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四

三十四

二月,夜晚的宮中尚有幾分冷意,炭火燃燒有力,屋中溫暖,公冶瑜的眼卻将這種溫暖割裂成碎塊,那冷冰冰的目光将雲灦封鎖,許久才緩緩道:“皇後娘娘、倒是好手段。”

雲灦笑吟吟行禮,隐有責怪之意:“陛下,您當初怎不将太子曝屍于城牆之上?若那般,誰會相信太子不曾死掉?”

公冶瑜目光更冷。

雲灦一臉不悅,用同樣惡狠狠的目光回瞪道:“陛下這眼神,還是本宮錯了不成?!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說話時眼中含了一絲淚光,頭卻極為倔強的揚起,愣是将那份看來柔情的目光硬生生逼回。

那目光讓公冶瑜神色一滞。

他依舊看不出雲灦的心思。

他的皇後偶爾清純可人、偶爾天真爛漫、偶爾又令人覺得她心思深重。她幹得出宮中夜行、深更半夜去各宮嫔妃處胡鬧的混賬事,卻也在處理國中大事時心思缜密,快刀斬亂麻。

她像一個謎,引着他去解,卻又似乎永遠解答不出。

恍然間公冶瑜心中一驚,到底是何時起?他的目光停留在雲灦身上的時候竟比停留在葉詩寧身上還要多出許多!

難道他動了心?

可笑。對雲灦這種女人動心無異于愛上一只食人的野獸。

雲灦若真心對他,自極為有利。

他曾問過那個人,那個人道:看不出雲灦的心思,只覺她用在他身上的比旁人身上多,何況這宮中只有他一個男人。

黃晃道:讓女人成了你的人,她便再也離不開你,身子歸了誰,心便歸了誰。

念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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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時卻嗅到雲灦身上有股淡淡的臭味,長時間征戰、奔波,趕路,至多簡單梳洗,哪能像在宮中時那般精致迷人?

他當即沒有興致。何況他的皇後還有雙滿是傷疤的手。

他的皇後依舊瞪着他。

憤怒的深處,似乎有隐約的愛意。

他又覺心動。

上回說起“情愛”時雲灦徹底否認,只道兩人之間不過是利益的捆綁。如今回想,卻覺那是雲灦欲拒還迎。

畢竟她高高在上,她是希望大将軍的獨女,如何忍受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

“娘娘……辛苦了……此番可受傷?”

公冶瑜道,看似退步,卻依舊探視雲灦的目光。

那緊繃的目光似乎松懈幾分,像一只小獸脫離了恐懼,舔舐獵戶的手指。眸光柔軟,溫柔而動人。

那柔光卻又瞬間被驕傲吞噬,冷冰冰的,擺出與他斤斤計較的模樣。退去,不肯回頭。

公冶瑜似乎放下心來。

他的皇後,似乎對他果真有情。可她畢竟是雲天傲之女,號令得了整個西漠的人馬。

必須防。

今夜依舊是淑妃黃怡侍寝。黃怡是黃晃的嫡次女,必須拉攏。黃晃的勢力都比他這個母家無力、臣子也不願理會的所謂的皇帝大。

他想到黃小魚。

懷疑不已。

為何雲灦非要黃小魚出宮?甚不惜帶黃小魚去戰場,說什麽讓她見見世面,說什麽有人陪着說說話?

大抵,是妒忌黃小魚的臉與葉詩寧有幾分相似罷了。

雲灦離宮,上了輿轎。

一路面露淡淡微笑,即便宮人不敢看她。

待回到坤和宮,張開四肢收斂笑意趴在床上懶懶道:“裝死我了!”

第一關,過了。

自古皇帝猜忌。公冶瑜更甚。

幸有男女之別,她再怎麽厲害在他心中也不過是一只只要關上籠子便無能為力的小鳥。

白絹備好熱水,喚來小丫頭将雲灦從頭到腳好生打理一番,嗔怪道:“娘娘再不回來身上都快生跳蚤了。您瘦了許多,得好生養養才是。禦膳房炖了娘娘喜歡的西漠羊肉湯。您吃點兒,好生補補。”

雲灦喃喃應下。

“今夜就別去明月宮了。”

雲灦苦笑:“娟兒啊,本宮本打算讓黃小魚出宮,結果陛下不許。”

“娘娘,好生休息,別去明月宮。”

“娟兒,你看,今晚的月色很美。”

白絹勸不過,只氣鼓鼓瞪雲灦一眼。

他才走,李福來與張嬷嬷便到了。

李福來支走所有人,小心對雲灦道:白絹與公冶瑜有染。“她頭上那支簪子,手腕上的镯子,娘娘應是識貨的。皇帝不給白絹姑娘位份,應是讓她在娘娘身邊監視。”

雲灦聽過,坦然道:“做娘子的将身邊的婢女給夫君享受,別的女人生得孩子不貼心,還是自己的家養丫頭生的孩子更貼心。”

一旁的張嬷嬷立刻覺此話在理。小心道若這般,白絹作為孩子的娘該如何處置?留于身邊還是……“娘娘舍不得,可終究不要養虎為患。奴婢在宮中多年,有些事一眼便看得出——那白絹姑娘的身子,已有些重了。”

雲灦微怔,微微嘆息後神色如常。

道日後再提。

張嬷嬷不安。

李福來眯着眼笑得一臉通透。

衆人皆離去,雲灦張開四肢攤在床上,嘆了聲,坐起,換上夜行衣便去了明月宮。

明月宮中,太監侍女們睡得鼾聲疊起。喜來在門口迎接,他又給那些人下了藥。

小太監喜來懂事,雲灦來後便悄悄退出,站在門外小心看守。

屋中暖氣蓉蓉,葉詩寧一直在等她。

“我知曉,姐姐今日一定會來。”從來一身素白的葉思林,今日換了裝扮,一身淺青色的紗衣,若在竹林中的仙子。

“今日為與将軍相見特意換了衣衫,只為給将軍接風洗塵,祝将軍凱旋而歸。”

接過酒盞,雲灦笑道:“将軍?”

“不是将軍、難道還是那人的皇後不成?”

“将軍何時做下一步?”

雲灦算算時間,快了。

“那太子真死了?”

“無妨,他死了便死了,他若活着便也不過是一塊登基的踏板。”

葉詩寧眼眸低垂,換位子到雲灦身邊,壓着聲音道雲灦走這段日子她依舊與公冶瑜虛以為蛇,倒也打探了一些事。

那夜公冶瑜聽雲灦得勝,斬了太子人頭,心中歡喜便多喝了幾杯。

小時候公冶瑜曾因太子失蹤之事而被迫“走丢”,皇後為袒護太子将一切罪過推在他身上。皇後知曉太子為何失蹤,着意隐瞞,便宮中替太子養了個替身。

雲灦一抽氣。

原來如此。

公冶瑜清楚被自己殺掉的就是替身!他知道太子沒死!

殺掉替身後公冶瑜順利拿到虎符,號令禁軍。由此诓騙天下人!

可太子為何當時不肯露面?

——

為掩蓋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另一件事若被爆出,太子依舊當不了皇帝!

公冶瑜未成婚便離開皇宮,與鬼市那些江湖人交往甚密,通過那些不易被人留意的江湖人,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利用那難言之隐,尋機發動宮變。

“關鍵在柳引弓身上。”葉詩寧細聲道。

柳引弓也喜去鬼市,與公冶瑜交往甚密,率先支持公冶瑜。可事成後衆人皆有大封大賞,除去柳引弓,分明擅長海戰卻被困于步兵,有長射只能卻只讓訓練禁軍不予大用。

公冶瑜多疑。

“柳引弓知道最大的秘密。此人看似平和,良善,實則最難對付——”

葉詩寧聽她這般說即刻冷了臉,坐在對面垂首,一言不發。

雲灦思索片刻,小心拉住她的手,道:“是我不好,滿心皆是政事。詩寧,辛苦了。那日,他——”

“說了些話,渾渾噩噩睡了。我便去了貴妃那處借住。”

“苦了詩寧了。”雲灦有心多言,往日的伶牙俐齒此刻卻沒了作用。葉詩寧那般厭惡公冶瑜,卻這般幫她,如此情義,又豈是幾句“多謝”、“苦了”可補償的?“是我醉心于政事,這段時日,我很想你。”

葉詩寧噗嗤一笑。“此事,是詩寧自己願做的。姐姐,詩寧要的——是公冶瑜的命。”

說此種話時她唇角依舊帶着笑,像在說要不要出城看看風光。“此番,辛苦姐姐了。可受傷了。”

“從軍之人,受傷算什麽?”

“詩寧想看看。”

芸香即刻站起褪下外衣。

背上,胸口,手臂,後背,傷痕累累。她爹雲天傲曾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于她而言,也是。每一道傷疤也是她這個女将的勳章。

微涼的手指從傷疤上輕輕拂過。

葉詩寧的聲音在微微打顫:“疼嗎?”

“早不疼了。”

“他們說陰雨天這種傷會很痛。”

“年紀小還好。年紀大才會疼。”

“那便是會疼啊……”葉詩寧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

雲灦小心轉身,捧起她的臉,看着她那雙泫然欲泣的眸子,忍住吻下去的念頭,輕聲道:“詩寧,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順手拉好衣衫,她拉黃小魚坐下,緩緩勸慰,将每一道傷疤輕描淡寫,将血腥的戰場說成一場玩耍。

“姐姐騙人,哪那麽容易?此番的傷比之前輕很多。”

雲灦趕緊道:“所以,打仗容易。”

“對姐姐容易罷了。天晚了,詩寧困了。姐姐不在時詩寧總是不安……姐姐今夜看着詩寧,等詩寧睡後再走可好?”

“好。”雲灦将她打橫抱起小心放在床上,唱着西漠人哄孩子睡覺的搖籃曲,待她徹底睡下後才回宮。

翌日,變動橫生。

公冶瑜不允許她再進禦書房批閱奏章。

公冶瑜在朝堂上賜婚,引來軒然大波。

——為表彰柳引弓此戰功勞,他将從未得過聖寵的荷昭儀黃小魚賜給柳引弓為妻。賜婚後黃小魚立刻出宮,當日便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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