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

三十一

雲灦早起練兵。

冬日的清晨山霧綿綿，十步外不見草木人影，辎重胡亂堆砌，她帶來的兩萬人馬準時起，整齊列隊，只等操練。其他士兵的鼾聲卻連天動地。

餘進打着哈欠道軍中人對武權頗為不服，武權是江湖人，做事随性豪邁，難保持規矩，由奢入儉難，自然上行下效。加上那幾場敗戰，加被困前程不可見，氣勢更矮。

她令人擊鼓，将軍營中所有士兵喚醒。

列隊，練兵。

一練，泾渭分明，她帶來的人馬口中號子整齊，動作劃一，搶刺開白霧，腳踩踏亂泥，是氣勢淩人的骁勇之師。

而其他士兵們站得歪歪斜斜，個個懶懶散散。

雲灦卻也不怪，只令練兵。

就當看不見。

餘進對雲灦雖不服，但見士兵士氣低落，也吆喝着他們一道陪練。“娘娘多少罵幾句。實在不行抓兩人出來斬首，軍中有法，方才有用。”

雲灦便侃侃而談，末了，大聲道：“本宮始終相信杜将軍帶出來的兵不會差！”

“杜将軍？”千夫長李成冷笑，反問雲灦杜将軍在何處。他懶散，其下士兵便也懶散。

雲灦不争，也不罰。

當日只帶自己那兩萬人馬仔細打掃戰場，将散亂的辎重各歸其位。原本的士兵有人看不過，也幫着搭把手。

武權心中不滿甚重，便當衆将士面質問雲灦下一步如何做。是帶軍殺出重圍，還是分擊破周圍的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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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灦卻令白羽擺出茶盞，請軍中各将領品茶說笑。

“不談戰事。喝茶。”

“娘娘不怕？”

“有何可怕？”雲灦笑問。道：“本宮在此，皇帝難道還不在乎本宮的性命不成？”

這番話出口，軍心略安。衆人皆道：皇帝不要咱們，難道還不要皇後娘娘？

餘進卻不信。

他自诩除了動作靈活可攀登高樓，最大的本事便是聰明。皇帝娶大将軍的獨女，難道不是借勢？難道沒有打壓之意？世上有哪個男人會讓自己最喜歡的女人沖鋒陷陣？

本就心慌意亂，偏還見黃小魚端着一大盒新作的糕點在營房門口與幾個當地百姓相談甚歡。

餘進求勝之心越減，求生之心漸重。

若只有武權便也罷了，如今還有雲灦這個皇後在軍中，誰不知皇帝排異之心？若皇後有三長兩短，他餘家若要活，便只能改朝換代。可這背主叛國之事又如何做的！？

雲灦簡單睡過。

天未曾大亮便帶一千人馬輕裝出行。

昨日收黃小魚糕點的鄉民為向導，他自幼長于此地，別說大霧天，即便是無月的深夜也可憑借多年的直覺探路。“虧得有黃姑娘的糕點，昨兒家中孩子、老妻老母才沒餓死，女大人，你說，我啥都做！”

他走在最前，在滿是大霧的昏暗中快速前進。

一個時辰後便見敵方軍營，天色尚早，隐約聽得鼾聲。

至此，雲灦身邊只剩一百餘人。

雲灦微擡手。

帶路的鄉民撤至角落。

柳引弓摸出長弓，箭簇上點火。

他身後是一百騎馬的弓箭手。

一百支箭對準隐約可見帳頂的大營。對準隐約可見的營帳，百餘根淬火的長箭飛入軍中！

在鄉民的引導下調換地方，再度射出淬火的長箭。

哀嚎聲，火聲。

雲灦只放火。

十次射箭後，帶軍逃離。帶路的鄉民本已有必死之心，一小将卻一把将他拎起丢在身後。“皇後娘娘不會放下任何一個百姓！”小将道。

皇後娘娘？

那英姿飒爽的将軍原來是皇後娘娘！

鄉民心中有底。

雲灦帶百餘人騎着馬逃離。

叛軍将領令人查看，探子來報只見百餘人。當即派出兩千人馬追擊，發誓要将前來偷襲之人斬殺祭旗！由此方才消他心頭之恒。

霧大，看不清前路又有何妨？

——追馬蹄聲而去便可！

小将帶軍一路緊随，于風中、霧中細聽動靜。

馬蹄聲在大霧中隐約。

近了，就要近了！

小将洋洋得意，揚起馬鞭重重揮下，馬匹受驚，嘶鳴着朝前一沖！

他甚至卻朝前一撲！

馬重重摔在地上！他被用力甩出、甚至在地上接連打了幾個滾，尚未看清局勢一把刀卻重重插入他的心口！那人刺了他一刀後不忘割下耳朵領賞。

彌留之計他終于看清。

大霧深處藏有絆馬索。

偷襲之人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偷襲大營！是為将他們引出，利用大霧天想要追擊只能聽馬蹄聲之法在此處布下天羅地網！

偷襲之人何止一百！

以一千對兩千，輔以偷襲之法，輕松取勝。

彌留之計，他看見一手握長.槍的少年将軍，渾身是血，英姿飒爽。

雲灦不戀戰，簡單收撿對方辎重便回軍營。

她此番帶一千人出軍。

以折損五十八人為代價斬殺對方一千六百九十二人。同時收繳馬匹六十餘，兵器九百餘。士兵們脖子上挂滿了敵軍血淋淋的耳朵，每個耳朵都可領賞。雲灦當衆發賞錢，以證皇後娘娘說話算話。

那随軍歸來的鄉民更是将皇後娘娘不抛棄任何一個百姓之事宣揚得衆人皆知。附近百姓有人從軍，有人求救。

那夥叛軍時刻盯着他們動靜，有心用最簡單之法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聽說來了援軍，應添了請君入甕再甕中捉鼈的念頭，自會緊盯着胤朝大軍的動向。

雲灦利用這一點，昨日練兵時她刻意避開掉訓練他人麾下士兵，擺出松散模樣，令探子以為她控制不住軍中幾大陣營。

對方心中一松懈，便是她出軍之機。

霧大。

胤朝軍自不敢動。

——難道那些叛軍便敢輕舉妄動？

偷襲，引出追兵。

大霧天，追兵定會騎馬，定會追着馬蹄聲來。

尋易戰處設伏，一舉殲滅。

士兵需要重振士氣。

雲灦需要尊重與敬服。她是新将，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士兵對她十分不信本也是情理之中。

唯有勝利，才能破局。

此戰得勝後，大軍氣勢大勝。

将賞賜不少，更添争賞之心。

叛軍經此一白後也立刻調整戰法，他們緩緩而行，将胤朝大軍圍困。

餘進見過雲灦戰法後，帶軍逃走的念頭消減了許多，對雲灦也尊敬了許多。他态度便，麾下人馬便也變了态度。

大軍壓境，雲灦依舊笑吟吟擺出杯盞邀諸将一道飲茶。似那圍聚在外的大軍與她無分毫關聯。

唯有武權氣急敗壞，呵斥道之前喝喝茶便也罷了！如今哪裏是說笑飲茶的時候！“再不跑！難道等那叛軍将我軍包餃子不成？！還是娘娘要等西漠的援軍？”

雲灦淡淡道：“蠻人來鬧，西漠自顧不暇，怎會出兵？”

餘進五官擰成一團，陰陽怪氣：“蠻人為何來鬧，武大将軍難道不知？當年……四方那些番人、蠻人有幾人敢造次的？”

餘進之意，直指公冶瑜，大有公冶瑜無能，平定不了四方軍閥之意。

話出口，見武權在側一臉怒意，才知說錯了話。

雲灦淺品茶水，漫不經心道：“那些番人每日一個想法，得一個身強力壯之人便以為可借其力量踏平中原，大抵今年多得了幾個這樣的勇士生出了僭越之心。”

餘進舒一口氣。

武權冷道：“娘娘好口才。”

小将李成随即道：“皇後娘娘，西漠的援軍來不了，難道要等別處大軍？若是他們只派一班人馬圍困我軍，另一半殺去皇城如何是好？”

雲灦笑看李成，此人的顧慮的确存在。

卻不用擔心。

她早有準備。

“西漠大将軍的獨女、如今的皇後娘娘親征，只帶兩萬援軍，與大将軍武權關系極為惡劣”的消息她已讓随從放出。

這消息應早已傳入叛軍主将的耳中。

是千裏迢迢進攻尚有禁軍與勤王軍力把守、城牆高聳、牆體牢固的烨京抓沒什麽後臺——便也沒任何軟肋的皇帝容易？

還是在這裏甕中捉鼈，打一場似乎注定會勝的大戰，抓一個能威脅烨京，也能挾制西漠的皇後容易？

叛軍難道想不明白？

“叛軍，一定會留在此處。”

此舉危險，但兵行險着。

餘進也小心道危險。

雲灦笑得平和：“本宮一直深信杜老将軍的隊伍就是英武之師。可再好的刀不細細打磨也無濟于事。”

故皇後親征。

故每日與衆位将領品茶。

将亂兵亂。

将穩兵穩。

雲灦依舊早起親自練兵。

對武權殺雞儆猴。

還在衆将士面前小試牛刀。

軍中将士們見過她實力，練兵時氣勢大勝。大有不破叛軍終不還的氣勢！

當此被圍困時軍營中氣勢大勝，衆心合一，足以重挫叛軍心理。

心戰，也是戰。

白羽洋洋得意道：我軍被困，不減氣勢，反迎難而上，如此軍隊，難道不比那胡亂拼湊的叛軍好。

雲灦反問：胡亂拼湊的叛軍？若沒個“太子”坐鎮，沒個歸還朝政的心思？怎會短時間聚集二十餘萬人？若真是胡亂拼湊，就算武權無能，餘進等人也不會挫敗到如此！

是太子公冶珏果真活着？還是另有人假托“太子”之名？

公冶瑜這個廢物！做事一點兒都不幹淨！

雲灦心裏冷道。

公冶瑜與鬼市衆人、柳引弓的相見，還有多年前太子的“失蹤”……懷疑疊起，卻又隐入心底。

餘進忽求見，打斷她思緒。

餘進道：軍糧只夠使用八、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