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開倉分糧村裏那天特意歇了大半天的功夫, 村民都拿了簍子等裝糧食的過來早早排隊等着分糧。
這是件大事, 就沒一個不着急的。不過往常分糧人們心情都是高興的, 這一次臉上卻沒見多少笑意, 見那眉宇間都有些愁緒,為啥?這倉裏糧食不多啊, 還不知道能分到多少。
村裏會計也不耽擱, 早早搬了桌凳出來算賬分糧, 這一次分糧跟往常算法不一樣,往常是按照‘人六勞四’來分的, 就是糧食拿出百分之六十按照人口分,百分之四十按照勞動即工分來分。“勞四”的原則是帶有激勵機制的分配方法,誰家勞力多工分多, 分的糧食自然就多些。
但是眼下這個時刻是不能這樣的,有些家庭勞力少孩子多,掙不了工分,是“老缺戶”, 如果加大勞力工分分糧的比重,勢必吃不飽。糧食原本就不多了,要是還分的少, 那豈不是讓這些‘老缺戶’去死?所以這次按照‘人七勞三’來分。
這樣的分發對那些家裏勞動力多的來說其實是不太公平的, 因而當隊裏這麽說的時候, 有村民就鬧了。
“往年都是按照‘人六勞四’, 怎能說改就改?這不公平!”說這話的大娘他們家可基本都是壯勞力, 就幾個小孩還沒成年, 往年分糧都能分得很多。
“就是啊,咱家出工人那麽多,沒道理還分得少吧。”随着那位大娘的話落下,人群中又有了些附和抗議聲。
但這樣的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沉默不說話的,村裏這樣的‘老缺戶’不多,還都是鄉裏鄉親,往上幾代數沒準還是同個祖宗,這種時候說這話,确實怕虧心,故而選擇沉默的多。
周大平事先也料到這種情況了,可是臉色還是不好看,陰沉着道,“大家都是這麽想的?這麽想的站出來,讓我們大家看看,讓整個村子看看,讓逝去的祖宗們都看看,是誰那樣冷心冷腸,在這種時候連同族的鄉親都不顧!”
若是往日,周大平看到他們這些小心思還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可是現在,在聽到別的村子挖野菜扒樹葉甚至大着膽子偷地裏還未成熟的糧食果腹時,再看到這些人的自私自利嘴臉,心中簡直怒火中燒。
別說往上數三代大家都是同個祖宗,就算不是,那也是生活多年的鄉裏鄉親,還沒到那種為了一粒米就能殺人的時刻呢,怎麽就這樣自私連良心都不要了?難不成活活餓死這些族人這些鄉親才樂意嗎?!
做人可以自私,但不能喪良心,把這些糧食分下去,再去山上挖挖野菜,糊弄着總能熬到秋收去,大家都能活着,這樣不好嗎?
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村裏那幾戶‘老缺戶’人家有的更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抹起眼淚,确實是難啊,也不是他們要偷懶不去上工,可家裏都是老的老的小的小的,身上還有的帶病,那沒法子幹重活拿高工分啊。
見大家都沉默下來,周大平這才緩和了語氣,“好了,大家都是同親同族鄉裏鄉親,這個時候多多體諒一下,等熬過這個坎就好了。今年我們莊稼伺候得不錯,繼續保持下去,到時候糧食收上來了,也就按以前的來。”
話音落下沒一會,人群又出現不合群的聲音,“那不是同親同族的呢?我們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哪有分給外人的道理?而且去年都沒幹活下工,憑啥分糧食?”
說這句話的是個挺着肚子的婦女,言語很是尖銳,不是同親同族的去年又沒幹活的外人,那除了新來的鄒茜玲他們,沒有別人了。一時間大家都忍不住把視線投放在鄒茜玲他們身上。
鄒茜玲他們倒是沒想到這火會突然燒到他們身上,還愣了一下,于是這樣子看在別人眼中就是被發難而顯得無措又茫然了。
周村長因為顧一輝這人會說話、機靈,又因為梁曉雪肯免費給村裏人看診治病,還肯教村裏孩子行醫治病的本事對他們印象很好,認為他們都是好娃子,乍一見被這樣欺負裏,心裏剛平息沒多少的火氣又上來了,“他們在村裏落戶了就是村裏人,難道不應該分這糧食嗎?那那些去衛生站看病拿藥的,是不是也不該去看啊?柱子家的看好你婆娘,別整天盯着人小娃子欺負。”
被點名的叫柱子的男人聞言臉一紅,扯了扯婆娘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話了。那婦女确實是潑辣,但是也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給自家男人下面子,而且村長的話落下後陸續有人附和,不管是賣村長面子還是為了承梁曉雪看病的情,又或是少年少女心動,村裏大部分人對他們五個還是有好感居多的,她再嚷嚷也不會有啥結果,索性就順着他男人不說話了。
鄒茜玲他們卻不能沉默,雖說他們現在是村裏人,但是去年确實沒有幹活,那婦女說的也不盡是錯的。當下拉了顧一輝的衣擺,給他使了眼色,小聲提醒,“年底扣糧食。”
顧一輝了然,向前走了一步站出來,“這位小嬸子說的也在理,我們姐弟五個去年确實沒有參加勞動,按道理說是不應該分這糧食,不過承蒙大家照顧幫襯,我們心裏感激不盡,也不能讓鄉親們吃虧,這分得的糧食先賒賬,年底分糧的時候再扣除,不知這樣可不可以?”
他這番話說的有條有理,也擡了大家的面子,承認村民的幫助,把他們的位置就擺高了,再說後頭扣除糧食,那就更加顯出這人性子,不貪便宜,又記恩,是個好的。
因而還有些小部分心裏其實有疙瘩不說出來的人此時也不介懷了,去年沒參加勞動那是因為他們還沒在村子裏,這不能怪罪人家。而且五個小娃子确實是個勤快的,哪怕是幹活最差的鄒茜玲,那每天也是按時出工,努力跟着村民學習如何幹活,沒有半點偷懶推脫了,哪怕活幹的不好,那這态度也不錯了。
更別說那給他們看病的梁曉雪,不僅不收診金,那藥價也收的極為便宜,而且收來的錢還是歸入公中的,年底算賬還是到他們村民手裏,自己是真的半點沒沾。而且她那看病本事是真的不錯,只要不是需要動手術的大病,基本的都能治上一二。
這樣看來,這五個娃子确實是好的,沒必要把人往死裏逼。
而鄒茜玲讓顧一輝這樣表态也是為了平那些心裏有疙瘩人的意,要知道接下去可是三年的幹旱,饑荒,萬一舊事重提,說當年村裏給了他們那麽些糧食,要他們賠呢?不是他們城府深,而是你永遠不要低估人性的黑暗面,尤其是在特殊時刻。
當然,他們也可以用錢買下這些糧食,對他們來說耗費不了幾個錢,可是對這些老百姓來說那幾個錢就不是幾個錢這麽簡單了,要知道這年頭村民都沒啥錢。鄒茜玲可不想他們被人們認為是有錢的大肥羊,哪天半夜被摸了門咋辦?
還是用年底的糧食來還吧,雖然知道可能到時候也分不了多少糧食,但他們空間有,私底下參和着偷偷吃也不怕沒糧。
這事就在顧一輝堅持要年底還糧之下落了帷幕,總算是要正式分糧了。
人們拍着長隊等候,村會計在算盤上啪啪啪地打,雖然糧食不多,可這人多啊,分糧的比例還換了,不能比照着往年來,因此這些賬目都要重新算一會。
可他不是專業的賬房先生,不過是早些年在鎮上鋪子打雜學了點皮毛功夫,這才被村裏推舉為會計。現在這糧食半路重新稱過又要重算,賬本記得也混亂,還真是費了他老鼻子勁,因此這分糧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時間過了大半,這分糧的隊伍還長的很,人群就開始有些騷動了。那會計也急啊,他也想快點,可這不是算不好嗎?總不能算錯啊,算錯給人那不是得罪人的問題,那是要挨揍的問題,眼下糧食這麽少,你給算錯了不是欠揍是什麽?
一急,只好喊了顧一輝,他這些天跟他們這些人混的不錯,便想着這小夥子不是上過學麽?那就讓他來幫忙算個賬吧。
“門牙去。”鄒茜玲悄聲說了句,張思樂不解,但還是跟着上去。
顧一輝上前便對會計道,“我會算賬,不過沒有她算的好,她算的又好又快,就讓她來幫忙吧。”
聞言那會計也不拘了,反正這五個都是城裏娃讀過書,會算賬誰來都好,當即把位置讓了出來,告訴她賬面大概是個什麽意思,讓她來算。
張思樂大概了解這賬是怎麽記的之後,也就知道該怎麽辦了,拿過另一個本子劃了簡單的統計表格,又運用加減乘除算法,瞬間就将老會計弄不清的賬目算好了。
那老會計看了一眼,不由得贊賞,這城裏娃腦袋瓜子就是聰明,連算盤都不用打就算清了,還有這表格,他是從沒想過,聽她解釋後更是覺得方便,一目了然,真是有辦法啊。
其他人見張思樂這樣子也是很驚訝,一開始大家只知道是城裏娃,沒想到這書念的這麽好,那算賬算的可真快,沒一會隊伍就減少了一大半,了不得啊了不得,女娃子都這麽厲害了,那男娃子豈不是更厲害?
當下喜歡顧一輝的小姑娘就更喜歡了。
顧一輝:???關我啥事,我成績是最差的。
張思樂:明明出力的是我,卻給自己增加了新情敵?
不過說實話五個人雖然都上了好大學,但是這裏頭算數最好的要數紀燕珊,她這人學習厲害,尤其是數學,當初那就是稱霸整個年紀的,高考的時候分數更是碾壓全省(那卷子不是全國卷,是省卷),要讓紀燕珊上去,簡單的加減乘除不用筆算,心算都能給算出來。
鄒茜玲沒讓她上去算而是讓張思樂上去的原因也很簡單,紀燕珊有在衛生站的輕松活了,不必搶這個。
那個村會計年紀大了,退休估計就是馬上的事,她暗地裏拐彎抹角打聽過了,這會計本來去年就打算退休的,奈何他兒子孫子都不開竅,算賬算的一塌糊塗,沒法子頂上去,跟人競争妥妥競争不過,所以他就在這位置上多待了,想着多教一年,不說他兒子那完全不開竅的,就是孫子,年輕人總該學的快一些吧?
村裏的幹部都是村民選出來的,要是老幹部退休想把自己的位置給自己的孩子也成,前提是得得到大家的認可。那不會算賬的會計,誰認可?他們可不想自己的糧食工分被算錯。
鄒茜玲可不管那老會計是不是還想着要把位置留給他兒子孫子,反正她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算賬嘛,誰比得過他們五個從小就是題海戰術練出來的人?既然這位置需要知識性人才,那就讓他們來占領好了,讓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人種啥地?咱還是術業有專攻吧。
之前她得到這個消息還尋摸着要弄個啥法子讓大家知道會計該換人當了,不成想這老會計自己忙亂之下送上機會來,真是再貼心不過了。
現在看看,大家可不都佩服張思樂的算賬本事了?多好,鄒茜玲表示很滿意,晚些時候就讓顧一輝拎點東西去幾個幹部家坐坐聊聊天吹吹水聯絡聯絡感情。
當然那老會計也不能得罪的,給點兒好東西哄哄。
用了跟老會計算前頭一小部分人的功夫,張思樂就把賬目全都算好了,糧食該領的都領了,不多,村民們看着手上分到的糧都發愁,那真是要省着點吃,再去挖挖野菜來補貼補貼了,好歹得熬過秋收去。
顧一輝也扛着他們分到的那小一百斤糧食,沒脫殼的稻子和番薯玉米土豆,蔬菜另外有小五十斤,地裏頭種的基本都□□分了,這些菜也沒法子一下子吃掉,這時候也不像後世有電冰箱可用,地窖也存不住太久,大多數人估計會曬幹或者腌了保存。
鄒茜玲他們有空間保鮮,但是收進空間怕外頭人發覺不對勁,想了想還是做成腌菜,他們這村子做腌菜的手藝不錯,有看病的大娘專門給梁曉雪送了一小壇子,挺下飯的。
于是拿着青菜回家去後,就拜托交好的周紅嬸子過來教他們腌菜。
周紅嬸子這些日子跟他們相處得還是不錯的,所以這一請,也樂意過來教他們,或者可以說是幫他們腌了。
他們家人口多,勞動力也多,這分得的蔬菜也是不少的,一小部分放進了地窖,大部分還是拿來腌。她見他們沒有粗鹽,腌菜的壇子也沒有,就從自己家裏拿了個大壇子和些粗鹽過來,上手給他們腌了,同時指點指點步驟。
當然這也不是多難的活,青菜也不多,很快就弄完了,就跟他們說話,談的不是其他,而是早上那說他們五個是外人不應該分糧食的那個柱子家婆娘。
要是一開始周紅不會輕易跟他們說這些話,現在不一樣,相處好了,也知道他們不是個會傳話學舌的娃子,就把這事告訴他們了。
“其實那柱子婆娘針對你們也是有原因了,早先時候你們還沒來,柱子婆娘就有意思要這個屋子。他們家人口多,房子小,轉圜不動,這就想着要換間大的房子住。他們就看上了這棟沒人住的房子,也不止有他們一家,別的也有意思要這間房子,可是你知道這是公中的,屬于村子裏的,那沒有白給的道理,白給給誰都不好。
想要也成,出點兒錢就能拿下。那錢也不多,就二十塊,那哪些想要白占房子的就不要了,有這二十塊他們寧願在原有房子的基礎上再建上兩間,又新又寬敞。那柱子家不肯出這個錢啊,他們沒分家,錢都在婆婆手裏把控着。柱子婆娘想當家,就想分出去,可手頭上沒錢,就想白占房子,這當然就是不可以的,就給拒了。然後沒多久你們來了,這房子就給了你們。
那柱子婆娘就是因這個才怨上你們。”
鄒茜玲他們倒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還以為柱子婆娘純粹是覺得他們是外姓人不肯分糧食給他們呢,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在啊。
難怪有時候路上走着會覺得有不懷好意的目光呢,還以為是感覺錯了,沒成想還真是有啊。
不過這人也是奇葩了,自己不出錢就想占房子,那誰會縱容着?
而且這房子現在可是他們的,付過錢過了明道的,那可沒有交出去的道理。
因此鄒茜玲聽了一耳朵也不在意,反正他們可沒有搶人的房子,沒什麽好愧疚的,該咋地還是咋地。
不過他們卻沒想到那柱子婆娘對這房子會這麽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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