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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池亦在程母身邊坐下。

程柏遠一邊脫掉大衣挂在門口衣架上，一邊問：“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程父道：“公司臨時有事，我們來看看你就走。”

程柏遠嗯了聲：“幾點的航班？”

“三點。”

池亦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束手束腳，安安靜靜坐着，忽然和程母對上視線。他吞咽了下，緊張道：“阿姨，怎麽了？”

程母一臉溫柔的笑，對程柏遠說：“這就是你常提起的朋友吧？池亦？”

沒等程柏遠開口，池亦條件反射點頭：“是。”

程母拍拍他肩膀：“果然是個好孩子，聽話懂事有禮貌，我和叔叔挺喜歡。”

之前當慣了渣渣，池亦頭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他，頓時飄飄然要升天了。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點完頭又擺擺，直解釋：“沒有沒有，阿姨，我…我其實挺壞的。”

“明輝，這孩子。”她笑着轉頭：“真有意思。”

“是了。”程父應道。

充滿暖氣的房子蕩開笑聲，程柏遠沒繃住跟着笑起來。池亦紅着耳垂，視線放哪都不是。

程母忽的握住他手，掌心炙熱。她輕柔柔地從包裏掏出紅包放到手裏：“小池，我和你投緣，可惜時間太緊，不然一定讓你嘗嘗阿姨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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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遠在後面低聲補充道：“我媽媽輕易不進廚房。”

程柏遠母親早年一個人經營公司，結婚後沒放棄事業，一直在外打拼，後來分公司開到國外，人也跟着出國了。

“我們對柏遠虧欠太多，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挺孤單。”程母語重心長道：“聽說交朋友了，我和他父親都高興。這段時間謝謝你陪着他。”

池亦被說的不好意思，騰的站起來，沖三人鞠了一躬，說：“我應該謝謝他，浪費太多時間在我身上。”

程父卻道：“他願意做的事，不算浪費，是值得。”

“柏遠性格随我們，不會對不在意的人或東西分出精力，他既然做了說明是值得的。”程母笑眯眯看了眼腕表時間，拿起包往門口走：“今天來不及了，下次見希望一起吃頓飯啊。”

快速收拾好，程柏遠和池亦幫着推行李箱。

程母摁下車窗，說：“快回去吧，外面冷小心凍着。”

目送他們離開，池亦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車燈漸漸模糊在黑夜裏，縮成一點晃在眼裏。慢慢将光點吞噬，而後眨眨眼，呼了口氣說：“走吧。”

程柏遠适時問道：“回哪？”

池亦說：“你家。”

——

放假時間呈三倍速飛速流逝，睜眼閉眼間，已經開學。還好每天有程柏遠監督，池亦提早寫完卷子，沒有補作業的緊迫感。

倒是周渝一大早竄到一班門口，哭喪着臉喊救命。

高三教師在最頂層，為了求個清淨不被打擾。中午吃飯時，池亦看到教學樓兩側挂着長長的橫幅，寫着

——不拼不搏，高三白活。

加粗版白色字體自上橫下，壓迫感很強。池亦心口莫名沉重，他像賭徒，賭一年半後的自己會是高興還是難過。

忽然有人用手在眼前晃了晃：“發什麽呆。”

後面延續的半年時間裏，池亦聽程柏遠說的最多的話——信自己再信我。

中間經歷各種大考小考，都在為步入高三做準備。

成績有升有落，有好有壞，夾雜各種複雜情緒。臨近五月，程柏遠競賽出成績，高三上半年參加總決賽。

這是那段時間，池亦聽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當時是個周末，他和程柏遠在面館吃面，程柏遠忽然接到電話，而後對上池亦疑惑的眼睛笑了下，挂斷電話說：“進了。”

池亦莫名松口氣：“意料之中的事。”

緊接着，池亦手機響了，是池國中。

“池亦，你阿姨要生了。”池國中語氣焦急。

池亦想不通生孩子給他打電話幹嘛，可能是再次當上父親的喜悅讓對方神志不清，忽然想想起還有一個兒子可以分享。

潦草敷衍過，池亦挂斷電話，對程柏遠說：“詐騙電話。”

那天回家時，夕陽垂在天邊，身影無限拉長，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林英生了個兒子，池亦拎着水果打開門，一家三口正其樂融融聚在一起，池國中難得露出慈父笑容，不停努嘴逗小孩。

剛出生沒幾天的孩子不會給出回應，他依然執着。

林英看着倆人互動樂的合不攏嘴，時不時拉住小胳膊，晃晃小腿：“快點長大，讓爸爸陪你玩好不好？”

這句話是林英故意說給池亦聽的。

池亦關門動作一頓，慢慢換好拖鞋放下水果，靜靜坐在一邊。

其實，他們好與壞早和他沒關系了。

這件事，池亦沒有跟程柏遠說，實在沒必要。

沒想到十幾天後的下午，池亦在上學期間接到池國中電話。

接通，劈頭蓋臉一句：“你弟弟…死了。”

池亦呼吸停滞一瞬，問道：“怎麽回事？”

胎兒先天性心髒瓣膜不全，心髒功能衰竭導致猝死，等送到醫院已經沒用了。

池國中接到消息立即趕回來，只見到哭到近乎昏厥的林英和一份死亡通知。

他鬓角花白，落在池亦眼裏尤為諷刺。

“小池。”他握着池亦的手：“我只剩你一個兒子，你一定要争氣，別讓爸爸失望。”

池亦掙脫開，真想一句‘我現在就去跳樓’噎死他。想想不值得，也就咽下了。

回學校的路上，池亦走的很慢，他是不歡迎新生命的到來，但沒想到僅僅十幾天就消逝了。

天氣升得很快，有點夏天的感覺。

風吹動樹葉，泛起一陣又一陣樹浪，葉子相撞彙集的聲音不輕不重敲在池亦耳膜上，近來的事都有點始料不及。

那天小道尤為寂靜，平時很熱鬧的路忽然沒人走了。親眼見證生命隕落，心裏多少有點不舒服。

然後，看見不遠處一截白色校服，視線上移，是程柏遠的側臉。

他站在一顆樹下，斑駁光影落在雙肩。校服被風吹到貼着皮膚，單手拿着手機，拇指不停在屏幕滑動。似乎等了有一會，他眼睫低垂，沒擡頭，池亦過去拍了一下說：“你怎麽在這？”

程柏遠視線挪到他眉眼間：“等你。”混着風聲，面對面卻像隔着一道屏障，聲音格外模糊。

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會走這條路的，池亦不想問，只說：“走走？”

最後走到游樂園，因為工作日，人不多，兩人沒排隊玩了個痛快。回去時，池亦只想睡覺，下午的事暫時忘了。

時間恍然流逝，高三備考進入最後階段，他們過得相當慘烈，有種把腦袋提在手裏不要命的感覺。

旁邊橫幅換成——生前何須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彈指間臨近離別。

再過一周，是程柏遠生日，往後三天是池亦生日。池亦琢磨幹脆一起過算了，程柏遠和他想的一樣，最後折中一起吃了蛋糕許了願望。

六月冒出頭，因為高考，高一高二放了三天假，再回來時，四五樓已經空了。

時間銜接得緊迫，沒過一周他們開始期末考試，最終趕在六月二十多號放暑假，一共十天。

不少學生嚷着：“是人幹的事嗎，我累死累活半年，就給我十天，打發叫花子啊。”

教導主任路過聽見，手一揮：“十天嫌多是吧，再減兩天。”

一群人瞬間哄鬧起來：“別啊，他嘴賤，別聽他的瞎話。”

教導主任難得笑道：“兔崽子，再來就高三，還想着玩。”

嫌棄這十天沒嫌棄錯，它是真的短。池亦做完二十多套卷子，接收到期末分數，剛分析出一條如何一年突破成為學霸的方法，就開學了。

班級在放假前換好，大家直奔五樓。這次主角變成自己，多少不适應，還沒一周，班上氣氛已經繃着很緊，像根随時會斷的弦。

裏面包括曾經的渣渣，池亦。

他連續幾天過三點才睡，都是程柏遠叫了名字不答應，沒收試卷才回房間。

眼下熬得烏青。

程柏遠說最近壓力大，睡一起有什麽突發狀況也好第一時間察覺。

池亦好笑道：“能有什麽突發狀況？”

程柏遠一臉正經說：“壓力太大導致夢游，萬一你開鎖從樓梯摔下去怎麽辦。”

池亦覺得挺有道理，連着枕頭毯子一起搬到程柏遠房間，時隔大半年，程柏遠終于找到理由，讓人睡到身邊。

房間薄紗飄動，印着外頭的月光，似乎在閃細光。幾聲蟬鳴此起彼伏，隔着距離倒顯得沒那麽聒噪。

當晚，程柏遠以壓力大做噩夢害怕為理由，要求池亦牽住他手指睡覺。

池亦一根筋，當然找不出拒絕的理由，甚至覺得自己該幫程柏遠這個忙。

睡着之後，捏着的手指漸漸變成肩膀。池亦睡覺不那麽老實，腦袋偏移到程柏遠胳膊邊，對方一擡手便把人圈進懷裏，醒來一陣茫然與尴尬，沒幾分鐘就過去了。

往後每天早上，差不多都是以這樣的姿勢清醒，這樣的流程度過。

相比之前，多了幾分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