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翌日，窗外幾聲鳥啾，清脆亮耳。

黃花梨木床，少女蹙了蹙眉，縮進銀白絲被裏。

“喵——”

少女右耳一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瞅見一團奶白，眼底晃過一絲驚喜。

“不是特別喜歡？”

似乎是聽到了它名字，奶白的腦袋飛快貼過來，蹭了蹭她的手。

“喵~”

“乖乖，餓了嗎？”

少女心裏一暖，拂開面頰的發，歡喜抱過它，下了床。

“我去給你找好吃的。”

出了卧室，發覺已是陽光大媚，客廳一地燦黃。

少女的視線偏移。

餐廳的桌上，疊放着兩片裹醬的吐司、一杯牛奶。

還有一張粉色便利貼。

杏仁眼一彎，她拿過便利貼，櫻桃飽潤的唇翕合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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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卧的東西已搬走，叔叔他們來了可以入住。”

看到他的蕭逸筆跡，少女忽然想到以前與他的約定——每隔一小時的消息報備。

點開置頂微信，她發送出一串文字。

【早餐很好吃，讓我想到了在華市的日子。】

【九兒喜歡就好。】

熟悉的稱呼又回來了，少女抱着貓咪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不是特別喜歡，你聽好，現在我盛衿霧就是你名正言順的媽媽啦！

乖乖，給媽媽親一個，等會媽媽給你買最貴的貓條慶祝。”

【季褚望，我們給貓兒換個名字吧？】

【好。】

頓了頓，少女的指尖輕觸屏幕：【就叫喜歡。】

【九兒說了算。】

【我把請客吃飯推到了明天，等會下班我等你回家。】

【冷靜期結束。】

“啊啊啊耶！”

深谙這句話的背後含義，少女捉住懷裏小白團的爪爪，親了親。

“啵，喜歡，媽媽下午也可以和爸爸親親啦！”

-

下午，日光炎炎，流霞漫天。

盛衿霧回到家，鞋櫃裏已多了一雙男士皮鞋。

哪是她等他回家，分明是他在候着她。

放輕腳步，她悄悄溜進廚房。

如願看到男人清闊的背影，她餍足了笑，撲進他的肩背裏。

冷香幽淡的氣息絲絲縷縷，她不由得放輕聲調。

“季先生，九兒回來啦！”

但心底太高興，最後一個字掖不住，從齒間吐出，已變成揚調。

盛衿霧微微紅了臉，她忍了一天的心思顯然已經暴露。

男人似乎早有預料，手上的動作不停。

調了小火，轉過身，雙手把少女擁進懷裏。

蹭了蹭她的右頰，柔膩細玉的觸感讓他阖上眼。

“歡迎九兒回家，油煙重，在外等我。”

盛衿霧搖搖頭，攬住他的脖頸，像昨夜一樣，借力跳到他身上。

薄暮透窗而過，她齊腰的黑發蘸了光。

如金如緞，寸寸垂落，留幾縷摩挲着男人的面龐。

“不要嘛，我就要在這裏。”

話音落地，他倆身後的鍋咕嚕咕嚕開始地叫喚起來，不一會兒就冒出一片水汽。

廚房漸漸煙氣迷幻，一線黃昏光貫過無聲安靜，

煙氣，好似那垂在天際的緋霞。

而房內的一男一女就在這片迷醉的霞光裏，生起默契，愈漸靠近。

那一線金光有了鼻尖相抵的阻撓，只堪堪氤出霧胧胧的點點光狀。

【嗡嗡嗡——】

盛衿霧一怔，看着這快要得嘴的唇珠，暗惱拿出手機。

瞥到“父親大人”這四個字，她慌忙從季褚望身上跳下，蹿出廚房。

單手做扇驅趕臉上的熱意，清了清喉嚨，她才接通電話。

“喂，爸。”

“九九，猜猜我和你媽在哪兒？”

一聽自家老父親這愉悅的語氣，她暗覺不對勁，回頭望了眼廚房，試探着說：

“淮京？”

“不對。”

盛衿霧眉心一松，舒了口氣，拍了拍胸脯。

“在神慈小區？”

“也不對，你過幾分鐘就知道了。”

狂亂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她艱難開口：

“爸，你們不會到我樓下了吧？”

“知父莫如女也，我們馬上就到，等着你媽給你露一手。”

盛衿霧倒吸一口氣，杏仁眼瞪圓了，微張開小嘴。

“爸，等會，您您不......不不是說周五下午來嗎？”

“你媽念你得緊，我就請了一天假。”

拍了拍腦袋，她當即下決定。

“好好好，您老上樓梯慢點，我現在來接您們。”

“不用，我們已經到三樓了，你等着開門就行。”

“好！”

挂斷電話，盛衿霧趕忙提起鞋櫃裏的皮鞋，又從廚房拉出季褚望，拖進她的衣櫃裏。

“噓，我爸媽來了，你別出聲，等會我帶他們出去吃。”

男人微微屈着身，站在她幾件色彩豔麗的長裙後。

一經對比，他淺瞳幽深失光，果然嗓間只磕出一聲嗯。

她匆匆捉住他的手，眉稍略顯局促，底下的一對杏眼水光亂漾。

“你別誤會，我不是不願他們見你，只是這地點太尴尬。

等我晚上和他們說說，再給你打電話……”

見他唇側忽然勾翹，即便置于一片花花綠綠之中，也如同細雪堆砌，冷隽出世。

單單一白就獨領清韻，豔壓周遭的錦繡緞服。

盛衿霧嗓口還沒說完的安慰話也被這男人一并勾了去，臉紅着咳了咳，重新發聲竟變成：

“官人，到底是降世唐僧還是惑人妖精啊？”

季褚望反扣她的手，眉眼灼灼如沸水燙開的一融雪。

遙儲在眼底，只映出粼粼漾漾的流光。

“只聽過妖精想吃唐僧，沒聽說唐僧要吃妖精的。”

盛衿霧順勢鑽進衣櫃裏，踮腳抵上他的鼻尖，狠狠磨了磨。

“哼，僧言惑妖。”

季褚望輕掐着她的柳腰，斂翕起長眼，欲要吻下去，卻被懷裏的少女別開。

他怔住，抿起唇，凝睇着她。

兩眼似深海，風雨欲來的平闊。

少女卻不以為意，眉梢大膽帶上嬌媚，笑得風情款款，捏住他的耳垂，用氣緩緩送音。

“呀，真稀奇，唐僧竟然想吃妖精了。”

話音砸得男人的兩眼波濤洶湧。

砰的一聲響，衣櫃裏的局勢已天翻地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被壓在紅木櫃壁面，而他的氣息至上而下，快要濡濕她的臉。

“九兒……”

【叮咚——】

男人身形一頓，眼底的駭浪蕩散，只映出眼前紅得像只粉蝦的少女。

“啪。”

還不等他說話，少女推開他，關上了衣櫃門，一絲縫也不給他留。

忽然，又是砰的一聲震響。

卧室門也關上了。

-

長長緩了口氣，盛衿霧跑到衛生間，用涼水拍了拍臉，随意紮了個馬尾，沖着大門說：

“來啦！”

打開門，盛明史和宋雲秀提着滿滿幾袋東西，笑盈盈望着她。

“閨女。”

她讓開身，從鞋櫃裏拿出兩雙拖鞋。

“爸媽，您們先換上，我去廚房把火關了。”

“在煮什麽？”

“噢，沒什麽，熬了個解暑的綠豆湯。”

盛衿霧迅速關了火，從裏面走出來，假意揉了揉燒紅的臉頰。

“廚房熱，媽，您們坐了這麽久的飛機，好不容易來一趟，

今天就不下廚了，我帶您們去淮京最好的飯店。”

盛明史把東西放在餐桌上，才道：

“你媽專程在你們小區超市買了好多菜。”

“沒關系，明天我們再做飯。”

盛衿霧挽上眼前這兩老的胳膊，語氣靈俏。

“走吧走吧，我先預訂，玉關度離這兒不遠，

等我們慢慢走過去，就輪到我們的號了。”

“既然在外面吃，那不如把雨打天青也帶上，

不知道你叔叔在不在淮京，我先打個電話問問。”

眼見一家其樂融融聚餐的景象破滅，還要插進個退婚對象，盛衿霧小嘴撇了撇，悶悶道：

“好吧……”

拿起挎包，她騰出手來給季褚望發了條消息：

【等會千萬別來玉關度，晚上我再給你解釋原因。】

【好，我讓楚策備好餐。】

正當盛衿霧想再濃情蜜意聊幾句時，盛明史走過來，把手機放回西褲口袋裏。

“電話沒接，可能在忙，我們先過去，等會再打。”

再次體會到心落地，她也放下手機，笑容璨璨，心情高漲。

“走吧！”

片刻後，三人走到玉關度時，一刻也沒多等，直接就去了楚策招待貴客的那包廂。

盛衿霧熟門熟路點了幾個菜，又對左右兩側的盛父盛母說：

“爸媽，您們喜歡什麽就點什麽。”

“嗡嗡——”

見盛明史的手機在桌上震動，剛說完話的少女神情一變。

半小時前好不容易安放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放下菜單，盛明史示意安靜。

“嗯，剛到，在玉關度呢。”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握着手機的他表情略訝，瞅了盛衿霧一眼，才說：

“是嗎？”

那端的人突然被這麽一瞅，慌得絞纏起十指，給左邊的盛母投去救命的眼神。

誰料盛母只是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別緊張，是好事。”

“……”

她啞口無言，只凝耳聽着盛明史的話。

可他沒說幾句，便把手裏的電話遞過來。

“叔叔有事不能來，叫你接電話。”

“啊？”

盛衿霧錯愕，愣愣地拿過電話，怯懦懦地喚了聲。

“叔叔您好。”

對面的聲音低沉親切，像古代的鐘罄頓挫有力。

“九九，好久沒見了，叔叔最近不在淮京。

聽明史說你剛去淮博上班，等叔叔回來請你吃飯。”

“謝謝叔叔……”

還沒吐出“您不用這麽客氣”這幾個字時，盛衿霧又聽對方說。

“小和尚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和尚了。

現在他長了頭發，身高有一米八五，身材也不像以前那麽單薄瘦弱。

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愛說話，但這麽多年，他也有所改變。”

頓了頓，那端的人繼續道：

“而且你小時候說的什麽高達鋼鐵俠，他現在全都知道。

我從小看着他長大，難得見他……”

“咳咳。”

聽筒驀地傳來一聲輕咳打斷了叔叔的話。

盛衿霧聽得皺起眉來，總覺得這叔叔的聲音有點熟悉。

“九九啊，你還在聽嗎？”

對方的一句問使得她趕緊回神，趕緊禮貌答複：

“叔叔，我在聽。”

“那就好，聽明史說你把訂婚信物都帶過來了。

那明天下午你倆就先見個面吧，等我回來，我們兩家再細談。”

“嗯？”

話題轉換得太快，盛衿霧手心捏出了冷汗。

剛擡起眼，就看老父親擠眉弄眼，還點了點頭。

她只好硬着頭皮答應：“……嗯，叔叔，那您早些歇息。”

挂了電話，盛衿霧忍住面上的不悅，把手機放在老父親桌前。

“爸，您沒給叔叔說退婚這事？”

盛明史收回手機，裝糊塗，反問：

“我不是在眼神鼓勵你自己提嗎？”

“哪有……”

她不滿地嘟囔：“您明明就是點頭讓我答應見面。”

盛明史推了推眼睛，嘆了口氣。

“枉我們二十二年父女之情，竟然沒有默契。”

盛衿霧扭過臉，秀氣的鼻尖，小小地哼了聲：

“不管您在想什麽，這婚必須得退！”

宋雲秀在一旁充當和事佬，在倆父女間周旋。

“哎，你倆剛見面就鬧別扭，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明史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來了也不關心關心閨女上班感覺怎樣。”

說着，她握住自家女兒的手，關切問道：

“九九，剛上班還習慣嗎？”

盛衿霧頓時沒了氣，耐心答：

“媽，一切很好，您不用擔心。

今天認了個師父，他脾氣可好了，教我也教得認真細致，不愧是深躬四十年的匠人。”

“那就好，你要跟着他好好學。

年輕人參加工作，吃點虧吃點苦是正常的。

而且你還是專業對口，所以更要對修複師這份職業充滿感恩敬畏之心。”

“我知道，您老放心，有您兩位的榜樣示範，我這個女兒絕對不負您們所望。”

【叩叩叩】

三聲輕響後，服務員輕輕推開門。

“您好，打擾一下，我們上菜。”

“好了，先吃飯。”

說完，宋雲秀給盛明史使了個眼色，後者夾起一只明蝦放進盛衿霧碗裏，文不對題地說：

“我瞧着這蝦還挺新鮮。”

盛衿霧知道老父親是舉白旗求和，于是戴上手套把蝦剝了，放進他碗裏。

“嗯，的确挺新鮮的。”

對于小女兒的表現，盛明史笑了，用銀筷夾了一小盤菜。

“新鮮那就多吃點，瞧你最近瘦的。”

“我長胖了。”

盛衿霧剝了只蝦放進宋雲秀碗裏。

“媽，您也要多吃點。”

“好好好，只要你倆父女和和氣氣的，你媽我今天能吃兩碗。”

盛氏父女聞言一笑，拿起筷子，都往說話人碗裏夾。

-

暮光退場，明月上枝，一切融融。

吃完飯，盛衿霧一行人在雪安大道閑逛了圈才回家。

安頓好一切，已是晚上九點多。

走到窗邊，她沉不住氣，率先撥通季褚望的電話。

“吃飯了嗎？”

“嗯。”

“在做什麽？”

季褚望似乎心情不錯，嗓聲蘊透進她耳畔，是勝春朝的美好言語。

“等九兒的召喚。”

盛衿霧咯咯地笑，眉眼彎成天上的月橋，故意打趣。

“季長老這麽想妖精啊？哪有這麽上趕着讓妖精吃的笨蛋長老啊。”

“九兒……”

他的嗓音再度襲來，已是情動後的喑啞。

盛衿霧想到今天飯桌上的事，抿了抿唇，躊躇了會兒，才商量着出聲：

“季褚望，我們分手吧。”

對方不知碰到了什麽，咚的一聲，她聽得心裏一跳，急急補充：

“就分一天的手！明晚這時候，我們就和好。”

對于她已有男友的事實，她實在良心過不去。

即使明天是對小和尚提退婚，她也沒法頂着個有男朋友的身份去辜負她小時候一眼看中，還心心念念好久的人。

“好。”

聽到他的回答，盛衿霧的良心忽然被這個字吃了。

心裏漸漸起了疙瘩，櫻唇咬着，出落在空氣裏的聲音也悶得像小碎石投湖。

淺淺的，悶悶的。

“你怎麽都不問問我為什麽......”

那邊沉吟了片刻，嗓音淺缈，似夜紗拂度。

“你有你的思量。”

“那你明天怎麽解決晚飯？和楚策一起？”

“不，明天下午要去見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見他不願多說，盛衿霧噢了一聲，便不再多語。

“晚安，我睡了。”

“嗯，晚安。”

放下手機，盛衿霧拉着臺燈鏈。

“噠”，燈亮。

“噠”，燈滅。

來來回回好幾次，她終是憋不住，本想回撥電話質問，但還是壓下情緒，給季褚望發了條信息：

【什麽叫非常重要的人啊？我認識嗎？】

【認識。】

盛衿霧眉心一緊，噼裏啪啦打出幾個字發送：

【誰？？？男生還是女生？】

對方應答如流：【女生。】

此時此刻，一個柔軟溫婉的身影閃現在她眼前。

甩了甩腦袋，她速問：

【你見她做什麽？】

【她找我告別。】

“原來是告別啊，不早說。”

盛衿霧的笑重新挂在臉上，一雙杏眼滿是潋滟晃漾的水波。

【好吧，本前女友兼未來女友批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