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梅開四度
梅開四度
關榮耐心問:“點什麽咒?”
“你不是容易進纏的幻境?給你點了就不會了。”秦玏見他脾氣漸消,手也就松開了,他朝房門揚下巴示意,“姓白的小子我剛給他點過,你不用擔心。”
關榮神色松動,這才聽了回他的話。
“右手,”秦玏朝他攤開手掌,“給我。”
關榮猶豫了片刻,雖然一臉不情願,但還是給他了。他的手是沒有溫度的,但秦玏貼着自己手背的掌心卻是暖的。
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和正常人別無二樣,但現在看來,他好像知道自己和正常人差在哪兒了。
秦玏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就這麽托着觀察了會兒他掌心,啧啧道:“這手怎麽全是骨頭?輪回道沒發工資嗎?你這手相,命運夠坎坷的啊……”
“……”關榮無語。
他就知道不該信秦玏的話,再有下次,他就跟白皓年一個品種去。
關榮就要收回手來,另一只手卻發力握住不讓他掙開。
“別動。”秦玏聲音壓得低,抓得牢牢的。
一股玄力從掌心蔓延至全身,關榮沒來得及看清他在自己手上畫了什麽,只瞧見了金光和着湮塵忽閃,頃刻間又消失不見影。
随後,秦玏輕輕放開,安心說:“好了,應該能有點作用,不會出岔子了。”
關榮看着自己掌心呆愣了半晌,直到秦玏要進卧室門的前一刻,他才出聲把人叫住。
“謝謝。”
秦玏頓住,側身笑回:“晚安,關榮同志。”
大概真有點烏鴉嘴,說完晚安他睡得倒是安了,有些人就遭罪了。
不知道半夜幾點,秦玏隐隐約約聽見了敲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他不慌不忙起床,連是誰都懶得問,拖着調子應付:“來了。”
一開門就瞧見着急忙慌的白皓年。
“你找我?”秦玏瞧他那副神情,不确定地加重了最後一個字。
白皓年點點頭:“關哥人不見了。”
秦玏扶住門框的手僵了一瞬,凝聲道:“詳說。”
于是白皓年真就羅裏吧嗦從頭講起:“我和關哥今天來這兒本來是去看劉成健的,然後在墓園裏看見了阿婆。之所以來這兒不是車真壞了,是因為這個阿婆是一個逃魂,我和關哥得收她回去。但是逃魂得半夜點鬼燈才跟我們走,點燈時間在十二點,所以……”
秦玏扶額打斷:“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剛醒來準備點燈的時候,房間裏沒關哥的影子,客廳也沒有,就連樓下我也去了。”白皓年手起玄力,打開傳像鏡卻是一片黑,“來來回回開過好幾遍,關哥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就想來問問你,這種情況會不會跟纏有關?”
秦玏默了默,了然道:“他應該是進了幻境還沒醒。”
“你沒給關哥點咒?”
“你覺得可能嗎?”
白皓年認真思考了會兒,不疑有他。
雖然關榮損過這人,但要認真說起來也沒多大矛盾,總歸是發善心做好事,總不能還搞針對吧?
他有些着急:“那現在怎麽辦?你手底下那個叫荀野的和那個新來的能帶關哥出來嗎?”
秦玏換了個抱臂的姿勢靠在門口,神色似有猶豫,沒有直接回答他。
白皓年見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心緒繁複。雖然那玩意兒是秦玏這類人的主場,但他也沒資格去使喚別人。
他現在只希望,他家關哥能跟着荀野兩人一起出來。
或者,他回道上界,找拓清北月,說不定有其他辦法能救人。
正要拍拍屁股走人,就見秦玏雙手繞了個什麽法印,掌心忽然起金光,摻着玄色湮塵。
白皓年見狀頓住,不解問道:“你要幹什麽?”
“逮人。”
“你去找關哥?!”白皓年心中欣然升起一股感動。
“我去看看新來的員工業務能力咋樣。”秦玏說得漫不經心,“靠不靠譜,能不能帶你關哥出來。”
他手上玄力一收:“煞妄穢,扶軌,開!”
原本立在門口處的人頓時消失。
白皓年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有動作,揉了揉眼睛,确定人已經沒了,他自言自語道:“這是進幻境的口訣?”
他重複念了幾遍,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打算跟着進幻境的想法最終落空,順便安慰自己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
秦玏進來後附到了一個小孩子身上,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一身粗布麻衫,他站着都能看見附體的腦袋頂。
周圍是一片連天的田野,太陽未落,男女老少都在忙碌。
秦玏看這陣仗,保守估計得在七八十年前。不過他無心去求證,直接給荀野傳音:“人在哪兒?”
這邊正幫忙割麥的荀野聽見聲音一個噤。
“你怎麽了?”他旁邊的人見他猝然一個哆嗦,不免奇怪。
這人就是跟着荀野進來的新人。
荀野随便找了個借口應付完他,在主識裏試探問秦玏:“衛真你怎麽又進來了?”
“督工來了。”
荀野知道他在胡扯,也沒再多問什麽,直接留了個咒印給他,就等着看他怎麽個“督工”法。
不出幾分鐘,秦玏就找了過來。他來的時候,荀野兩個人還在孜孜不倦地替宿主割麥子。
只是那個新人時不時用奇怪地打量着秦玏,想是沒明白這怎麽會有個附身進來的人。
上次見完鐘唯,秦玏就慫恿荀野去羿玦那兒要人了。從要到手至今,他跟這個傳說中用什麽東西養出來的“人”還沒打過交道。
荀野見狀忙把兩人拉到人少的地方,先是客氣地當了個中間人給新人介紹了一下他的頂頭上司。
畢竟是個官,秦玏見了人先是友好點頭打招呼,職場開場白一樣先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影重。”
“你姓影?”
影重語氣毫無起伏:“不是,這是我的字,我沒有姓。”
秦玏盯着他耳後一撮不起眼的白毛,挺非主流的。
他問:“誰給你取的?大今掌?”
“嗯,說是道意。”
秦玏不以為意地問他:“你的誕生也是道意?”
影重不說話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來處,只知道自己現有的東西的都是被強行灌輸來的,像個機器人,只不過比機器人多了感情和思維。
秦玏瞧出他心中所想,他也沒想到,羿玦造出來的“人”居然會這麽敏感?提了一句身世就開始傷懷?
他怕給人留個不好相處的印象,于是玩笑道:“稀奇古怪的,怎麽不給你取名叫重影?”
影重:“……”
“說正事。”秦玏掃了一圈,“宿主呢。”
荀野朝一旁背朝天的壯漢努努下巴:“跟了兩個小時,暫時沒找到什麽破綻。”
秦玏嘆道:“看不出來,這方老爺子上輩子走的時候這麽年輕。”
他佯裝思考,一個冷不防,突然把話頭轉了十八個彎:“看見那個誰沒?”
“啊?”荀野沒反應過來,眼巴巴望着他,“哪個誰?”
秦玏摸了摸太陽穴:“那個誰,小關同志。”
“……”荀野無語了,半天才開口,“我上哪兒見你小關同志?”
影重插話問:“小關同志是誰?”
“一個朋友。”秦玏說,“他還沒找到你倆?”
“他進來了?”荀野比他更稀奇。
他忽然閉眼,擡手輕劃過自己眉心,奇怪道:“進不去他主識,沒進來啊。”
秦玏眉間微蹙,說不出話了。他也起手試探,主識确實不在這兒。
原本輕松的氣氛随着秦玏一次次的尋找無果後,變得異常凝重。
影重見他眉毛都快擰一塊了,猜測說:“會不會搞錯了?其實那個人壓根沒進來?”
不等秦玏回他,荀野就先一步否定他:“衛真搞錯情況的概率比道意搞錯情況的概率都小。”
“……”
“除非——”秦玏想到什麽倏地一皺眉,眸中犀利藏不住,“還有另一個幻境。”
“另一個?”荀野想了想,“這兒總共也就兩個人,沒在方老爺子幻境的話,就只可能在那個阿婆幻境裏了。”
秦玏靜了片刻,沉聲道:“那個阿婆,是個死人。”
荀野一臉震撼,喃喃道:“所以姓關的又被卷進死人的纏鏡了?”
“又?”影重捉到關鍵點,“很多次了嗎?”
這話一出,場面霎時安靜,荀野像是意識到說錯話忽地閉嘴,秦玏也不語,沒有人應他。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影重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立在旁邊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尴尬的幾秒過去後,秦玏猛地手聚玄力,卻不似往常有金光和玄塵,而是黑色的一團,正散發着不可遏的力量,就連幻境也随之晃了晃。
荀野當即明了他想做什麽,一把攔住他,心驚到嗓子眼,瞪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議,差點破音:“你要用滅兇刃破纏鏡?”
他知道秦玏平時有點瘋,但這次他覺得覺得秦玏有點瘋過頭了。
除開羿玦這個早已不進幻境的大今掌,掌今道煞兇者就倆人,持有滅兇刃的也就這兩人。正所謂物以稀為貴,理所當然,這個滅兇刃是有大用處的。
就比如他們現在,在纏鏡裏,如果有把滅兇刃,那就可以不用找到宿主,直接劈開幻境就能出來了。
但殺雞焉用牛刀?幾萬年來,幾乎沒有人這樣暴殄天物。
況且,這種方法雖然簡單粗暴,可畢竟是直接把纏鏡撕開,比起解決纏本身大有不同,因此也十分耗費玄力。
對于煞兇者來說,恢複個十天半月的也就沒什麽大問題,但怕就怕半路出什麽岔子。
他們身上髒東西多,萬一一個不留神被那些東西反噬,裝個逼直接把自己玩完了。風險不可控,而且是有前車之鑒的,這也是為什麽上萬年來都沒什麽人嘗試過。
秦玏沒有應聲,但手中的玄力沒有要壓下來的跡象。
影重見兩方對峙不下,試圖緩解地插話說:“不然等這邊幻境破了再去另一個?”
秦玏打量他,平靜道:“你沒去過近虛無吧?”
這是明知故問,答案是顯然易見的。
別說近虛無了,今天這纏境都還是影重第一次來。他當然也聽得出秦玏在點自己,立馬閉嘴不再表明觀點。
也不知是安撫秦玏還是勸慰自己,荀野接話說:“他的實力你我也清楚一二,不一定就會堕入近虛無,不是嗎?”
他用着自己都沒覺察出的心虛口吻。
“怎麽?你覺得他光靠那把魆明锏就能破幻境了?”秦玏反問他,目光未落到實處。
荀野臉上閃過猶豫,語氣充滿不确定:“那魆明锏好歹是神明之骨鑄的,總歸是比其他的法器要——”
這時秦玏微微側首,直直看着他,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後者卻被這麽個眼神打斷,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秦玏言語比平常重了幾分,說:“你應該知道,除開掌今道,沒有任何人能在纏的幻境裏活出來,就連宿主都是上輩子的死人。”
他說的“任何人”不包括他自己,盡管不嚴謹,但也算得上是事實。
“五帝天尊隕後,天神道的人幾乎再沒有和這東西打過交道,所以哪怕今天來的是哪個大羅金仙,遇上兇境也不一定能脫身。如果這些東西解決起來真像你說的那樣輕松,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秦玏語氣不輕不重,荀野卻聽出了苛責的意思。
他瞧秦玏是下了狠心要用滅兇刃,最後不得法撒開手,半是無奈半是自省地說:“是我僭越了。”
“遇事兒得分個輕重緩急,這一點你還得歷練歷練。還有——”秦玏頓了頓,勾唇一笑,語氣放輕松了些,“這都什麽年代了?老掉牙的詞兒就別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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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