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男人五官硬朗, 皮膚從夏天見面時看到的黝黑色退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鳳眸的銳利氣勢收了起來, 嘴角微微揚起的那瞬似是所有寒冰都融化了些, 往常被淩厲氣勢掩映的英俊容貌都顯現了出來。

鄒茜玲看得愣了一下,她平時倒是沒有仔細注意眼前這個男人竟長得這麽好看, 不是那種硬漢式的氣勢襯托出來的好看, 而是本身容貌的出彩。

正這麽想着, 一個綠色帶着枝葉的小籃子就提溜到自己的跟前,那草籃子似是用樹木柔軟又有韌性枝條編織成的, 還是現做的,那上頭的枝葉殘留着幾滴晶瑩的露水,而綠色的草籃子裏面則是盛滿了空心泡, 一顆顆鮮紅圓潤,跟上次被他拿走的一樣,只是比上次多的多,盛滿了一整個草籃子。

綠油油的小籃子裏是紅豔豔的小果子, 看着格外賞心悅目,鄒茜玲嘴角不由得彎起,伸手接過籃子的提手, 拿到眼前來回打量, 像對待新鮮玩意一樣。

“這籃子可真有趣, 你自己做的嗎?”

唐朗倒是沒有想到她的關注點會放在籃子上, 那只是他見大葉子包裹不住那麽多空心泡, 也不方便提着走, 這才從路邊的樹木上随手折了幾條枝桠來編個小籃子。

不過看她那一副高興的模樣心裏也不由得也跟着高興,點點頭,“随手做的。”

“你真厲害。”鄒茜玲不吝啬誇獎,她這人不擅長手工活,但是挺喜歡這些手工編織的小玩意,用枝條就能随手做一個小巧又好看的小籃子,那真是覺得厲害了。

“沒什麽。”直白的誇贊聽在耳朵裏還有些癢癢似的。

鄒茜玲欣賞完手工籃子,這才将注意力放在那一小籃子的空心泡上面。這種果實的植株喜歡微濕偏幹的土壤,田地邊上都有野生的,但是往往還沒等及果實完全熟透,就會被那些貪吃的小孩子摘了去做零嘴,因而地頭邊上常常只見綠葉不見果,或者是只留有青色的完全沒熟的小果實。

那一天那位好心有熱情的村民不知道是哪來尋摸來的那一大捧,要知道基本能看見的都被小娃子給摘了。而今天唐朗更是誇張,弄了這麽多過來,難不成仗着大塊頭和放冷氣把小孩子吓跑了?

鄒茜玲一想到唐朗一個大高個跟幾歲小娃娃搶這個的畫面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目光很是揶揄地打量着他。

唐朗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也知道肯定沒想什麽正經的。

“上次那捧被我吃了,味道沒那麽好,這個從山坳裏摘來的,你嘗嘗。”唐朗一本正經,那模樣好像在說上次我拿了你品質不太好的,這一次我還給你品質好的,你半點沒虧。

鄒茜玲聽了心裏只有“騙人”兩個字,明明上次自己吃了一顆還說不錯呢。

臉上卻是笑意連連,小酒窩都顯得乖巧,“唐大哥你真是好人,謝謝你。”然後在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把籃子遞了回去,“但是我不能收,你說過不能随意接受男人送的東西,我都記得呢。”

桃花眼狡黠地眨了下,一副我有好好聽話有記住你說的話的模樣,乖巧得可愛。

唐朗:……

“咳,我送你的可以接受。”好一會唐朗才說道。

“為什麽?難道唐大哥不是男人嗎?”鄒茜玲繼續天真可愛,說出來的話卻是要氣死人不償命。

唐朗的鳳眸眼尾上挑,收斂的氣勢又有要散開來的趨勢。

鄒茜玲見好就停,果斷收回手,語氣輕快道,“好啦開個玩笑,謝謝唐大哥的回禮,我很喜歡。”

唐朗的氣勢這才停止逸散。

“明天我要回部隊去,為了防止你趁我不在跑去別的地方去,以後每個月要寄一封信,這是地址,你收好。”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對折過的紙放在籃子上,然後不等鄒茜玲反駁,轉身就邁着大長腿離開了。

鄒茜玲低頭看了那張紙,又看了唐朗遠去的背影,桃花眼瞪得大大的,她剛剛是不是幻聽了?以後每一個月都要寄一封信過去部隊?不是說好了她已經落戶到村子不會跑了嗎?還是要監督自己是吧?

啊啊啊!鄒茜玲好想尖叫再讓紀燕珊把那人捆了揍一頓,她現在知道來到這個世界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是什麽了,那就是在那天出門攔住了唐朗的車,把自己搞得暈車不說,還有了今天的麻煩。

不同于她的郁悶,送出了回禮并留下了地址的唐朗心情不錯,又想到剛剛鄒茜玲瞪大眼睛一副懵掉的樣子,心裏就跟被羽毛撩撥過一樣癢癢的,要不是還記着男女有別,真想抓過來揉一揉腦袋,這比參加那些具有挑戰性的任務還來得令他心潮澎湃。

小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鄒茜玲:呵。

——

“社長,剛剛那人找你幹啥吖。”一回到家裏,紀燕珊就忍不住八卦湊了上來。

張思樂也湊上來,不過是目标明确地搶走了她手裏提着的小籃子,抓起一個空心泡丢進嘴巴裏,嗯,甜甜的帶着微微的酸,可是很好吃。

顧一輝見狀趕緊搶過她手裏的小籃子,一臉嫌棄,“你咋啥都放進嘴巴裏,我去給你洗洗再吃。哎,這有張紙條,陛下是不是情書啊。”說着拿起來打開一看,卻見上頭只寫了一個地址,但是那字跡倒是大氣鋒利,見字如人,幾乎瞬間就想到了傍晚等在這路口的男人,臉上的表情頓時賊兮兮的,像是發現啥重大奸情一樣。

“陛下,這籃子是那唐朗送的?還有這地址?人家上班,不,部隊的地兒?”

聞言四雙眼睛都投射過來,包括看着最為文靜佛系的梁曉雪,臉上盡是八卦的氣息。

鄒茜玲翻了個白眼,“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沒有八卦沒有奸情,就是有點兒小麻煩,不過不礙事,以後骨灰你就每月寫封信,然後寄到這個地址上,麻煩就迎刃而解了。”

她沒有打算把唐朗懷疑他們來歷身份的事情說出來,這事沒必要讓他們跟着煩惱擔心,而且現在問題也不大,每個月寫封信過去報備方位就行,時間久了他應該就不會再懷疑自己有什麽不對的。

這樣想着鄒茜玲心情又輕松了起來,不就是寫信嗎?那有啥難,只要去買好了信封信紙油票,到時候每個月讓顧一輝寄一封出去就成了。

只是八卦了一下就領了個寫信活的顧一輝:……好想打死她哦可是我不敢。

不過鄒茜玲這副不在意的模樣倒是讓他們相信确實沒有什麽八卦了。

“唉,說來我們也是可憐,從前那麽多人追求陛下給陛下送花送美食送禮物咱都淡定得不得了,而現在只是有個疑似追求者咱就這麽激動,看來這年頭還真是娛樂缺乏,我這麽淡定正經的人都變了。”顧一輝故作感慨,而後成功接收四對白眼,呵呵,要是信了你的話這麽多年交情就白費了,誰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啊。

當年別說是鄒茜玲,就是紀燕珊有人追求他都要賊兮兮地八卦一遍,哪來正經淡定可言。

說說鬧鬧,這個話題倒是揭了過去,顧一輝将一籃子空心泡找來盆子洗幹淨,大家當作飯後小水果分了吃了,那空籃子鄒茜玲讓顧一輝吊到屋檐下,想着等它風幹了褪色那鐵定也是好看的。

邊吃邊商量幹旱的事。現在是幹旱的第一年,這些地方山多樹多,也有河流和小溪,地下水資源貌似還算豐富。顧一輝到村裏轉了一圈,他有了金手指之後對水的感知也比較敏感,大概掌握了這山村的水源分布,按照他的推測來看,這小山村若是這三年不要種那麽多耗水的作物例如水稻,那應該是能渡過這三年幹旱的。

但這水稻恰巧又是這邊的主要作物,每年地裏頭都要收了水稻上繳國家,這一帶的都種水稻,今年他們到來之前村裏進行春耕,那種的也是水稻,也有種紅薯種玉米,但是數量遠沒有水稻多。

想要現在說服村裏把水稻拔了種紅薯玉米這些耐旱又高産的?那基本是沒可能。雖然有些人注意到這開春以來就沒有下過一場雨,小溪的水位下降,但是都沒往幹旱方面想。南方這邊夏季多雨,到了夏天,那雨水是足夠充沛的,這開春不下雨雖然有點麻煩,但是人工挑水去澆灌稻田也是可以解決的,到了夏季雨來了,這挑水也就不用了。

這些人壓根沒有想到夏季也沒有降雨,更不會想到幹旱會持續三年。

顧一輝這些外來者知道,可是沒辦法說啊,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看看情況吧,你先多儲點水,那些看着快幹涸沒啥大用處的小溪小水潭的水都可以存起來。至于其他的,我們再尋找機會看看咋辦吧。”

不過沒幾天村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周村長跟村幹部商量之後決定現在解散大食堂。

這個消息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了,畢竟這跟村民的肚皮息息相關。當初要建村大食堂的時候很多人反對,可是反對無效,糧食都被搜了收上去,家裏沒糧食,那不就得順從了。

而現在說要解散大食堂,那反對的人也多,為啥?還是因為沒糧食。那村裏的糧倉是村民輪流守着的,有多少糧食大家都清楚,現在解散,那糧食咋算?他們吃什麽?

周大平解散的原因自然也是因為糧食不夠,哪怕開春以來按着人口限量吃,可糧食還是一天天減少,他去糧倉裏看了看,照着這樣的速度下去,那是絕對撐不到秋收收糧上來的。

而現在解散大食堂把糧食發下去就能撐到秋收嗎?周大平不敢保證,可這法子也絕對比繼續辦大食堂要撐得久,別以為他不知道村裏人的想法,再怎麽限量吃,大食堂都是公家的,而不是自己家的,那就不會想着到大食堂吃飯要省了,而是基本都希望自己能吃多點,這樣才能不虧。

抱有這樣想法的村民占絕大多數,就是連他自己,在大食堂吃也比在家裏吃的要多。

要是把這糧食分下去給他們自己,那他們肯定會節省着吃,到時候再去山上挖點兒野菜,勉勉強強還是能夠撐一段時間的。

周大平可不想在村裏糧食都被吃光了才解散大食堂,到時候半顆米都沒給他們,哪怕糧倉糧食是他們吃光的,到時候也會不管不顧找他算賬。

作為土生土長的村長,周大平太清楚這些村民們想什麽了,也知道糧食才是村民們的命根,民以食為天,天要是塌了,他們也就會不管不顧了。

當然,讓周大平敢做出解散大食堂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帶着顧一輝去公社辦理落戶事宜的時候,顧一輝打聽到很多村子現在都解散了大食堂,因為糧食吃光了。

那些村子也是有名的,去年交糧的時候他們報出的畝産糧數目非常高,除四害活動也做的很好,受到了領導的表揚。因此周大平乍一聽還不信。

不過稍微打聽了一下,卻發現這是事實,那些村子糧食吃完後不得不解散大食堂,村民鬧村幹部,村幹部來找上級領導要派發救濟糧,鬧了好多回,可是沒結果,上頭這糧食也是有數的,去年水稻豐收造‘衛星’,那誇了老大的海口,現在都還是一團亂賬呢,哪有多餘的糧食給他們?

那沒辦法,村幹部只能回去将地裏能吃的先收上來給村民分一點,讓他們再去挖野菜補貼補貼,并安慰說到秋收就行,後面上頭還派了人下來做安撫工作,那村民才停歇下來。

不過哪怕事情平息了,那這些消息還是傳了出來,鎮上好是一陣談論,随便打聽就有人給你說個五六七來。

而且解散大食堂那公社也沒懲罰什麽的,因此陸續又有些村子也解散了,就怕步那些‘進步村’的後塵。

周大平不明白為什麽是這麽些個曾被上頭表揚過的高産“進步村”會先發生這種事,按道理說他們去年大豐收,怎麽着也不會比他們這沒大豐收的村子要撐的久啊。

他不明白,顧一輝倒是知道。他在後世學過歷史,而且還有鄒茜玲這個曾經為了寫年代文而仔細查找過一堆資料的人給他分析過,那原因就是他們的高産都是放衛星,五八年浮誇風很盛行,‘母豬賽大象,殺一頭能吃一年’這樣的虛假新聞都能上了報紙,那些水稻畝産五千斤就更不足為奇,基本上說高産的都是把其他地裏頭的水稻弄出來整到一畝地或兩畝地裏頭,造成畝産幾千斤假象。

而且那時候秋收還沒完成,又有除四害運動,所謂四害就是指:老鼠、麻雀、蒼蠅和蚊子,這些村子為了除四害,連上工心思都淡,水稻都遲收,還有些連水稻都不收全,任由稻穗落在地裏頭,白白糟蹋了許多糧食。

還有一個原因大概是這些村子的大食堂浪費糟蹋太多糧食,本身那年糧食就收的不多,又不像下坎山村這樣限量着來,可不是夏天還沒撐過就沒吃了的嗎?

把這些猜測換為‘探聽’來的消息給周大平說來一聽,那周大平這個有原則性又有些小聰明但是見識不多的人震驚到了,他還沒想過那些人真敢這麽做,這不僅是欺騙上面欺騙國家,那還是欺騙自己的肚皮啊,拿人命來撒謊啊。

震驚完後又是感概,不管怎樣做人不能沒有底線,不該糊弄的不能去糊弄,否則就得遭殃,那些個村子就是教訓。周大平決定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了,就算是被評為‘落後村’,那該守住的原則還是得守住。

于是一回去,立馬就召集了村幹部開會,要把解散大食堂并且把剩下的糧食發下去。

一聽到別的地方沒糧食鬧,上頭還沒救濟糧發,這些村幹部也坐不住,當即同意解散,不說這事關自己的官職,那還關自己的肚皮。那麽些個村子都沒有救濟糧,他們到時候也別想打這個主意。還是趁糧倉裏還有糧食趕緊分發下去,好歹撐到秋收分糧啊,可不敢餓死老百姓。

村民不同意?那召開大會,把外頭這個情形一說,底下的騷動就停歇了。

大家一開始還抱着不怕,現在這可是新社會了,咱老百姓當家作主,那國家那公社是不會放棄咱的,要是到時候村裏糧食真吃完了,跟上頭反映反映,上頭應該會發些救濟糧了。可一聽別的村子糧倉裏一粒米都沒了還是沒有要到救濟糧,那他們就不敢再抱這僥幸的想法了。

別看老百姓啥都不懂,那到關鍵時刻,腦袋還是很清楚的,現在這情況就是只能自己管自己,自己熬到秋收,別的,沒法子!

那還鬧什麽呢?鬧也沒轍,哪怕還有幾個懶漢不願意,可全村基本都同意了,他們不願意也沒辦法。

于是這大食堂還沒開張一年,就這麽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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