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上路
上路
花沼救援突擊隊組建好了後,支隊的人只吃了壓縮餅幹墊肚子,然後随着劉成健啓程去花沼縣。
幾輛敞篷越野軍卡在殘骸廢地上艱巨行駛。遇上好的路,鋪的是碎石,不好的路,那就是巨石了。
沿路有幸存者攔車,這無疑是生的希望,他們都想要去安頓傷患的大本營。
劉成健轉派了一輛用來專運送重傷患者的,面對其餘的他都要耐心解釋說:“這是去花沼的急救隊,後方救援隊在來的路上,我們不會抛棄任何一個人,大家夥安心!”
也不知是型號原因還是技術原因,軍卡容量極小,再加上裝了些救援器物,一輛車能載的人只七八個。
前前後後大概十來輛。
花沼縣在六方區北的最邊上,沿路去幾乎全是山,經過一次大震和餘震的洗劫,一路上多的是擋道岩石。
橋路單位首當其沖,幾輛挖土機絕壁開路,加快速度四小時內就能到達,所以他們現在最擔心該是餘震和山體滑坡。
挖土機後的第一輛軍卡是劉成健所在,他坐副駕駛指揮行軍。
車屁股的載物載人區,右邊靠裏的,是關榮和一個劉成健帶隊的武警,是個生面孔,別人都叫他小楊。
外邊靠左的,則秦玏、葛聞和白皓年,還有一個荀野。
荀野是半道跟來的。
這下四個連同宿主都湊一起,倒也好辦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出發不久後,秦玏和別人換位置上了這輛車,周遭空氣都冷了不少。
一行人從淩晨四點到現在都沒歇過,白皓年一個做狗的,自然是比人還累。
他一個勁地伸血跡未幹的爪子,想要刨到對面的關榮。
“關哥,我兩瓣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他語氣軟趴趴的,完全不似平時活脫脫的狀态。
關榮睨了他一眼沒回,白皓年蔫吧蔫吧要趴下,晃眼間卻看見秦玏直勾勾的打量。
只見秦玏也若有所思看了自己一會兒,把視線挪到他關哥身上,然後開始擠眉弄眼。
白皓年猜,他倆應該在傳話。他很不爽,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渺小過。
正要再給關榮傳音時,只瞧見他指尖銀光忽閃,虛空輕劃而過。
只一瞬,白皓年耳朵裏傳來聒噪的說話聲。
“诶!我說真的,關榮同志,這個跟屁蟲真是天狗後代?我怎麽看不來?”
關榮把他們四個主識湊一塊了,他實在不想和秦玏單獨聊。
“……”白皓年來時剛好聽見這一句,他實在沒法把這吊兒郎當模樣和北月之前說的牛逼大佬形象聯想起來,語氣裏帶着些不服,“我也看不出來你是煞兇者啊!”
荀野悄然豎起一個大拇指,輕咳兩聲,由衷說:“佩服你。”
白皓年:“?”
“居然有勇氣質疑衛真。”
“怎麽?時代在變化,時政都說人民群衆是社會變革的決定力量,我看咱們三道也通用。現在人民群衆提出合理質疑,還不行了?不正視人民群衆提出的問題,你們掌今道怎麽進步?”白皓年操起兩遍袖子,以示威脅。但由于人過于小,別人看上去只有滑稽。
而且在完全不知情的葛聞和小楊看來,這只狗只是非常乖巧地交疊了前爪。
“閉嘴,”關榮有些頭疼,帶着些警告意味,“我造識境是為了破幻境的,不是為了讓你們吵嘴的。”
白皓年當即就識相地不再開口了。
“咱們四個在主識裏都能湊一桌麻将了。”秦玏玩笑說,想要放松在座各位緊張了幾個小時的神經。
關榮一臉沉重:“你還有心情玩?”
秦玏直回他說:“這是幻境。”
他在提醒,這是過去,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無論他們在幻境裏怎麽造,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破境後,已經死了的人總不會是活的。
可就算這些已經無法挽回,關榮也想盡力而為,大概是想滿足心中未能彌補的缺憾。而且,他們總得要想辦法出去。
現在的處境,除了知道宿主誰外,其他的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誰都沒把握。
也不知是感受到暗底下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覺得一路的沉默太過幹癟,葛聞開口道:“我看你們都歲數挺小的,還沒見過這陣仗吧?”
雖然他說着這話一副老前輩的模樣,事實上也不比這群人大幾歲,也就經驗富足點。
“對,之前在隊裏也就執勤維Ⅰ穩什麽的,”小楊赧然撓頭,他說話略帶口音,卻足以讓人聽清,“這種災況,倒是第一次。”
這個話題關榮先前和他聊過一次,就沒再開口。
荀野扯話說:“跟過小震小災的,這種級別的,确實沒有。”
秦玏說:“反正都是救人。”
盡管高強度救援了那麽幾個小時,小楊還是有些捉摸不來:“哥,要不你給我們多說說注意事項。”
葛聞擺擺手:“哪兒有什麽注意事項,咱們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去救人,多一個人生還,咱們的努力也就多一份意義。你們都看見了,在大自然面前,人如蝼蟻,這命啊,就是那麽脆弱。”
他望向前方被阻斷的路,各單位正在搶通。
“所以,不要抱有僥幸心理。”
車上陷入一陣沉默,幾人都沒有再開口。
還是小楊起頭聊了幾句家常松泛了氣氛。
他拍拍胸脯說:“那我必須活着回去啊,我還沒娶媳婦兒哩!”
車上衆人一通哄笑,倒真沒那麽緊張了。
葛聞問道:“那有喜歡的姑娘嗎?”
小楊赧然,本來是想撓頭的,但戴着軍綠色安全頭盔,就換成了撓下巴。
他支支吾吾說:“還沒呢……”
葛聞哈哈道:“你不是劉副隊手下的嗎?我回頭讓他給你介紹介紹。”
“可別提了,副隊不是剛結婚辦席?這幾天揚城出了事兒,他婚假都沒放完就過來了。”
這件事葛聞知道,只是聽見從別人口裏說出來,他又嘆了口氣。
這時逮住時機秦玏插話道:“葛聞同志成家了嗎?來一線嫂子就不擔心?”
聽見這個,葛聞原本沉重的面容多了幾絲明媚,他說:“她啊,擔心歸擔心,但還是支持我來的。”
這神色,好像不對啊?秦玏思考,看來纏果不是關于家人的?
又聊了好些,葛聞都沒有什麽異常反應,秦玏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找錯宿主了。
就連關榮一個非專業人士也覺察出什麽說不出的詭異。
識境裏傳來荀野的聲音:“上次那個宿主不是從死法入手的麽?要不然這次也試試?”
白皓年不清楚,問道:“上次?在西郊殡儀館那次?”
說起這個,秦玏才想起來。
三道的分工明明是運行了上萬年的道法規矩,以前除纏,至少在他入掌今道以來,從來沒遇到過輪回道的人,怎麽近來這道的人頻頻被卷進來?
而且為什麽偏偏每次都有他關榮?
“話說,”秦玏打趣,“你這是什麽異能體質?”
他覺得這句話對在場另外兩人沒什麽殺傷力,就算問起來他随口扯話也能糊弄過去,就直接當面對着關榮說的。
誰知道話到後半句,前面陡然一陣推土機運轉聲轟轟響起。
小楊聽得不明不白,一臉迷茫和驚異,操着一口足以讓人聽懂的方言,鉚足了勁兒試圖蓋過推土機聲音,問:“啊?什麽什麽易孕體質?誰家嫂子有了?!”
小楊淳樸心大,聊了幾句就和這群人打成一片,剛剛又聊到結婚的話題,自然就嫂子嫂子的叫了。
關榮緩緩轉頭看着他,臉上比他更迷惑:“?”
确實沒什麽殺傷力,就是可能有點二百五。
挺二百五的。
“噗。”荀野沒忍住笑出來,雖然和關榮相處不多,但也知道不是好惹的,怕惹了人被削,咬着腮幫子臉都憋紅了。
關榮又把視線挪到他身上,那眼神活像要吃人。
如果不是在幻境裏,他可能在這人發出笑聲前就已經出手了。
不,在秦玏問出那句話前,他應該就已經把人揍一頓了。
畢竟見了秦玏後,想打人的沖動不止一次。
秦玏也憋笑,挑着眉,給他單獨傳音:“我說話有口音嗎?”
關榮簡單回了一個字。
“滾。”
只有白皓年默不作聲。
倒不是真沒反應,主要是他現在只是條狗,只要他低眉順眼做人且不在識境出聲,他關哥就不知道他幹了什麽。
關榮面無表情給小楊解釋:“沒有,你空耳了。”
鬧完一場笑話後,四人切入正題。
白皓年問:“那我們豈不是要先弄清楚他怎麽死的?”
荀野說:“現在這個情況來看,只能是犧牲在了救援一線。不過更具體的,還得進一步了解了。”
秦玏眼神落到正給浩哥順毛的葛聞身上,想了想說:“先到了地兒再看,如果他真是宿主,我就不信沒有破綻。”
懸崖峭壁偶爾有落石往下掉,每個人都心顫顫地祈禱着平安通過。
車行四十多公裏,耗了近六個小時。
車隊停在了距離花沼縣兩公裏的地方,前面的路已經斷了,左側是山壁,右側是河。
原本清明的河水和着沙土成了泥黃色,以排山倒海之勢洩去,湍急作響。
爛泥公路斷塌,斜堆到河裏,只留有不足一米寬的水泥路可通行,還是随時可能會斷裂塌河的路。
但這是震後唯一一條可通往花沼的路,他們只得徒步最後兩公裏,別無他法。
劉成健領在隊伍前半頭,朝前指揮:“速速通過!速速通過!”
各官兵背着足有三十公斤重的包袱,游龍一般潛過,抱頭躲過掉下的碎石。醫療人員借了安全頭盔,也弓腰跟在隊伍中間。
不足輕重的碎石刮過,掠過各人,落進斷塌斜堆的爛水泥路上。
稍微大一點的,能把人手砸爛。
更大的,就不敢想了。
關榮一行人率先走過,剛到稍微寬坦的大道上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見後面“轟隆”的動靜。
峭壁之上的大岩石猛然滾落下來,隊伍瞬間慌了神,朝前朝後避開,但有兩人躲閃不及,被狠狠砸中。
其中一人上半個身子被岩石碾過,岩石和地面緊緊貼住,然後滾入河中。
哪怕隔得稍遠,他們已經能猜到,那人是何種慘狀了。
另一人小腿被壓碾過,動彈不得,臉色慘白咬牙忍着沒哼聲,但從額頭的青筋和冷汗已經能感受到他忍受的痛苦。
離得近的忙不疊把他拉起來,跟來的醫生止血包紮,那雙腿需要截肢。
關榮眉心微皺,說不上什麽情緒。
他們把其中一位血肉模糊的遺體拖回車上,另一名傷員無法跟着,留了一個醫生照料處理。
隊伍裏出現了微不可查的嗚咽聲音。
關榮大概知道葛聞為什麽說“不要抱有僥幸心理”了。
他們親眼看見同袍在自己面前受傷,在自己面前死亡,卻無能為力。
就像死神降臨,籠在他們上方挨個打量,然後随機挑選“幸運觀衆”。
那是他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沒有僥幸,誰都可能是下一個。
要說唯一慶幸的,是那條岌岌可危的斷路還堅強地沒有報廢。
時間不可多耗費,意外過後,大隊伍又浩浩湯湯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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