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假宿主

真假宿主

十九點整。

天早就暗下去,墨團懸在灰藍上空,看不出是夜晚的本色還是突來的烏雲。

花沼縣也屬震源區域。

自從地震後,因道路受阻,通訊全面癱瘓,通報的人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把消息傳出去。

指揮總部收到消息後,立馬派了一個連的偵查傘Ⅰ兵進行救援。

不過這地方的災情比想象中的更嚴重,傘Ⅰ兵根本忙不過來。

此次受災地區廣,空降兵部一時半會兒也再難調遣。好歹有那麽一條小路還能通行,上頭才從陸路方面增派援手。

大隊伍到達後不敢耽擱,一邊配合空降部隊的人,把重傷患者擡上直升機,一邊拿着生命探測儀、跟着幾條搜救犬進行搜救。

他們所處的區域,是縣裏人數最多、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遠處黑壓壓的一片,多的是倒塌陷地的平房土房,除此之外,還有傾覆的樹根植被,攔在泥路中間。

救援人員戴着頭戴式手電,挖屍體、救活人。

關榮幾個人一直跟在葛聞屁股後面。

過去十多個小時,一點進展都沒有。現在已經是晚上,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把纏引出來。

關榮一行人跟着葛聞,所在地是一所高中,據說是縣重點。

兩層樓房在摧毀下合成了一層,斜斜歪歪塌陷了大半。

地震的時候,這裏的孩子還在上課。

“浩哥”爪子已經刨得血流不止,再繼續下去只怕是要廢了,葛聞只得讓它歇住,換了探測儀器。

在救出一個氣息微弱的學生後,葛聞忙合夥将人擡上擔架,秦玏則給人處理傷口。

葛聞瞧那孩子奄奄一息,心提到嗓子眼問道:“嚴重嗎?”

全須全尾,外傷看上去是不嚴重的。

男孩有氣無力地說:“叔叔,我渴……”

葛聞見狀就要把荷包裏的半拉礦泉水給他灌,剛伸出手卻被關榮止住了。

“他現在不能喝。”

“對,先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秦玏也解釋說,“不知道有沒有內傷。”

葛聞咬牙,只得把水用棉簽一點一點蘸在孩子唇上,希望能得到緩解。

突然,不遠處不知道第多少次鞭炮聲又響起。

他們都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廢墟之上,有不少等着自己孩子的家長,他們也是這場災難裏的幸存者。

他們知道被埋在下面有多可怕,更有甚者在毫無工具的情況下,徒手掰水泥鋼筋,只為了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只要挖出來的遺體有被家人認領的,在場就會放一串鞭炮。

這意味着他們要在面目全非的一攤血肉裏認出自己的孩子,很殘忍。

鞭炮聲停,紅渣滓旁,一位母親抱着孩子的血肉模糊的遺體,哽咽啜泣:“回家了……咱們回家了。”

她獨自背起早已僵化的孩子,在遇難者名單上簽字确認,背過衆人,踽踽獨行消失在黑夜。

沒有人知道這對母子的去處。

葛聞看得眉頭緊蹙。

關榮在邊上瞧得清楚,忽然出聲問他:“你有孩子嗎?”

他仍沒放棄試探葛聞。

葛聞沒有立馬應聲,想到什麽頓了頓,說:“想要一個的。”

話沒說完,他無奈搖了搖頭,接着投身救援。

“什麽叫想要一個的?”荀野率先在識境裏問。

“想要沒要成,”秦玏說,“就是沒有。”

白皓年不在現場,聽見有了動靜,便問道:“有發現了?纏果會和這個有關嗎?”

“不是。”關榮一口否決。

秦玏非常捧場,饒有興趣問道:“關榮同志怎麽說?”

關榮同志懷疑他在裝傻,自己都能看出來,他一個将此作為老本行幹了上千年的怎麽可能不清楚。

荀野見鬼一樣盯着秦玏,但也沒插嘴。

關榮就當單獨給白皓年解釋:“幻境沒有絲毫動搖跡象。”

他上次在段無瑕那兒經歷過一次,所以十分清楚,如果找到和纏果相關的東西,幻境會如何變化。

關榮拍拍手起身:“繼續。”

說完跟着葛聞走了。

秦玏在後面看着,沒有立刻跟上,想了想對荀野說:“你去別處看看。”

荀野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說:“進來之前我就看過了,樣貌相似度高,應該是這個人沒錯。”

秦玏沒直接反駁他,反問道:“信我的話還是信你的判斷?”

他一向不拘小節随性不羁,自然也好說話。平時哪怕是苛責的話,尋常人也不會感覺到分毫不悅。這麽輕飄飄的一句反問,荀野明白,他這算是下死命令。

荀野沒法兒,只得往反方向去,企圖找到其他破綻。

其實他也清楚,秦玏看東西的眼力比自己高不少,确實不應該憑自己的主觀臆斷。

秦玏最後想了想吩咐說:“去劉成健那兒。”

荀野走後,他追上繼續跟着關榮。

關榮見眨眼功夫少了一個人,便問道:“荀野呢?”

秦玏沒打算瞞他:“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你沒去?”關榮見他遲遲沒跟上,還以為也跑其他地兒去了。

秦玏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打哈哈道:“有點體力不支,就歇了會兒。”

“會耗體力?”關榮難得一臉稀奇,跟上次聽秦玏說掌今道有宵禁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今天忙活了一天,他整個人卻沒什麽感覺,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秦玏也沒有什麽影響。

“當然。”秦玏眉梢微揚,“維生素發完了,沒東西補充體力。關榮同志該不會以為我在偷懶吧?”

關榮沒接腔。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脫下一只手套,沾滿灰塵的手在衣兜裏摸了摸,掏出什麽東西拍在秦玏胸口。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玏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眼一看,是顆糖。

關榮先前把手裏的糖分給了災區的幾個娃娃,一盒下來,兜裏就只剩了兩三顆。

秦玏追上去,手肘碰了碰他胳膊:“你怎麽知道我愛吃甜的?”

關榮瞥了一眼開屏的孔雀,無語半晌才說:“低血糖就少說話。”

開屏孔雀不明所以地小聲咕哝一句:“低血糖?”

他想起來了,上次在幻境裏,他跟段無瑕提過。

那本是他随便找的借口,不成想關榮居然會記下,這倒是令他愣了一瞬。

回過神,秦玏粲然一笑,毫不客氣的剝開糖紙塞進嘴裏,低頭将糖紙折成什麽玩意,臉鼓起一邊頭也不擡地問:“之前就想問你了,這糖哪兒來的?幻境外的這玩意兒可帶不進來,除非是宿主的東西。”

“就是葛天斌的。”

秦玏手上動作忽然止住,神色稍變,擡頭确認似的重複了一遍:“葛天斌?”

他把折好的東西放進兜裏,意外地朝前邊的葛聞努努下巴:“那個人叫什麽?”

關榮沒應他。

明明都相處一天了,名字也都快叫爛了,怎麽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覺得秦玏在沒事找事。

大概秦玏也覺得自己這樣沒個正形,戰術性清了清嗓子,然後靠近他耳畔,隔着半掌距離壓低聲音說:“我跟你說個事兒。”

關榮眉頭皺了皺,偏開頭往前走,還是沒搭理他。

秦玏停住步子,認真說:“說正經的。”

不等關榮回他,他自顧自說起來了。

“我入職以來,就沒遇到過幻境裏和幻境外的宿主是同一個姓的。”這一聲傳音沒了平時的不正經,比以往沉穩不少。

關榮猛然頓住,側臉盯着他,眉頭皺得更緊:“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宿主轉世之後的姓氏和上輩子的姓氏,幾乎不可能重疊。

而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一個叫葛聞,一個叫葛天斌。

秦玏幹了一千多年都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可想而知,那他們現在已鎖定宿主的真僞……

兩人身處廢墟,秦玏站在殘破水泥板上,比關榮高了一截。

他盯着關榮,忽然擡手,指尖還未落到實處,卻被關榮後退一步躲開。

他淡聲說:“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從認識秦玏以來,這人對自己不是勾肩搭背就是要勾肩搭背沒勾搭成,好像特別自來熟。他和跟了自己千年的白皓年都沒要好到這個程度。

細究起來,兩人也才見過三面而已。

秦玏笑了笑,不慌不忙收手,雙手插進“灰大褂”大兜,像是沒聽見那句話,理直氣壯說:“都跟你說了別皺眉,老得快。”

關榮:“……”

他沉思片刻,問道:“真的不可能是一個姓?”

“可能會有,但我沒遇到過。”秦玏無奈聳肩。

世間姓氏數不勝數,哪怕是趙王張李這種大姓,萬物輪轉下前世今生都相同,幾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跳下水泥板,慢悠悠轉步,與關榮錯開身:“還是撤了吧,別跟着了。”

“所以我們的方向一直是錯的?”關榮整個人轉過去看他,語氣裏似有不甘。

“是。”秦玏應得幹脆,仿佛找錯人也無甚影響。

關榮覺得頭疼,盯着秦玏側影非常不爽,語氣可謂十分不友善:“你下屬坑我兩次了。”

第一次,荀野說“不會有下次”,然而,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第二次,荀野說“是他準沒跑”,然而,事實證明葛聞還真不是。

秦玏完全不記得關榮才說過的話,又熟稔地把手肘搭在他肩膀,咧嘴笑道:“那先攢着,上次的賬不是還沒算清?”

上次說出了幻境再說,最後不僅不了了之,還上人那兒蹭住了一晚,關榮還沒見過他這種臉皮厚卻又主動上前算賬的人。

關榮拿出畢生涵養沒有當衆翻白眼,肩膀從他手肘下抽離撤開,兀自朝前走,臨走前還朝他膝彎踢了一腳。

兩人離開葛聞,走出早已看不出建築的廢墟,在暗夜裏跟沒頭蒼蠅似的,也不知往哪兒去。

秦玏雙手插兜靠着鋼筋短樁不動,關榮立在旁邊跟人形模特一樣也不動。

後者見前者心閑氣定的模樣,滿臉寫滿了“不靠譜”,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他覺得,要自己是煞纏者是掌今道的,也不會兜兜轉轉一整天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人形模特擡手看了看時間,聲音冷然:“二十一點零五分。秦玏同志,你快沒時間了。”

鋼筋短柱還是絲毫不慌:“不急。”

人形模特:“荀野找到宿主了?”

鋼筋短柱:“沒有。”

“你能應付近虛無?”

“不确定。”

關榮整個人趨近于麻木,頗為無言以對。

不怪白皓年不信這個人是煞兇者,就連現在關榮也開始懷疑了。一行人馬上就要生死難測,秦玏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們掌今道的投訴電話是多少?”

秦玏倏然一笑:“我是管投訴的,你有什麽事兒跟我說就成。”

“高層不作為怎麽算?”關榮還是冷着臉。

“不逗你了。”秦玏笑意未收,百無聊賴地開肩活動了臂膀,看向一邊山坡,“我大概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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