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恩怨

恩怨

大震小震裏的人魂關榮收過不少,對于這個地方印象稍微深刻一點,一是因為花沼這個名字,他覺得很特別。

二是因為有個特殊的魂。

人死後的魂是沒有意識的,幾乎都是稀裏糊塗的啞巴,還能張口的少之又少。

他在那兒遇到了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那個魂在進引魂燈前,就一直讷讷地問:“得救了嗎?得救了嗎?”

關榮沒回他,就算回了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死魂沒有辯話的能力,只是出于執念能開口而已。

最後怎麽樣不得而知。

關榮對這個特殊的魂魄并沒有太多的關注,收進燈後又開始去新的地方。

每次遇到這種特大災害,他都要收一堆密密麻麻的人魂。

他只是拿出引魂燈念個訣,卻承載了成百上千的普通人。

他們生前的壽數不一,上至耄耋蹒跚的老人,下至呱呱墜地的小兒。哪怕歲數相隔甚遠閱歷相差甚大,他們生命的時針全部戛然至此。

這一世最後的歸宿,下一世最初的起點。

關榮站在廢墟之上,有時也覺得無力,甚至麻木。

但他不能以牽魂人的身份插手人界的任何事,所以哪怕碰巧遇到二次自然或人為的災難,他也不能幹擾,只能眼睜睜看着。

這不僅是輪回道的規矩,也是世間萬物默然遵守的法則。

生、老、病、死,都是定數,誰都無權幹涉。

所以在幻境,他才會想能救多少是多少。

關榮回過神,将搜索欄的字删掉,又輸入“劉成健”三個字。

搜出來重名的有很多,他翻了好幾頁,才找到那個和花沼地震相關聯的人。

上面寫着劉成健生于何年,最後以因公殉職于何年、時年何歲結尾。

這是後人所看見的,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如何,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生長環境,也不知道他在花沼的壯舉和具體貢獻。或許花沼救援前的他有過更危險而又完美的行動,但都無從所知。

就那麽簡短的幾句話概括了這位英雄悲烈的一生。

關榮手指不自覺蜷縮,把手機握緊。

他以前從來未有這種心緒,迷茫感傷,他形容不出來。但他知道,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話,熱血心跳一定會在此刻默哀幾秒。

他看見人物詳頁的最後還貼着一張劉成健的被技術恢複過的彩照,是笑着的。

纏境裏,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葛聞身上,劉成健那張臉一整天又都被泥巴糊住的,沒看出什麽端倪。

現在從那張稍微清晰的照片來看,确實和葛天斌有八分像。

關榮不由得想到某位打臉王。

恰好打臉王從衛生間出來,還劫後餘生地找話說:“還好順利完成了,我看那架勢,還真怕出不來了。”

荀野沒遇到過這種境界的纏,秦玏又發話讓他自己解決,所以在幻境裏的最後那幾分鐘,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慌。

“順利個屁,要不是人家幫你,你看看這次耗時多長。”秦玏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關榮才落到他身上,教訓學生似的踢他小腿以示警告。

“……”荀野全身上下寫滿了不服,“要不是一開始找錯宿主了,也不至于耽擱這麽大半天。”

關榮聽着別扭,眉毛皺了皺。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沒臉的上司自然也帶不出什麽有皮的下屬,他想到幻境裏荀野的那副嘴臉,不禁問:“那是誰一開始說的‘是他準沒跑’?”

荀野:“……”

秦玏不幫理也不幫親,擱邊上樂得自在。

兩面夾擊,荀野先委屈上了,不嫌硌手地摸了把寸頭,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那能怪我?衛真要是敷個黑泥面膜站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關榮沒再開口,只是神色幾經變幻,完美地用面部肌肉問了“你們衛真還貼面膜?”這句話。

荀野好似心領神會,解答了他用面容表達的話:“貼面膜怎麽了?衛真說,體驗一把人類的高科技。”

“沒怎麽。”

有點騷。

關榮乜了眼秦玏的嘴臉,不得不說是好看的,但他只覺得這人在裝逼,尤其是在幻境裏他說的那句“我不煉纏”,甚至有點小賤。

關榮一看他就煩。

被人編排了半天的秦玏從沙發蹦起來,揭過高科技的話題,想起什麽似的問:“關榮同志啊,你這又是馭藤術又是玄焰訣的,到底是個什麽大人物?”

他偏偏沒提魆明锏,不過關榮也聽得出他意指何處。

魆明锏是拓清給的,馭藤術是望山教的,玄焰訣是跟折欲學的。

魆明锏威力頗大,想要控制駕馭這東西,需要消耗極大的玄力。稍微道行不夠的,只怕拿上兩分鐘壽命就沒了。

他都不算輪回道的,一般來說,能獲玄力也只是運氣好,更別說配合操縱神骨法器。

不過有緣之處也正是在于此,他不僅勉強能操縱,而且魆明锏在他用來無比稱手。

而且,那東西在他體內,也是不得已之舉。

魆明锏的後兩個,他真的就只是會點皮毛了。

正所謂隔行如隔山,更何況隔了一個物種,畢竟沒有妖體。也正是因為沒有妖體,不然他怕是連北月的九尾令也要給人家學過來。

他随口回了秦玏的話:“沒識魂的小鬼而已。”

秦玏愣了一瞬,搖頭說:“我看不像。”

“用你看着像?”關榮有些不耐煩,“再說一遍,別跟着我試探我。”

“萬一呢?”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但關榮能猜到他想說什麽。

萬一兩人真有什麽關系呢?

秦玏說:“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

關榮不置可否。

他不覺得自己和秦玏會有什麽關系。

就算兩人真認識,也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那也只能算是認識過。說難聽點,自己就是個千年活死人,秦玏也該轉世過好幾次了。

他不覺得應該再有什麽瓜葛。

誰都沒有再開口。

荀野見氣氛不對,擋在中間,輕咳一聲掩飾尴尬。

他生怕一不注意就打起來了。

從這幾次的相處他能看出來,這個叫關榮的就不是個善茬,而且還是他家衛真招惹人在先,要真打起來了,他方還不占理。

他家衛真的脾氣他還是知道的,像這種情況肯定是不會還手的,那他家衛真豈不是還得白挨吃悶虧?!

荀野時刻準備着。

不過關榮暫時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他頭往門偏,大門忽地松鎖敞開,語氣生冷又客氣:“請。”

這是下逐客令了。

秦玏輕笑一聲,沒個正形,胳膊肘搭在荀野肩頭,瞧着關榮目光未挪分毫。

他佯裝思考刮了刮自己鼻尖,認真說:“其實,我們也可以不走門。”

話一落,他朝關榮湊近,突地張開五指擋住關榮視線。

後者還沒來得及給人一大嘴巴子,只覺得眼前微光忽閃,只一瞬視線便又恢複了清明。剛剛還在自己跟前的手掌連帶整兩個人都沒了影兒。

“期待下次見面,關榮同志。”

讨人厭的家夥。

關榮楞在原地,目光落在人消失的地方,很快又恢複正常。

這次他沒再說什麽“再也不見”之類的話了。畢竟之前每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沒一次是靈驗的,他都懷疑那句話是不是被下咒了。

現在屋子裏就只剩他和白皓年,他瞅了一眼“髒亂差”的沙發,又看着一副死相的白皓年,想着等會兒怎麽把鍋甩給他。

主意還沒想好,就聽見敲門聲。

門是開着的,人家不好直接進也不方便按門鈴,只好敲了敲門扇引人注意。

關榮循聲望去,是個熟面孔,葛天斌。

他現在看見葛天斌就想自動聯想到劉成健,說到底是轉世,魂沒變。

葛天斌一身火焰藍禮服,止步在門檻外。

“怎麽了?”關榮走過去問。

葛天斌從衣兜裏掏出紅包,遞給他,笑着說:“你不是說今天婚禮你來不了嗎?這紅包總得收下吧?”

“今天?”

葛天斌坦然說:“半個月前提過一嘴,想來你應該是給忘了。”

關榮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幻境裏待了一天,外邊半個月過去了。

那個紅包他沒有接。

他向來不懂人情世故,但在人間但活了百來年,也是知道,人家辦壽喜紅白,是要随份子錢的。

葛天斌看出他的顧慮,硬塞到他手上,說:“就兩塊,圖個吉利嘛,收着!”

關榮盯着手上的紅包,誠心說:“謝謝。”

葛天斌擺手示意客氣,說:“本來想着今晚回來了給,現在這個點太早了,一般人都還睡着。結果剛出來接親戚的時候發現你這邊門是開着的,燈也亮着。我就想着,早給早沾喜,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關榮輕扯嘴角,不至于冷場,也真心為葛天斌的話感到開懷。

“新婚快樂。”他重複了那天的那句話,再補充了幾句的祝福語。

葛天斌的高興全寫在臉上,倏地想什麽似的說:“對了,我剛剛好像聽見其他人的聲音,你家裏來人了?”

他到不是多管閑事,只是鄰裏間的閑話家常。

“嗯。”關榮頓了頓,補充說,“朋友,剛走。”

葛天斌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年輕人玩得瘋,熬夜玩游戲打牌什麽的,也正常。

這時,樓道拐過來的另一端出現個人,一扯嗓子通道的聲感燈都亮了。

“臭小子!你二嬸到處找你呢!”

那人影身板挺直,只是腿腳有些不利索,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力拍了拍葛天斌肩膀:“都準備好了嗎?等會兒還得接親去,再磨蹭來得及嗎?”

“差不多了爸,不急。”

關榮瞧着眼前熟悉的輪廓,難以置信:“葛聞?”

葛天斌聞言驚奇道:“你認識我爸?”

“小夥子,你是?”葛聞也詫異,上下打量他,沒認出來。

關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劉成健轉世成了葛聞的兒子???

“叔,”他乖巧地改了稱呼,還是打算試探清楚,“您還記得揚城花沼地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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