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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宜将殘酷的現實說出來之後，車賢秀躺在一旁，雙眼無聲地盯着車頂，沉默了許久。

相宜微側過頭看着他，思慮片刻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仍平躺着一動沒動，幹澀的聲音響起：

“你曾經告誡過我的……這個國家的官方軍方，不值得相信。”

相宜嘆了口氣。

車賢秀：“可我還是想象不到……他們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他們怎麽能……怎麽能……”

她側過身，在柔和的燈光下，看着他的眼睛越來越紅，胸口劇烈起伏，眼角有晶瑩滑過。

他覺得放在身側默默攥起拳頭的手上一暖，是她伸手過來，覆在了他的手上。

……

力量透支得厲害，相宜最後還是沒撐住睡了過去。

她就也不知道，昏暗燈光下房車裏的另一個人，輕輕地反握住她的手後，睜着眼睛呆了一整晚。

她醒得不算晚，第二天清晨就意識回籠睜開眼了。

房車內有刻意壓制過的輕微響動，但水被煮開的聲響和食物的香氣還是很引人注意的。

她眨了眨眼，慢慢坐起身。

身上還是有些脫力的疲憊感，但比昨晚還是好了一些，至少稍稍注意些就不會顯得那麽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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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在洗手臺前感覺有點兒忙碌的車賢秀。

他好像很認真地在用昨晚見過的廚具……煮泡面。

也難為他了，相宜自己最清楚，房車裏放在明面上的食材只有她路上遇到時順手撿的幾包泡面。

昨晚她煮的倒是加了蔬菜的清湯面，但不論是蔬菜還是面條，她都沒放在外面。

“我吵醒你了？”

正有點愣神的時候，相宜聽到他的聲音。

她擡起頭迎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慢慢笑起來：“在準備早飯？”

“嗯……”車賢秀略有點尴尬：“我沒找到別的……嗯……我也只會這個。”

相宜倒不在乎吃什麽這件事。

一晚過去，他的狀态看起來比昨晚僵硬地躺在那裏眼睛發紅的模樣要好多了，也許并不能算是完全恢複完全平靜，但至少不是那副讓人憂心的模樣了。

這就是好事了。

她決定再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于是車賢秀看見她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臉上挂着微笑，嘴上十分平淡地随口說着：“肉蛋我是沒辦法，多少加點兒青菜一起煮吧。”

說着，她掌心出現一把綠油油的油麥菜。

車賢秀怔得手裏的筷子都差點兒掉下來。

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不接過去麽？”

他下意識伸手接過來，而後……沒忍住用手指掐了掐菜葉子。

“又不是第一次見，這麽驚訝？”

車賢秀差點兒沒忍住反駁。

這……真是第一次見。

“這是……”

雖然還在公寓的時候她就拿出過好幾次果蔬，那時候大家就已經覺得十分奇怪好像無法解釋，但是……像這樣就在他眼前“無中生有”還是沖擊力很大的。

“我種的。”相宜聳聳肩：“我以前就說過啊，你們不信而已。”

“種……可是……”

那時是在公寓，現在他們離公寓這麽遙遠……

“你就理解為是科學解釋不了的玄學吧。我随身帶着一大片……好吧也沒有很大，一小片，別人看不見的土地，以前我……也有意搜集過各式種子。”

她以前說，她能随意種出果蔬，雖然如今他的确更多的什麽都看不到，但聽起來……大概真的是真的。

她以前還說，她的眼睛能夠變成金色，這個他昨晚親眼見過了，也是真的。

所以……

“哇……你這麽沉得住氣？”相宜的輕笑聲響起：“多神奇的事啊，我以為你至少會誇誇我的。”

車賢秀從繁雜的回憶中回神：“很……很厲害。”

相宜：“就這樣？”

“……”

“菜可以丢進去了吧？面煮好久了。”

“啊！哦，對！”

于是很快，兩人都吃上了熱騰騰的煮泡面。

而等吃過之後相宜又随手遞了兩個梨子給正要清洗餐具的車賢秀的時候，他已經表現得淡定了不少。

吃過收拾過後，兩人分別坐在了床的兩邊，靠着兩側的車廂。

面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相宜聽到車賢秀先開口：

“相宜，你真的……很厲害。”

“嗯？”

“你有很強大的力量，除了軍隊圍攻都不會有事。你還能……自己保證食物的來源。”

“所以？”

他微微低垂下眼睛：“即使是在這樣的世界，沒有拖累，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相宜的眼光閃了閃，突然輕笑一聲：“你該不會是想說，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會過得比現在更好吧？”

他沒說，但他确實有這麽想。

他想，如果沒有在昨晚見過她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如果不是到了今天她的臉色仍沒有恢複正常，也許他還不會想到這裏。

如果不是來找他，以她的本事，可以過得很好，根本不會受傷。

回想他們相遇到今天經歷過的一切，他一直在受她的幫助，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能夠幫助她什麽。甚至因為他的存在，害她陷入這樣的危險境地中。

如果他們沒有遇到，如果她不是為了幫助他，也許……

他忍不住這樣想。

“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是什麽樣子的麽？”

他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一時間想不到她突然這樣問的理由。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順手拽了你一下，我現在可以明确告訴你，那時我只是想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恢複力量，不想惹麻煩。因為我得情況有點複雜，在這個世界我沒有任何身份證明，那時候語言也不是很通，暫時住到綠色家園也是不太常規的手段……就在我眼前要是出了命案，很可能會需要查到我身上，會很麻煩。”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她坦誠說起那時的事。

“所以在拽了你一下之後我跟你本不會再有交集，因為我……不在乎。不管是你，是當時那個警衛，還是公寓裏的其他人，我都不在乎。”

他靜靜地看着她，靜靜地認真聽着。

“後來，出于好奇，我去找你，帶着‘禮物’走之前才放下，也是因為現實。我考慮過如果你不願意答應，我再試試去找別人，誰願意答應就留給誰。那天在用你的手機的時候，我看到了……你手機裏的消息。當然，我也注意到你手臂上的傷疤了。我猜到發生了什麽，但我不在乎。那時候的你，以前發生過什麽，未來會發生什麽，都與我無關，老實說的話，我不在意你的死活。”

“再後來，怪物化爆發之後，我沒有第一時間出去，而是直到我恢複到能取出武器之後。下樓遇到你們遇險的時候，我是順手，下意識出手甩刀是因為看到有孩子，嗯，那個女孩子。一時間有點恍惚的移情吧……雖然反應過來之後我盡可能不表現出對她特殊。”

“察覺到外面變了樣子，那時候我還沒恢複多少，至多是取點兒吃的出來，體術高上一些，其他的都做不到。大概是幸好我算是個謹慎的人，習慣做盡可能充裕的準備，所以我打算在公寓多呆幾天，我需要一個還算安穩的環境供我繼續恢實力。”

“改變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大概是……從你身上看到一點兒，過去的我自己的影子。”

“……過去？”

相宜從來沒有說起過她的過去，她從哪裏來，發生過什麽事，一直都沒有人知道。

而此時回顧心路歷程的相宜顯然仍舊沒有說起自己過去的意思。

她只是繼續輕聲道：“我一直說，我是個精神不穩定的瘋子，這可真是大實話。我心裏有好多惡意……真的很多，有的時候理智上來告訴自己不能變成那個樣子，有的時候卻又忍不住想，我為什麽不能變成那樣呢？”

“你到今天也都還不知道，我其實用你做過實驗。在你墜樓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喂過你一捧水。嗯，很特別的水，至少在我上輩子的時候它真的很有用，可惜，顯然在這個世界它沒用了。”

“上……輩子？”他的關注點顯然沒落在“實驗”上。

“顯然在那一刻我心裏短暫地讓道德底線出來找了下存在感，所以我……決定至少在我留在公寓的這段時間，不讓你死掉，就算是在你無知無覺的時候用你做了實驗的回報。”

車賢秀慢慢開口：“所以你才會……跟着我上樓麽？”

一時間，他有點兒說不清心裏此時的複雜感覺。意外，遺憾，甚至還有些……難過。

但相宜直接肯定了：“嗯，是，那段時間我雖然跟着你，但我從沒露過面，我沒有保護你，沒有幫助你。那段時間，我是在……觀察你。”

“……觀察？”

“觀察一個人秉持純粹的善良，能在被蠱惑，惡意和利用籠罩的情況下，維系多久。”

“……但你……沒有觀察到最後。”

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她走進隔離的游戲間，在他身邊坐下的事。

他更加清楚地記得，她對他說的那些，讓他在深淵裏也能看見微光的話。

相宜對着他的眼睛，露出一個微笑：

“足夠了。你要感謝你自己啊。”

“……什麽？”

“有個詞，‘赤子之心’。哪怕經歷過一切殘忍，痛苦，絕望，還能保持着最初的良善和勇氣。我很喜歡這樣的人，我很向往這樣的人，過去一直是這樣，後來……我把它忘了。直到你又讓我想起來了。”

“我……”

“說了這麽多，我只是想回答你剛剛的問題。如果沒遇見你，我大概不會過得很好，大概會變成曾經我憎惡痛恨過的冷血模樣，甚至更糟。如果你一定要一個關于你對我到底有什麽價值的形容的話……就像是，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找到的一個，象征善良和美好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