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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起風了,未落挂在枝幹上的樹葉嘩啦嘩啦,枯根松動,在空中飄飄然轉了幾圈落在地面。深秋的陽光曬的人懶懶的,似乎動作都遲緩許多。
程柏遠點了下,稍微拉開距離,盯着池亦看。這道視線不知停留多久,倏然消失,嘴唇上再次傳來相似的觸感。時間多了幾秒。
池亦不敢動,不敢睜眼也不敢呼吸,一切細微的反應都将這隐秘的行為公之于衆。池亦腦子懵到二十分鐘過去,程柏遠叫他起來。
劇烈的心跳聲蓋過所有聲響,連帶程柏遠的聲音隐沒其中。
“池亦。”程柏遠低聲說:“到時間了,還要睡麽?”
他擡眼看電子鐘,伸出手指,半彎曲用骨節抵抵池亦的胳膊。
池亦輕輕摁了下拇指,慢慢擡頭,睡眼惺忪的用氣聲問:“這麽快?”
程柏遠看他沒睡醒,說:“今天作業不多,要不要再睡會?”
他語氣自然,絲毫聽不出幹壞事之後的慌張。像平時一樣淡定。
池亦趁着搓臉間隙,偷偷從指縫瞥了一眼,對上視線倏然收回。
“不了,”他說:“我去衛生間清醒清醒。”
說着,便起身從程柏遠身後的空位出去,徑直奔向走廊盡頭。中途踩到有水的地板,差點摔跤。人往前踉跄幾步,扶住窗臺才站穩。
方才還淺淡到閉眼感受不到的陽光在這一刻忽然刺眼,池亦微微偏過頭看,視線一片花白。
什麽參照物都沒有,只剩濃烈近乎泛白的光。
怎麽洗的臉,池亦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下課鈴乍然響起時,自己還在外面的走廊,雙手搭在外頭,細微的風從指縫流過,整個人一動不動,近似成了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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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程柏遠已經不在座位上,池亦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一根早上買衛生紙順手買的棒棒糖。
他坐下又恍惚一陣,手指無意識不停撚着塑料棒,盯着門口方向漸漸走神。
程柏遠進來時,他騰的一下站起。
“怎麽了?”
池亦把東西遞給他:“請你吃。”他猶豫着:“剛下去買的。”
程柏遠不愛吃糖,他知道,現在卻想這麽蹩腳的理由。
“什麽時候?剛下課你還在二樓窗口站着。”
池亦心驚了一下,扯開嘴角勉強笑道:“買了上來吹了會兒風。”
程柏遠微微蹙眉,嗯了聲接過了。他想說什麽,話在嘴邊滾了幾圈,最後還是開口:“你是不是想…”
他皺眉的樣子有些嚴肅,眉心一點戾氣。池亦回憶自己剛才的狀态,腦子快速運作,對上程柏遠視線後,忽然明白了什麽。
“我沒想跳樓!”池亦瞪圓眼睛,眼底閃過一絲荒謬:“你想什麽呢,我要是跳了,掙紮這麽長時間算什麽?臨終折磨?”
“池亦。”程柏遠叫他名字:“不管什麽事都和我說好嗎。”
池亦緊繃的神經倏然松了,耷拉着眼皮,半晌嗯了聲:“會的。”
程柏遠拆開糖紙,放進嘴裏:“太甜了。”他從口袋拿出一把池亦上次說好吃的薄荷糖,桃子味,全放進池亦手裏。
圓形糖塊隔着塑料皮靜靜躺在手心,壓着的地方蒙上一片涼意。
“每天都有,想吃自己拿。”程柏遠點點左側口袋:“不用去超市買。”
池亦垂眸,淡淡嗯了聲。
才冒出頭的計劃,瞬間潰散。
他心說算了,等高考結束。但還是變了許多,他找了借口要搬回客房,程柏遠沒說什麽,幫着拿被子。
睡久了有人形抱枕的床,突然沒了很不适應,經常半夜兩三點醒來,在黑暗中短暫眨眨眼,手往旁邊摸索,觸到平坦的床面又縮回來,撚撚指尖,重新閉眼。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往常的狀态、行為、語氣甚至程柏遠手掌貼臉貼手背,試探溫度,都沒有做出什麽不合常規的反應。
就這樣,度過寒冬,跨年夜他在程柏遠家吃了餃子。原本打算不見面,可他做不到。或許有那麽一瞬間,他寧願程柏遠做這些出格的事,也不願意和程柏遠成為陌生人。
不過只是一瞬間。
這年初雪,在除夕夜。雪不間斷下了一夜,鋪天蓋地。天蒙蒙亮時,池亦忽然醒了。他覺得有些熱,瞥見窗外白茫茫一片,又見空調不知什麽時候開了,頓時沒了睡意。他慢吞吞穿好衣服,抻着懶腰走到二樓圍欄邊。程柏遠在樓下落地窗前,安安靜靜站着,脊背直挺,穿着池亦去年送的黑色大衣。
外頭的雪沒有停下的跡象,細細碎雪慢慢落下,如同一張白湛的幕布,将樹木、路燈包裹,地面上落下一層薄薄的淺白。
黑色融在鋪天蓋地的白皙裏,尤為顯眼。
他似乎在走神,骨節分明的手指半曲着,垂在腿邊。
池亦愣了一下,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停住了動作。
為什麽搬走,為什麽說理由時會躲閃,為什麽要隐瞞。都将成為程柏遠在此沉默的原因。
挂鐘秒鐘走過一格發出咔噠聲,在寂靜的環境,都是刺耳的存在。不知過了多久,程柏遠動了動,攤開手掌,似乎在看掌心紋路。而後忽然扭頭,和池亦對上視線。
漆黑的眼眸映照外面反射的光,盛着池亦和其他說不清的情緒。他笑了笑,慢慢走過來,微擡着下巴對池亦說:“餓了?”
他慣常的笑容,池亦卻體會出一絲牽強和無奈。
池亦心被針刺了一下,收縮着疼痛。
“嗯。”池亦搭着扶手下樓:“想吃面。”
程柏遠十分珍惜這件衣服,做飯時都會脫下,挂在衣架上,整理的整整齊齊。
池亦拿過圍裙遞給他,在對方快要接住時,縮了下手。他抿抿嘴唇說:“要我幫你系嗎?”
他看不得程柏遠這樣,只能重複以前對方提過的要求來哄人開心。他真想程柏遠能因此高興點。
“好啊。”程柏遠視線很自然張開手臂。他穿的毛衣,領口遮住一半脖頸,剛好露出喉結,池亦靠近時,盯着那處看了很久,久到程柏遠輕咳一聲,才喚回池亦。
可能是這個臺階,雙方都無言下了,關系沒之前那麽僵硬。
高三生無人性可言,所有假期壓縮不說,每周多加一次周考,一個個熬成孫子了。有人抱怨:“我也沒當過大爺,現在咋就這麽苦逼呢。”
“那是因為高中無大爺,你當個屁。”
吃飯時間越來越短,很多人連成特技——五分鐘一頓飯,快速扒完,便回教室埋頭寫試卷。晚上教室燈一直亮到十一點才陸陸續續熄滅。不少人自備小手點,不顧學校規定,在被子裏偷偷學。
衛生間偶爾有幾個崩潰的學生抹眼淚。
“再堅持堅持。”這是說的最多一句話。
“時間不多了,你們只有最後一百天。”教導主任在百日誓師大會上,苦口婆心:“你們沒有退路了,要麽拼要麽輸。”
“狹路相逢勇者勝!高考不僅是能力的決戰,更是心理的較量!考場就是戰場,沖刺就是沖鋒,一往無前,終将勝利。”
禮堂将近上千人齊刷刷站起來,高舉手中的旗幟,異口同聲道:“一往無前,終将勝利!”
黑板上方的倒計時,從一百天倒數到七十天,他們也迎來第二次模拟考。都說一考成績和高考成績最相近,其實不然,每年有黑馬也有落榜生,誰知道自己是什麽結果。
池亦一考堪堪夠到c大往年錄取最低分數線,按近幾年來看,他還是沒有資格。他快要透支了,身心俱疲,特別是在一班這樣的高壓環境下。
很多時候,他想逃走,滾回十班,每天和宋林拌幾句嘴,和曹明說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跟周渝讨論傻逼話題。
可是當他轉頭看到程柏遠時,想法瞬間被冷水熄滅。
他走不了。
二考分數漲了點,不過還是不夠。
池亦開始更加殘酷的作息,每天只睡三小時。閉眼片刻又是一天。
程柏遠真的心疼,幾次開口說:“這樣下去不行,你要休息。”
池亦頂着烏青的眼,點過頭一點不改。
他清楚高考不是人能掌控的。
倒計時最後五十天,迎來三考,池亦考出有史以來最高的分數,超c大分數線十分。那天剛好放假,程柏遠和他平平淡淡逛了超市,喝完程柏遠煲的湯,準備上樓睡覺,走到客房門口忽然停住。
可能是腦細胞死太多,容易糊塗,他嘴比腦子張的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對程柏遠說:“能不能睡你房間。”
程柏遠在他身邊停下,聞言愣了一秒,嘴角泛起淺淺笑意,伸手打開卧室門:“進去吧。”
黑板上數字漸漸從兩位數變成個位數,最後停在一。最後一天,高三放假,開始布置考場。教學樓外圍拉上紅色警戒線,不過眨眼瞬息,學生們便捏着準考證,就着淅瀝瀝下雨開始往考場走。
原來三年如此短暫。
池國中也來了,池亦借口進校門不能出去,沒見他。
池亦和程柏遠在不同考場,進去之前,程柏遠來找池亦,他微微喘着氣,額前發絲些許淩亂,像往常一樣,握住他手,幾秒後放開。
“加油。”程柏遠說:“c大等你。”
池亦莫名鼻子一酸,努力眨眨眼應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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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