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撒謊

撒謊

掌今道上界,五人一狗走在虛影大路上。

這裏不似輪回道,整個道上界跟人界的布置差不多,商業街、步行街、居民樓,連菜市場都有。

畢竟住的活人多,需求也多。

那些還沒成為煞纏者的“預備役”就分散住在這些地方。

羿玦的存在引來周遭的過路人一頓問候,那些人還順便打量一下關榮。

除開他不凡外貌吸引人外,那些人更疑惑的是,作為一個外來人,卻能和羿玦走一處,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大人物?

這些目光和猜測讓關榮渾身不自在。

羿玦習以為常地忽略,負手而行,與他聊着無關緊要的話:“誰給你起的名字?道意?”

“不是。”關榮落後他一截,與秦玏齊肩,“生前名。”

“生前?”羿玦興致盎然,嘴角如常挂着和煦的笑,“那你和我說說你生前?”

關榮不想複述一遍他的那丢人又離奇的經歷,直接敷衍道:“都忘光了。”

羿玦低笑,沒追究真假。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他驀然駐足,轉步紮根記憶深處,好久好久,仿佛未能得到他滿意的結果,最後只得無奈搖頭。

他擡頭望着無邊際的天,神情恍然:“太久遠了,他們的樣貌,我快記不清了。”

他們?關榮疑惑,自己這是長了一張大衆臉?

只琢磨了一會兒,關榮覺得他在放屁,記不清了還像,從哪兒得的結論?

秦玏聽了只想用關榮曾經問過自己的話問他——他莫不是也經典文學作品看多了?

羿玦拉回思緒,悠悠漫步,囑咐關榮:“這裏複刻了人界最繁華的地方,我不限制你的玄力,道上界随你走,那是你的自由。”

總而言之一句話,不準出界。

關榮也不拐彎抹角:“你們準備關我到什麽時候?”

“在此期間,如果還有類似情況發生,你就可以走了。”

只有這樣才能證明纏的異樣行為與關榮無關。

說到底還是不信他。

此時秦玏出聲:“大今掌準備把他安頓到哪兒?”

羿玦又停住腳步,側過身随口問:“你怎麽想的?”

“眼皮子底下那座破塔不錯。”秦玏毫不掩飾,語氣輕佻,“我屋子倒是挺寬敞。”

羿玦還是沒什麽情緒起伏,輕笑說:“那你別虧待了人家。”

秦玏大喜過望,瞥一眼關榮,毫不遮攔喜色:“寶貝還來不及呢!”

“……”關榮一臉“習慣了他騷話連篇”的木然,忍耐底線直接被拔高。

要不是羿玦在,他已經一巴掌呼秦玏臉上了。

白皓年惡狠狠踩過秦玏的腳背,跟護犢子一樣,擡腿就要往他腳上撒尿,不過最後被關榮制止了。

還沒走到塔下,羿玦把影重領走了,大概是怕有人找他算賬。

不過,來日方長。

三人一狗走在路上,關榮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住。

“這個,”他一擡手,化出滅纏刃遞給秦玏,“還你。”

剛才一直沒找到機會,也就現在才騰出手來。

好歹人家也盡心盡力幫過自己這麽多次,他總不好給人家昧了。

而且他與生俱來的教養也不允許。

秦玏沒接,口氣随意:“送你了。”

“你瘋了?!”荀野音量驚愕拔高,就要脫口而出。

但他沒能說出口,嘴巴讓人給封住了。

“……”

秦玏知道他聽了這話會是什麽反應,防止他一通胡亂輸出,先發制人了。

但不消說,關榮也知道這是個貴重物什。

他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用。”

秦玏還是背手不接:“又不是什麽值當玩意兒,道上界走哪兒撿哪兒的東西,而且我也用不上。”

荀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在後邊怄得捶胸頓足,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

他覺得秦玏一定是失心瘋了,或者先前在幻境裏受了刺激,否則怎麽開始胡說八道了?

不值當玩意兒?別人耗費千年甚至萬年心血熬煉出來的寶貝在他嘴裏就成了不值當玩意兒???

道上界甚至還住着一堆因為沒煉成這個“不是什麽值當玩意兒”沒能成為煞纏者的人,數量都快超煞纏者的兩倍了。

荀野簡直不敢想。

不過這話從秦玏嘴裏說出來,還真得考究一番真假。

因為秦玏平時真用不上滅纏刃。

秦玏不煉纏,碰上纏境,他可以徒手煉化。就算不見纏現身,他的滅兇刃也能直接劈開纏境,就像上次一樣。

但對別人來說這就是要了命的東西,掌今道就靠這個活。

雖然他這個人是點化來的,別人看來進得輕松,可這東西好歹是自己花費數百年煉出來的,他家衛真倒是大氣,就這麽随便送人,還被他說得跟地攤貨似的廉價,這讓道上界其他人怎麽想?聽了不得吐血身亡?

恐怕連唯二煞兇者鐘唯聽了這話也得給他打一頓。

荀野忍不住傳話問:“衛真,你真把滅纏刃給他?”

“你急什麽,我又不是拿的你的送人。”秦玏怕他等會兒亂說話,扭頭傳聲警告,“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

“我知道。”荀野摸了把寸頭,有些憋屈,不甘心吐口氣。

秦玏對他的态度倒是滿不在乎,此時正按住關榮手上的東西,态度不讓分毫。

他條理清晰,頭頭是道:“再說,你不是容易進纏境麽?上次我給你點了咒都不管用,你把這東西拿上,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就不靠別人了。”

這一說到點子上,關榮還真有點心動。

他回味破境而出的那一剎,自己殺出來的感覺仿佛還不錯?

不用幹等別人,自己就能破幻境,對于他這個莫名其妙随時可能被卷入纏境的人來說,這是個極大的誘惑。

但拿人手軟,口頭感謝過于空虛,他又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實在為難。

他在想,怎麽在手軟的同時面子上又過得去。

秦玏瞧出他的顧慮,想了個法兒。

他撞撞關榮肩膀:“這樣,你把你的魆明锏借我玩玩,我過兩天還你?”

“那個不行。”關榮一口回絕。

盡管他知道秦玏在給臺階,不是真對魆明锏感興趣,更不會真拿着東西跑路。

但那個東西切切實實關乎他的性命,他不敢輕易給人,除非拓清要拿回去。

秦玏見他态度強硬,也不強求,又設法說:“那這樣,你教我簡單的馭藤術怎麽樣?我學會了就等同于多長幾只手,”他還配合地舞爪子,“多方便?”

怕關榮拒絕,他又試探說:“這個總行吧,關師哥?”

關榮默了片刻,而後問:“方爺爺家怎麽樣了?”

就算沒直接應,秦玏也知道他是準了,心情登時變好,背後手指一動,給荀野解了禁。

在場的幾人,荀野白皓年知道後續,不過白皓年已經算不得人了。

荀野遵循他家衛真的話沒亂說,老實交代:“方老爺子有癡呆症,一直以為老伴還在。”他低頭瞧見乖順傍腳的白皓年,越看手越癢,最終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狗頭,“他點完燈後沒過兩天,方老爺子的女兒剛好忙完手頭事,就把人接走了。”

白皓年嗷嗷叫吓唬他。

他只恨自己身軀不夠龐大,不然得把荀野一口吞了,第二天再排洩出來,上頭進下頭出!

三千塔近通天,秦玏住在塔頂層,家裏的布置倒是讓人意外。

跟關榮在人界的房子差不多,黑白灰三套,就連布置都一樣,只是比他屋子多了一間房。

關榮進門瞧清後,不免奇怪。

他疑惑地盯着秦玏,企圖得到解答。

為什麽這房子和自己的屋子幾近一樣?

他沒好氣問秦玏:“你照搬成這樣,是我家風水要好一點麽?”

荀野瞧他那要吃人的眼神,識趣地拉着白皓年到邊上,專心鑽研狗。他怕等會兒戰火燃起,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你要這麽理解也行。我看你家風水挺養人,怕你在這兒住不慣跟着改的。”秦玏言語輕松,往他手上畫咒當鑰匙,“我沒去過你卧室,随便布置的,你等會兒去試試看那間屋子養不養人,要是有哪兒不滿意,還能再改改。”

“你知道我要來?”關榮任由手掌讓他擺弄,只直勾勾盯着他眼睛,想知道這人有沒有說實話。

“不知道。不過有備無患嘛,反正我也不怎麽在道上界住。”秦玏沒有看他,朝左邊房間揚下巴,“換洗衣服在你卧室衣櫃裏,都是根據你平時的穿衣風格準備的。不過不知道你的尺碼,可能不怎麽合身,湊合湊合。”

關榮沉默半晌,幽幽道:“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秦玏斂眸輕笑:“前兩天有兆頭的時候讓人弄的。”

他沒敢看關榮眼睛,他撒謊了。

他弄這些,其實是在上一次回道上界。

他怕關榮覺得他心懷不軌,或者自己這次突然被“監視”就是他設的套,最終沒說實話。

關榮低頭看着手上的法咒,好半天才說:“謝謝。”

頂上花座湮塵附着,玄經流轉不息,九條赤鏈枷鎖,只手可摘。

屋外的其他景象都可以幻化,卻獨獨遮不住這東西,擡個眼皮子就能看到。

白皓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窗戶跟前,望着花座一動不動,不知道想什麽,好一會兒像是看煩了,埋頭就睡了。

一般人見了那東西該是震撼,關榮站在落地窗前擡頭望了很久,手貼玻璃,想要觸碰它。

沒有任何情緒,更像是無意識的發呆。

他極少這麽放空自我。

仿佛待到了一個極度舒适安全的空間,就連犄角疙瘩也都是自己的氣息,能夠毫無戒備。

秦玏跟着他視線看去:“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這問題還把關榮難住了。

其實他不知道,但這個答案他又說不出口。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只得說:“或許我應該知道?”

不是問自己也不是問秦玏,因為沒有人能答。

秦玏置之一笑,給他解釋起來:“天神道給的,和你體內的魆明锏一個性質。”

他舉起手,歪頭透過指縫看赤鏈,懶洋洋說:“不過我瞧不清那到底神器是還是罪業,看不清是塔奉它還是它控塔。有人跟我說,因為幹我們這個的髒東西多,這塔住了幾千人,這麽幾萬年下來,也就被濁化了。不過,神器會被濁化嗎?”

他閉攏手指撤回來,完整的花座呈現在他眼中。

盡管看過了千萬遍,秦玏依舊喜歡打量它。

百看不厭,就跟看關榮一樣。

他仰頭注視,嘴角輕揚,說得有些較勁:“反正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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