雪的好友申請，霍覓雪就催林炀先把她拉到家庭群裏。

據說每家都有一個“相親相愛一家人”“我愛我家”“家和萬事興”的群聊。

霍家的剛改名為“一家五口，有貓有狗”，單押。

“我是不是應該先打電話比較禮貌？”霍覓雪又陷入糾結，“但是我有點緊張，直接喊爸媽會不會太突然？叫叔叔阿姨不大好吧。”

林炀溫聲道：“沒事，他們不會介意的。”

霍覓雪在充分征求林炀意見後，編輯了一條長微信發在群裏。

【YUKI：爸爸媽媽好，我是你們的女兒小咪……阿炀在這邊都好，你們別擔心[愛心][愛心]】

隔了十幾分鐘，夫妻先後回複。

【玉蓮：好，我和老林回安市了再來看你們，你們要乖乖聽阿婉和霍老板的話。炀炀嘴笨，小咪你多幫他教他。】

【老林：你媽說的對。】

他們通過霍覓雪好友申請，發來默認的愛心和擁抱小人表情。

“Yes！”霍覓雪開心握拳。

初步亮相成功！

她又拉着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林炀，打開攝像頭調到自拍：“我們拍張合照發給他們看。”

林炀被動靠近她。

幾聲咔嚓過後，霍覓雪挑照片：“你怎麽都不笑？”

畫面裏的林炀抿着嘴，面無表情，雙眼比威爾的天藍貓瞳顯得還憂郁。

“我——”

“問題不大，能P。”霍覓雪打開修圖軟件，用林炀看不懂的神奇功能把他的嘴角左右上拉30度，“這樣就好了。”

林炀：“行，你發吧。”

旁人看到，只會被笑得幸福滿滿的女孩吸引。

霍覓雪選擇原圖發送。

【老林：[強]】

【玉蓮：[圖片]】

何玉蓮也發了一張夫妻合照過來。

林炀一看：“這是他們去年旅游拍的。”

帶風景的全身照，放大也不夠清晰，霍覓雪仔細看了一會兒，欣喜道：“我有點像媽。”

林炀輕輕“嗯”了一聲。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樓下霍玟嚎叫：“怎麽這麽久啊，我要餓死啦！！”

埃文跟着“汪汪”。

“都快十點了，先去吃早飯，吃完帶你去買東西，”霍覓雪扯着他的袖口起身，“兩個媽媽都交代了，你要聽我安排。”

兩人一貓下樓到餐廳，霍玟已經等不住開動。

張管家給他們端來碗筷：“炀少爺早，小姐早，先生太太八點就去公司了。不知道炀少爺喜歡吃什麽，西式的三明治、沙拉，中式小籠包豆漿都有。”

“謝謝您。”林炀拘謹道。

“叫張伯就好，”霍覓雪給林炀介紹，“家裏一般是惠姨做飯，就是桐桐媽媽，她這幾天放假，等她回來你再告訴她你的口味。”

說完，霍覓雪轉向霍玟，拉下臉：“咳，嗯哼！”

霍玟立即擦嘴站起來：“哥哥早上好。”

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哥，霍玟暫時只有好奇，沒有排斥。

“開飯！”霍覓雪充當臨時一家之主發號施令。

十點半，霍覓雪帶着林炀和霍玟出門。

坐上那輛遠觀過幾十上百次的尾號“888”的SUV時，林炀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開車的是個戴着眼鏡、三十出頭的男人。

霍覓雪：“這是小陳哥，爸爸的生活助理。”

小陳哥斯斯文文的：“我叫陳致，炀少爺可以存下我的號碼，有事随時打給我。”

林炀看到了手機裏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點點頭。

他們去的還是垠達廣場，畢竟是自家地盤。

不過不是海底撈聚餐、看電影約會那個，而是更大三倍、安市最繁華區塊的垠達。

除了普通綜合商場裏都有的大衆商家、各式餐飲，這裏更出名的是進駐有國內外各大奢侈品牌，顧客消費水平遠超常人想象。

過去林炀只聽班上某些女生用羨慕的口吻提到過。

“那家就是我平常洗頭做護理的店，”霍覓雪指着一樓的ZT造型沙龍給他看，“我還有股份哦。我讓經理給你辦了卡，你要剪頭發直接來就好，我們家邊上也有連鎖店。”

她看了眼林炀被剃得不到兩公分長的楊梅頭：“你要不留長點，試試別的發型？”

林炀搖頭：“這樣挺好的，清爽。”

陳致大概列了張清單，先到數碼區給林炀選了臺式機、筆記本、平板和手機。

霍玟：“PS5！Switch！”

林炀：“……不用。”

陳致欣然：“炀少爺自己定就好。”

午餐在霍玟的強烈要求下，吃的M記，吃完繼續買衣服。

霍覓雪帶林炀在奢品館試了幾家她常買的，一件基本款的夏T就要三四千，林炀穿上都不會動了。

他跟霍覓雪說：“我買點運動裝就行了，阿迪Nike李寧那些。”

奢侈品牌也有運動服，霍覓雪感覺到他不自在，沒讓他再試，笑道：“行啊，小玟也要買，他現在長得快，穿那幾個牌子比較多。不過你得定兩套西裝，有些場合要穿。”

林炀乖乖被她拉着去D家挑款式、量尺寸。

相熟的外籍設計師熱情贊美他身體“Beautiful”“Perfect”，鬧得他成了大紅臉，霍覓雪在邊上看戲，不時發出奇怪的笑聲。

他們走到另一個大區，人流量明顯變大，入眼是他熟悉的平民牌子，林炀覺得空氣都通暢了些。

運動品牌和休閑男裝逛了個遍，霍覓雪就跟買菜似的，論堆挑，過足了給“娃娃”換裝的瘾，大半來不及試穿，直接拿合适的尺碼讓陳致刷卡。

單價只偶爾上四位數，但數量買得多，也花了大幾萬。

林炀幾乎麻木的時候，霍世昌和商婉過來和孩子們彙合。

陳致預定包場了相館，給他們拍全家福。

“看鏡頭。”

“帥哥怎麽不笑？”

攝影師發出跟霍覓雪同樣的疑問。

林炀努力扯動嘴角，僵硬地念出助笑詞：“茄子。”

-

霍家大女兒抱錯，剛接回親生兒子這件事，很快在安市商圈小範圍傳開。

同學中，吳桐因為吳惠最先知道，給霍覓雪發了幾條長長的微信安慰。

最後一句是：

【雪中梧桐：我永遠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林炀則是接到了封紹言的連環call。

“哥們兒你牛大發了！！”封·尖叫雞·紹言能屈能伸，“我以前沒得罪過你吧？以後多罩着我點啊！”

林炀一陣無語：“少貧，原來怎麽樣，以後還一樣。”

“哪能一樣啊我的哥，你是霍家大少爺，我是你的狗腿子小封封！”封紹言大笑，“你以後叫霍炀還是改個新名？”

林炀：“還不确定。”

“大小姐呢？她怎麽辦？好像還在霍家住着？”

“嗯，她也跟原來一樣。”

“啧，你們家家大業大，養女也比我過得爽，”封紹言語氣一變，“該不會老封還想讓我做霍家女婿吧！”

林炀：“……”

“對不起對不起，哥我錯了，”封紹言忙改口，又好奇，“你倆以後怎麽辦啊，都上同個戶口本了，有情人終成兄妹？搞骨科？我聽說霍董挺古板的，估計行不通。”

“……沒想過。”

回到霍家的這些天，林炀沒心思想他和霍覓雪兩個人的暧昧關系，霍覓雪也沒提過或是表現出來。

她的親近、熱情，都是作為家人在歡迎他，幫他融入霍家。

她或許察覺到他的尴尬和排斥了吧。

“紹言，我不知道怎麽辦，我感覺自己不适合這裏。”

封紹言不理解他的困擾：“可這些本來就是屬于你的生活，享受就好，有錢能解決99%的煩惱，改天我們一起打球。”

林炀沉默片刻：“好。”

可有錢就快樂嗎？

他過去不這麽認為，現在依舊沒感受到多少。

林炀翻着微信，不管是私聊，還是在家庭群，林建國和何玉蓮的信息少得可憐，群裏發消息最多的是霍覓雪。

他打過電話，互相說的都是“很好”“別擔心”，很快挂斷。

他們真的好嗎？

他好想家。

-

一周後早晨，霍家五口難得在早餐桌上湊齊。

“好香！”霍覓雪在樓梯口就聞到了油炸食物的香氣。

商婉招呼：“阿惠做了餅，趁熱吃。”

“是買的，”吳惠說，“炀少爺不是說過喜歡吃餅麽，我今天買菜回來，看到路口有個油餅攤子，聞着香，看着也幹淨，就買了幾個。”

霍覓雪坐下，覺着盤子裏的餅有些眼熟，夾了一塊，剛咬下去，驚訝地睜大眼睛，看向林炀：“這是——”

林炀直接上手抓，放在鼻子底下聞了一口，臉色突變，推開椅子大步跑出別墅。

防盜門被他用力甩上，重重的一聲“咣”，聽得人心顫。

霍世昌着急問：“怎麽回事？”

霍覓雪喃喃：“這個餅……”

是何玉蓮做的。

是媽媽的味道。

“爸媽你們吃，我去看看阿炀。”霍覓雪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